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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药
陆生跟在明鹊身后,他本想打探好友消息,却见周遭童子们眼含讥笑,又怕为锦言引祸,只咬紧牙出了府。再看前方明鹊背影,他心中更是五味交杂,难受至极,走了数步便停下道:“成澜说的没错。”
明鹊回身,却不明白这孩子为何突然如此一说。
陆生又道:“你收我为徒,救我性命,我非但不感恩,还冷言相对,累你受辱……成澜说的没错,我忘恩负义,不知好歹,实不配为您弟子。”他猛然跪下,向明鹊叩首,“您的恩德我谨记于心,只求师父开恩,让我返回凡间。”
陆生眼中满是恳求,明鹊静默良久,苦笑道:“痴儿,仙界是任人来去的么?就算我……成澜那等真仙,也须得到仙帝任命方能下界。你莫再乱想,好生修行才是正道。”言罢挥袖,带着陆生升上高空,脚下凤鹊化作一道红光,向东方疾驰而去。
也许早有预料,陆生并未心灰意冷,倒是顺着明鹊言语想着:“若真如此,我便勤加修炼,他日成仙争取个下凡的职务,在人间躲藏起来……”
他对仙界一无所知,只凭空臆想,虽幼稚可笑却也因此燃起希望。他在人界向来勤勉,之前懒散不过是逆反心理作祟,现在决心下定,便恨不能立刻开始修行。
他那边想入非非,明鹊却也是心事重重。转眼间两人已到了极东的地域,陆生只觉耳边轰轰如雷响,抬眼便见巨大银川自天际倾泻而下,遥遥无际,仿佛连天之一角也承受不住一同碎裂下来。待靠的近了,他便觉自己仿若尘屑,随时会被吹走卷裂。骇然中,陆生转头去看明鹊,却发现他神情复杂,似也对眼前景象颇为忌惮。
明鹊如此,全因此处还牵扯一件秘密,若非万不得已,他本极不愿前来。
压下担忧,明鹊轻捻法诀,一道红光自他指尖射入陆生怀中,另一道白光则化为浮桥架在空中,直通向银川内里。事毕,他又叮嘱道:“带上此物,你进去后只管前行,若有机缘,自当否极泰来。”
进去?
陆生瞠目结舌,他仰望银川,又摸摸胸口,半晌才找回话头,呐呐问道:“师父,若弟子并无机缘……?”
明鹊神色不动,只道出一句。
“不会比现下更糟。”
踏入瀑布,陆生在激流中滚了十数圈,直到怀中红光将他罩住才停下来。他将将站定,又是一惊——自己竟倒立于空中,水流从离头顶不过数寸之处分支,又在面前打着旋儿咆哮,向着脚底方向自下而上涌去。陆生惶惶不安,鼓起勇气前进,迎面却是无边压力,迫得他全身骨骼咯咯作响,似乎再一步就会因不堪重负而彻底散架。
护体红光开始闪烁着减弱,身后浮桥也渐渐淡化,也许转眼便会完全消失。
退,还是进?
陆生想起明鹊。
若在此退却,自己还有何面目见他?
深吸一口气,他迈步向前,却没有预想中的千斤巨压,只有刺骨寒风割得面皮生疼,水流红光尽皆消失,陆生一脚踏空,人便如石块般骤然坠落。
陆生想自己果然没有机缘,又后悔没有好好修习御空之术,只怕片刻后就要化作一滩肉泥,再也回不了凡间。
绝望中,他的身体撞上某种柔韧物体,犹如炮弹般划着弧线向其他方向飞去,如此数次,身下事物突然将他整个包裹起来,四周漆黑一片,忽有湿漉滑腻的条状物体舔过陆生的脸颊,进而颈间、胸前……直吓得他心魂俱散,拼命挣扎起来。
此时外界忽有人声道:“小七,乱吃些什么,快吐出来。”
陆生被吐了出来。
身后,丈余宽的花瓣缓缓舒展摊开,七根粗如臂膀的花蕊自顾摇头晃脑,其上各生一颗异色玉珠,光华流转,相映生辉,美如云中彩霞。
此花名为七劫玲珑,已在仙界绝迹万年,它千年结一珠,每次复加千年,统共渡劫七次,历经两万八千年方能成长完全。若是换做其他仙人,见到此花大概欢喜得连仙心都要失控,但陆生哪里懂得这些,他手脚发软,趴伏于地,不知怎的就想起童年往事——道士师父收留的土狗生了崽,其中一只天生体弱,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但当陆生将小狗送到母狗怀里时,它还是努力含住母亲的□□吸允起来,道士师父摇着酒葫芦,嘿嘿一笑说:“万物皆求生,谁道生亦苦。陆生,你要比它更努力啊。”
陆生将脸贴在柔软冰冷的泥土上,怔然出神,连流下泪水也不自知。
“哎……”
声音再次响起,似叹息又似疑惑,一股力量将他轻轻托起,放在巨花的蒲团状叶片上。那叶片晶莹剔透,既柔软又能承受人体之重,奇异非常。
一人自林间缓缓行来,周身薄雾氤氲看不清面貌。他短发及肩、背部略弓,外衣沾满泥土,手里还提着园艺工具,简直与陆生家乡大户里的花匠如出一辙。但男子又是陆生平生所见最奇妙之人。他前行,周遭植物便垂下枝萼,分出道路;他步伐缓慢,陆生身下的叶片便随之调整节奏,微微摇曳。自遇仙以来,且不说成澜明鹊,随便哪个童子也是明眸皓齿、机灵可人。但陆生万万料不到,让自己移不开眼的竟会是一名甚至不知长相的陌生男子。
呆然目视男子来到身前,陆生如木偶般任由对方抚摸自己的头顶,时间仿佛停滞下来。
“小家伙,别哭。”
漫不经心的安慰,却飘飘袅袅地萦绕不去。陆生的耳朵似乎被羽毛轻轻挠过,蓦地痒进了心里。
他下意识缩了缩身子,讷讷道:“我不是小家伙。”
这似乎取悦了男子,他向七劫玲珑伸出手,嚣张的花蕊便立刻乖巧地卷出一样事物。
陆生定睛看去,不由“啊”了一声。
男子掌中,凤鹊花亭亭而立,灼灼其华,恰似凤凰展翅。
陆生眼界虽浅,却也能看出这朵凤鹊远远胜过自己屋外那些,甚至明鹊脚下那朵,与之相比也黯然失色。陆生想起明鹊与成澜的对话,既疑且忧。
“唔,原来如此……”
男子看了陆生一眼,沉吟片刻,对七转玲珑道:“你想要此物,便应有所交换。”
七转玲珑闻言立刻将花瓣聚拢,叶片瑟瑟发抖,陆生险些掉了下去。
男子又道:“你既不愿,我便还回去吧。”
言罢便将花递向陆生,却见红光一闪,凤鹊已被花蕊卷走。另一根花蕊扭捏着蹭了蹭男子手心,顶端的红色玉珠脱落。男子顺势在其上轻轻一点,玉珠逐渐拉长、变形,眨眼间竟成了一串冰糖葫芦。
陆生目瞪口呆,待到反应过来却已将“糖葫芦”捏在了手里。他忍不住低头舔了舔,红糖味道比市集上卖的还要正宗,突然一股暖流自舌尖席卷全身,舒服得让他险些咬到舌头。
强忍住“吃”的冲动,陆生抬眼看向男子。虽然有薄雾笼罩,但他可以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懒散、悠远、一视同仁。
是的,在对方眼中,自己与巨花,人与植物,大概并无分别。
但陆生却因此平静下来。
“我不要这个。”递出糖葫芦,他看向凤鹊,“能换回来么,那朵花?”
“决定之人不在你。而你……”男子摇头,一边轻轻抚摸落下玉珠后萎靡不振的花蕊,一边以天气真好的语气说出冰冷的事实。
“尚无决断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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