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盛世

　　芦屋光
　　我叫芦屋光
　　是爷爷从洛东的草间捡来的。
　　很多事，是我在稍大一点的时候，爷爷告诉我的。
　　据说，爷爷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就那样的被一团粗麻布包着，丢弃在蛇虫肆虐的乱草间，几只野狗围着我，发出低呜，同时相互撕咬，大概它们是为了谁先享用‘晚餐’而争斗吧。爷爷说，如果当时不是小小的我努力发出哭喊，他也不会注意到我，而我，恐怕也早已被野狗给吃了。
　　我的爷爷芦屋志辅是名民间的阴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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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怎么有个孩子”听到草间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芦屋志辅赶走了四周争斗的野狗，走过去，拨开杂草，将婴儿抱了起来。婴儿未着片缕，仅仅是用粗麻布随意一裹，乱蹬着的小手和小脚露出了多处被蚊虫叮咬红肿的叮包“这是谁家的孩子”芦屋志辅抱着婴儿望向四周，可是没有人回应。只是唤了几声，芦屋志辅便收声了，这孩子双瞳无神，分明就是有眼疾，再加上这说明他穷苦出身的粗麻布，分明就是被家人刻意抛弃，唉，这混沌的年月，穷人连饭都吃不饱，更何况要养活那么多张嘴，遇到有疾病的孩子也只能丢到荒郊野外任其自生自灭。
　　“呲呲呲”周围的野狗又聚成一团，齐声低吼，威胁芦屋志辅放下它们的晚餐
　　“散”芦屋志辅一甩袖子，他连鬼怪都不怕，更何况这几个畜生。
　　“哇哇哇”刚刚在芦屋志辅怀里安静下来的婴儿又开始哭闹起来，这哭声激荡起了芦屋志辅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是的，也许那就是人性的渴望，从青年时他就是一个民间阴阳师了，几十年来除了委托就是奔走，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娶妻生子，而是谁又肯将女儿嫁给一个整天朝不保夕，与鬼神的年轻人，慢慢的，他老了，本以为自己会孤独一生，寂寞，然后死去，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上天赐给了他这个孩子。话说他这个岁数的人，已经不合适当父亲了，那就当爷爷吧。他满怀欣喜地将婴儿抱到了河边，用河水擦洗着婴儿身上的污垢
　　婴儿是个男孩
　　看着躺在他换洗衣服中沉沉睡去的婴儿，芦屋志辅在琢磨着给这个孙子取个怎样的名字
　　“你啊，真是个幸运的小子”芦屋志辅看着熟睡中的婴儿微微一笑“对于老夫来说，你就是老夫的希望啊，老夫，就叫你光吧，芦屋光”
　　从那时起，一个略显苍老的背影身后开始出现一个用来背负婴儿的包裹，这也就意味着芦屋志辅要接更多的委托，才能养活这张多出来的小嘴，而所幸的是，孩子也一天一天健康地成长着，从喂食姬饭泡制的米汤到会蹒跚学步，会说第一个词“爷爷”到会牵着芦屋志辅的手乖乖地跟在他身边，只是有两点很让芦屋头痛，一是这孩子的眼疾，另外一点便是这孩子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是白色的，开始以为是孩子小，可是后来孩子大了，依旧是顶着满头白发到处‘招摇’，常常引得别人拿他当妖怪，没办法，他每次接受委托的时候，总是将这个孩子安排到别处，倒是光这孩子每次都笑嘻嘻地说，如果爷爷担心委托人看到我会害怕，又担心我到了别处会不安全，那么爷爷还是把我带在身边吧，就跟委托人说，我是爷爷的式神，唉，应该说这个孩子是乐观呢，还是厚脸皮。
　　在光再大一点的时候，芦屋志辅便决定教给他一些术的基础知识，循序渐进，但是他有眼疾，也只能教给他咒辞，偏偏这个孩子不争气，每次背咒辞都是丢东忘西
　　“愿归依普天诸佛！向除宅之星祈求！东方降三世的夜叉明王……”光只会背到这里，便背不下去了
　　“下面的呢”
　　“忘…..忘了”光吞吞吐吐地说。
　　“趴”一段荆棘毫不客气地抽在了光的手心上
　　“呜呜呜”光捂着扎满细刺的手哭了起来
　　“不许哭！”芦屋志辅甚是严厉“重背！背不会，今天晚上就不许吃饭”他早就发现光虽然有眼疾，但是却有着做阴阳师资质，所以他才板下面孔。如果他是块顽石，他又何必要如此煞费苦心，大可以随他去了。每每入夜，待光入睡后，他借着光亮，挑着光手中的细刺，忍不住老泪纵横，唉，都怪自己下手太重了，每到这个时候，光总是从睡梦中醒来，摸索着擦擦他的眼泪“爷爷，我不痛，真的，一点都不痛”
　　唉，这小子，不知道是真醒还是假睡。
　　除却学习的时光，在其他的时间里，芦屋志辅对光都是极为溺爱，甚至，在平日的奔波中，老人依旧坚持将孩子背在身上，只是因为不舍得让他走更远的路，
　　每每这个时候，5岁的光总是后面伸出手，给爷爷擦擦汗，子孙之情，倒也其乐融融。
　　在光6岁的时候，芦屋志辅自感年岁已高，抚养起光来有些吃力，再说光的眼疾也不能再耽误，芦屋志辅希望光治好了眼睛后，能开始习字，所以在光6岁的那年春天，芦屋志辅带着光来到了京都，找到了他在京都的老友贺茂忠行。
　　既然是老友，贺茂忠行很快就联系到了京都的名医，据说是从李朝游学归来。为光的眼睛做了治疗，治疗很成功，光的眼睛也很快得见光明，光的复明，也意味着离别的时候要到了
　　“小光”在离别的那一天，芦屋志辅整了整光衣服上的褶皱，将一只布袋挂在了他的身上，里面装满了他半生的心血，他个人的术数论做“爷爷要走了，你乖乖在贺茂大人这里，听到了么”他摸了摸孩子的头，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爷爷走，我也要走”光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松手
　　“胡闹，爷爷是去捉妖怪，你去干什么”
　　“小光也去，小光也要跟着爷爷捉妖怪”
　　“你这个傻孩子”芦屋志辅苦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爷爷教给你的那些咒辞你都没学会，你就异想天开地想捉妖怪啊”
　　“那小光可以继续跟着爷爷学，学不会，爷爷就打”
　　“听我说，小光”芦屋志辅叹了一口气搂紧了光的小小肩膀“爷爷出去一下，三个月后，就回来接你”
　　“呜呜呜”一听到自己要和爷爷分开三个月，光就哭了起来
　　“你这孩子，这又是怎么了”
　　“爷爷…..爷爷不要光了”

　　“我不是说三个月就回来接你么，你这个孩子啊”
　　“三个月…..就回来了么”光半信半疑地擦着眼角
　　“恩。三个月，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爷爷外出的这三个月，你要快点将爷爷教你的咒辞背下来，等你背下咒辞，爷爷就回来了。”
　　“真的？”
　　这次芦屋志辅没有说话，只是向将孩子托付的家庭深深施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爷爷”光望着芦屋志辅远去的背影大喊道“三个月，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回来啊！”
　　芦屋志辅的脚步顿了顿，但是没有回头，他的眼泪早就挂在了眼眶上，面对光和他确信的承诺，他也只能加快了脚步…….直至‘逃离‘了光的视野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
　　三个月并不算漫长
　　但是对于光来说，是枯燥乏味的，他每天都在等待与思念中度过，常常一人坐在面对正门的方向，只要稍有响动，他便飞快地跑过去，看看是不是爷爷回来接他了，可是即使过去，得到的，也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在这三个月里，他认识了很多人，甚至，连贺茂忠行最得意的学生麻叶，他也见上过几次。还有和他不怎么熟的，同样在这个家里生活着露月，贺茂保宪，冰冰。这个时候，他所见到的人，在他眼里都被认为是过眼烟云，因为他确信，他终究会离开这里。但是事实是残酷的，三个月后突然而至的噩耗让他不得不继续留在这里。因为爷爷死了，死在了来接他的路上
　　“你不是说等我背会了咒辞，就回来接我的吗”得到噩耗的那天，天降大雨，他跑出了贺茂宅了，在朱雀大道漫无方向地跑着，悲呦地哭着。他还是没能记住爷爷教给他的那段咒辞，也许他没有做阴阳师的资质，可这不是爷爷不回来接他的理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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