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当时惘然

　　六阿哥醒来的时候，看到陌生的摆设，一时记不起身在何处。

　　午后阳光正好，他睁着眼睛，看窗边明晃晃的阳光，慢慢缓过神来。下了床，门口的刘泉赶紧进来，伺候他穿衣洗漱。

　　“阿哥，该回宫了。晚上太后娘娘摆宴，咱们不能迟了。”刘泉小心翼翼地提醒。

　　六阿哥懒懒地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马上有王府的下人去通报图罗苏。

　　正要走出后花园，六阿哥忽然听见旁边的院落里传来一阵阵嬉笑声，还有若有若无的少女的声音“格格，你休想躲，冬梅，快抓住她。”

　　“死丫头，我是格格，你敢无礼。”话虽严厉，这个声音里却掩不去浓浓笑意，紧接着是一声尖叫，还有求饶声，“我错了，蓝儿，我求饶还不行么？哎呦……”

　　六阿哥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哪个丫头这么大胆，敢跟格格这么放肆？格格？莫非是那个倾国倾城的三格格？

　　六阿哥突然来了兴致，跟刘泉说“看看去”。刘泉不敢拒绝，忙跟上阿哥的步子。

　　穿过一座庭院，就来到了这个院子，两个丫头正抓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孩，那女孩边笑边挣扎，
　　“冬梅，婷儿，你们都反了么？”

　　那两个丫头脸上乌黑一片，像是墨水的痕迹，都笑着，其中一个说：“格格，您别怨我们，您要怨，也要怨蓝茵，都是她的主意。”

　　不远处摆着张书桌，一个穿蓝衣服的丫头站在书桌边拿着毛笔蘸墨水，脸上也是黑漆漆的，冲那几个丫头叫着：“你们别怕她，有我呢。格格，愿赌服输。”

　　那位格格生气地喊道：“我不知道你有这出，否则我何必加入你们？不算不算，重玩。蓝茵，好丫头，我们重玩吧？”

　　那个叫蓝茵的丫头貌似想了想，“不行”，回答却是斩钉截铁。

　　格格似乎快哭出来了，突然她眼里放光：“你若依了我，我便答应中秋放你出府一天。”

　　蓝茵看着她，眯着眼，贼笑着：“格格说话算数？”

　　格格忙不迭点头。

　　“好，”她放下手里的笔，豪迈地一甩手，“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过话说在前面，要是这回格格输了，可不能再躲在水缸里头。”

　　“绝不绝不。”格格挣开两个丫头，“这回我要跟婷儿一伙。”

　　蓝茵笑笑，“好，冬梅，你瞧这被主子抛弃的丫头，来，跟了我吧。”边说边搂了身旁一个丫头的腰，结果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忙跳到一边。

　　六阿哥静静地站着，看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堂堂图罗苏家的格格，还有如此无法无天的丫鬟……..

　　她们所谓的新游戏开始了。同为一伙的格格和婷儿面对面站着，格格身后站着冬梅，手里举着一张大纸，上面写着“画饼充饥”。蓝茵不知从哪里拿出个竹筒，一边说“开始了啊”，一边就拔开了竹筒底下的小布条，竹筒里的水开始漏出来，流在下面的木盆里。

　　婷儿一看，慌了，“我还没想好了，你慢点慢点。”

　　蓝茵笑得厉害：“我怎么慢啊，水自个儿流着哪。”

　　“婷儿，快点啊，”对面的格格也急了。

　　婷儿连忙开口：“四个字啊，格格。”她伸出手在空中比划着。

　　“画画？”格格猜。

　　“对了，”婷儿兴奋地笑着，“第二个字，”她又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圆？圈？”格格继续猜着，因为看不见身后的字，她急得跺脚。

　　“不是不是，”婷儿也急，又画了一次。

　　“圆？”见婷儿摇头，她大叫，“说话啊，你。”

　　“格格，就是这个样子啊，”婷儿又照着之前的样子画了一个。

　　格格扭头看了一眼蓝茵手里的竹筒里流下去的水，叫：“换一个。”

　　于是后面的冬梅换了另一张纸，上面写着“揠苗助长”。

　　婷儿跳起来：“这个我会，格格，简单地紧。”她做了一个拔的动作。

　　“拔？”

　　“对，对，下一个字，田伯常说他入府前是做什么的？”

　　“田伯？”格格愣了一会，迟疑地问，“种地？”

　　“不是，是种禾苗啊，格格。”

　　“哈哈，”一旁的蓝茵大笑，“对不住了啊，两位。‘苗’字出来了，这个不算，下一个。”

　　格格气得嚷道：“婷儿你怎么那么笨呢？”

　　下一张纸上写的是“狐假虎威。”

　　婷儿用力地扯着自己的袖子，想着十分辛苦。

　　蓝茵说道：“各位各位，水快流完了啊。两位可是一分未取哦。”

　　格格气呼呼地剜了她一眼，叫着：“婷儿你快点啊。”

　　“哦，我想到了，”婷儿开口，她双手把自己的眼睛提拉起来，“格格你看我像什么？”

　　“鸡？”格格狐疑，说完自己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蓝茵和冬梅也笑，冬梅说：“我看着像猴。”

　　“冬梅你什么眼神啊？”蓝茵接口，“明摆着是只八哥。”

　　格格大怒：“你们俩别打岔。”

　　婷儿气结，“格格你再看看。”

　　“不就是鸡么？”格格又急又气，“你再说说其他字。”

　　“哦，哦，”婷儿忙不迭地说，“第三个字，嗷……..”她学了一声虎啸。

　　“虎？”格格问。

　　“没错没错，”婷儿刚要开口，格格大声说，“狐假虎威？”

　　“对啦。”婷儿跳得老高。

　　这时候，蓝茵“啪”地把竹筒放到地上，大笑：“时间到，只猜对一个。格格，我可是真的给你机会了啊。”她贼贼地走近。

　　“等会，”格格一边往后退一边叫道，“你们还没玩呢，万一你们一个都猜不中呢。”

　　“好，”蓝茵站住，“我就让你们无话可说，冬梅，我们来。”

　　“慢，”格格走到书桌旁，“我要重新写几个成语。”

　　蓝茵说：“好，就让你彻底心服口服。”

　　格格挥笔写了几张纸，婷儿已经将木盆中的水又重新倒入竹筒中。

　　“好了，”格格放下笔，“谁比划谁猜？”

　　“当然是我比划啦，”蓝茵自告奋勇，走到冬梅对面。

　　格格举着纸走到冬梅后面，示意婷儿开始。

　　布条被拔掉，蓝茵看了看纸上的“游龙戏凤”，说：“来了啊，冬梅，四个字。”她双手举前，坐着游泳的动作。

　　“游泳？”

　　“第一个字对了。第二个字，”蓝茵想了想，两手并拢，置于身前，做穿梭状。

　　“鱼？”

　　“不对，”蓝茵停下来，突然跪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同六阿哥在内，院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但她拜的地方又根本没人，更谈不上皇上了。

　　六阿哥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冬梅却仍然一头雾水。

　　蓝茵急了，问她：“我拜的是谁？”

　　“皇上啊。”

　　“皇上又叫什么？”

　　冬梅还是蒙，“皇上就是皇上啊。”

　　“皇上还被叫做人中之……”蓝茵把尾音拖得老长。

　　“龙。”冬梅接口。

　　“没错。”蓝茵笑了，“把你刚刚这两个字连起来。”

　　“第一个字我忘了。”她有点怯怯地望着蓝茵。

　　格格在一旁笑：“冬梅，好样儿的。”

　　蓝茵没办法，只得把游泳的动作再做一遍。

　　“游龙？”冬梅终于连上了，“啊，我知道了，游龙戏凤。”

　　“哈哈，”蓝茵尖叫着，“下一个下一个。”

　　格格没办法，只能再举起一张纸，上面是“鹤立鸡群”。

　　蓝茵不假思索地提起一只脚，单脚站着。

　　冬梅不知所以。

　　蓝茵放下脚，想了想，突然一拍手，问：“老爷书房里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什么？”

　　冬梅说：“仙鹤。”

　　“对了，”蓝茵笑了，“鹤是第一个字啊，第三个字是，叽叽叽叽。”

　　“老鼠？”冬梅狐疑。

　　“不对，”蓝茵转头看一眼婷儿手里的竹筒，灵机一动，“格格昨天教了我们一个新的成语，什么同鸭讲？”

　　“鸡。”

　　蓝茵正要再做提示，冬梅在这时候大喊一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鹤立鸡群。”

　　她刚喊完，身后的格格放下纸就往屋里跑，可是蓝茵比她更快一步，一副呲牙裂嘴的样子，扑上去就抓着格格，回头喊道：“冬梅快来，还有婷儿，你反正脸上也没地儿画了，赶紧把格格给画了啊。”

　　两个丫头在她撺掇下上来一左一右抓住了格格的手臂，一切又回到六阿哥刚见到的那一幕。

　　格格还是挣扎着，“死丫头，你敢画试试，你看我不…….”

　　蓝茵已经举着饱满的墨汁跑来，“格格诶，送你一句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与君共勉。”话音刚落，她就在那张白嫩的脸上狠狠地画下一笔，霎时整个院子乱成一团。

　　“啊…….”格格惨叫，丫头肆无忌惮的哄笑，然后四散逃窜。

　　蓝茵跑得比谁都快，边跑边叫：“格格，别自卑，你不是唯一的乌鸦，你是在乌鸦群里，别忘了…….”

　　她突然吞下后半句，直直地站在两个陌生人面前。

　　六阿哥看着眼前这张惨不忍睹的大花脸，用力地忍住笑。

　　看见门口的人后，整个院子霎时安静下来。

　　蓝衣服的丫头看了看眼前的人，忽然跪下了，毕恭毕敬：“六阿哥吉祥。”她的声音很大，足以令院里的其他人听见。六阿哥略略吃惊，不禁对这个丫头的眼力感到佩服。

　　那几个丫头回头看了一眼，吓得赶紧跪下磕头。格格也站住了，却仍十分镇定地走上前来，一边掏出手绢擦了一把脸，然后在六阿哥面前福了一福，说：“图罗苏·芷玉见过六阿哥。”

　　原来是王爷府的另一位格格，六阿哥心想，但看到她脸上黑色的墨水痕迹，还是忍不住咧嘴笑了，说道：“格格免礼。我怕是扰了各位的兴致。”

　　大格格忙说：“不敢，不知阿哥在此歇息，还望阿哥恕罪。”

　　“六阿哥，”王爷的声音忽然传来，在一帮下人的簇拥下，他匆匆前来，眼光扫了一眼院子后，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然后朝六阿哥行礼，“阿哥恕罪，本王治家不利，养了这帮放肆的奴才，打扰了阿哥休息，当真该死。林贵，把这几个丫头带下去好好管教。”

　　“阿玛，”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大格格，另一个，却是王爷身边的三格格。

　　“阿玛，”三格格抢先开了口，“姐姐定是不知道阿哥在此歇息，阿玛若是责罚这几个丫头，岂不是让姐姐埋怨阿哥。”说完淡淡地看了眼六阿哥，却不看大格格。

　　六阿哥正要开口，脚边的蓝衣服丫头忽然开口了，“六阿哥，王爷，奴婢斗胆。是奴婢…….”

　　话音未落，大格格不真不假地踢了她一脚，“住嘴。六阿哥面前，岂容你放肆。”然后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那丫头只好闭嘴。

　　六阿哥终于开口了，“王爷息怒。我自幼在宫中长大，见惯了冷清肃静，今日却第一次感受到王爷府中的这份自由热闹。若是因为我而破坏了这种氛围，王爷和我可就都罪过不小。”说完他看了一眼脚边的丫头，那丫头低着头露出一丝笑容，却并不感恩戴德。

　　图罗苏知道他的话里大半是为了替丫头们开脱，另一小半却是事实，宫中的生活自是没有这么放肆，否则六阿哥也不会时常出宫游玩，所以他也乐得找个台阶下，笑道：“六阿哥言重了。既然阿哥这么说了，今日就饶过这些丫头。”

　　“阿哥，”刘泉小声地说，“该回宫了。”

　　六阿哥点点头，对图罗苏说道：“今日在王爷府中过得甚是开心，改日该让皇阿玛也出来走走。”

　　六阿哥故意提到皇上，令图罗苏忙不迭磕头行礼，“阿哥若在皇上替下臣美言，老臣无以为报。”

　　六阿哥笑笑，对大格格和三格格行了行礼，转身离开，眼角瞟见蓝衣服丫头偷偷扯大格格的衣角，拌了个鬼脸，黑黑的墨汁挤成一团。他在自己笑出声来之前快步走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