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归月

　　当天林栖玥和钱老丞相的谈话就被刚刚从南边巡视漕运回来的钱明博打断了，自此以后钱老丞相再也没有单独和她谈过话，原因是因为朝中出了大事——江南太守夹带公款私逃了！
　　江南历来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物阜民丰自是不必提的，妙在无灾无难旱涝保收，当地的官职更是历代官员必争的肥差，差事简单不说，年年上缴大笔的赋税，政绩也是相当好看的。调往江南的无非就是朝中有些背景又没什么能力的官宦子弟，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虽知道油水足，也从不至于携款私逃了去，今儿这是倒是有些稀奇了。他这么妻儿家眷铺盖一卷，江南太守府的烂摊子倒是丢下不说，单单是这库房里的存银也是一笔大数目，正赶上朝中正打算在江南加开漕运河道——钱明博也正是因这下的江南。如此一来，朝中一片焦头烂额，丞相大人自然是天天进宫与皇上商讨计谋，无暇他顾。
　　而此事过后则是每年钱府上慈云寺祈福的时候，自然也是一片忙乱。
　　这日，红绡早早就到小姐房里，却见到自家小姐早已经穿戴齐整，正在窗台边发呆。一边交代身后小丫头和小厮搬运要带上山的物件，一边则是亲手为林栖玥缴面巾。
　　瞧见林栖玥转身习惯性地走向雕花木桌，温声说道：“小姐，老爷夫人今儿个让您到厅里用早膳。”
　　林栖玥只是点点头随意应道：“恩，一起过去吧。”
　　自那日，凉亭一事以后，这小姐看似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对满屋子奴才和和气气的，红绡心里却知道小姐心中还是怨自己的，心里却也百般不是滋味，只好加倍小心伺候着。

　　慈云寺坐落在京城近郊唯一的高山——风源山上，山顶长年云雾缭绕，山门前上千块象牙白的石阶铺就了一段红尘与世外的牵连也正是上这风源山唯一的大道。慈云寺大门正是建在在风源山山体三分之二高的一块平地上，主体大殿部分则是依山而建，周围林木森森，鸟叫虫鸣颇有几分超脱世外的意境。
　　钱府一行人到达慈云寺已近午时，寺内僧众自是早就备下了斋菜，自有小僧领着丫鬟小厮将府上的行李物件安放到寺中的厢院之中。膳后，车途劳顿的老爷夫人自是要去午休小憩，府上的小辈们自然不肯，相伴往后山赏景观花去。
　　林栖玥倒是更喜欢前几年来时老方丈的院子，如今老方丈圆寂了，也不知道那几间屋子怎么样了是不是给别人住去了，心中倒是有几分惦念，步子也就迈向了慈云寺的北边。
　　院门没有落锁，想来也没有什么人回过来，林栖玥直接就伸手推开了——院子并不大，石板地上有些暗绿的绿苔，看来是这院子空置了许久，只是有几株老梅，现下开得正好，微风过处，偶有几片红残旋转着飞落。林栖玥不禁抬手接住花瓣，却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倒是矫情起来了，不经意间，眸光扫过脚下杂乱的枯叶和不远处的凤尾竹。转身正打算悄悄离开，却被身后的人喊住了，“林小姐，不妨留步。”
　　我不欲打扰，你却叫住我，真不识趣，林栖玥撇撇嘴角暗暗腹诽，只是这人居然认识自己，不知道是哪位故人。
　　果然，转过身就发现原本隐在梅树后凤尾竹从中的男女已经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身后，只是这一看倒还真有些吃惊。刚才看见地上的枯叶杂乱破碎的痕迹，就知道这院子刚有人来过，而且眼前这位小姐大红披风一角正好勾在了一支矮竹上显眼得很，暴露了行迹。本也就以为是小鸳鸯躲起来谈情说爱，想着悄悄退出去，却不想被这不识趣的公子给叫住了，而这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准未婚夫，五皇子，言瑞晟。
　　“民女见过言公子。”既然他偷偷上山并没有大肆宣扬，林栖玥也就草草带过，懒得行礼，语气中不禁也带出了几分敷衍的情绪。倒是言瑞晟身边的女子引起了林栖玥的注意，美得精致。樱桃小口轻点唇脂，柳叶弯眉稍画靑螺黛，小巧的琼鼻，独独一双吊梢丹凤眼太显精明，却实实在在是一个姿色上乘、顾盼生姿的美人。
　　言瑞晟似笑非笑地瞧着眼前的林栖玥，“今日巧遇林小姐，真是在下的大幸。”语气中有意无意地加重了“大幸”二字，这丫头倒是有趣，看似低眉顺目，眼睛却是一直在偷偷打量着戴玫怡。这厢戴玫怡却是不喜欢这突然冒出来的林小姐的。
　　林栖玥却没有接下话去问一句“何来之幸？”也不再看美人，而是打算直接推说还有事，便回自己屋去。
　　一直没有开口的戴美人倒是缓缓开口了：“这位便是钱府的林小姐吧。久闻盛名，如今看来果真是仙子般，灵秀可人。”声音婉转动人，说话间眼波流转满含爱慕之情，正是对着言瑞晟的。
　　林栖玥好似没有听出话外之意，脸上满是被夸奖后的羞涩和想掩饰却掩饰不住的笑意，一边忙推说：“不敢不敢，这位小姐才真正可以称得上是仙人之姿，倾城倾国。倒不知小姐如何称呼？今日可也是随父母家人上山祈福的？”
　　听了林栖玥的前半句话，戴玫怡嘲讽地弯着嘴角，蠢丫头一个！后半句话一出，戴玫怡却是脸色一僵，倒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了，转头看向言瑞晟寻求帮助，眼中升起淡淡雾霭，一片楚楚之色，看得林栖玥心中也是一阵不舍，更何况身为男子的言瑞晟。
　　言瑞晟颇有深意地看了林栖玥一眼，微低头温柔哄美人道：“玫儿，你先回去，福叔应该回来了。”还凑到美人鬓边耳语，微风吹过，好似在映衬着情人间喁喁呢喃之声，竹影随之几下摇曳，不知说的是何话惹得这玫儿小姐俏脸上红霞满天，低头无限娇羞地嗔怪一声：“瑞晟！”才拍拍她的手，让她离开。
　　林栖玥在刚才两人打情骂俏开始就将视线调到了原来的老梅树上，无聊地撇撇嘴角，这两人还真是肉麻~
　　直到戴玫怡离开，林栖玥才重新看向言瑞晟。今日他并没有穿上次华丽的锦服，而是一身杏白长袍，却更显风姿卓绝，长身玉立，眼角上扬似笑非笑眼底是一片清明。
　　言瑞晟云淡风轻地解释戴玫怡的身份：“林小姐，刚才那位正是尚书府戴小姐戴玫怡。”
　　“哦？果真如此，今日还得多谢言公子。”
　　言瑞晟倒是奇怪林栖玥的反应：“为何？”
　　“早就听说戴府千金美若桃李，民间称之为‘牡丹仙子’，更是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名不虚传。今日因着言公子的契机，有幸得见京城第一美人，怎有不答谢的道理。”林栖玥说得越发诚恳，字字珠玉一般往外送。
　　闻言，言瑞晟倒是勾唇一笑极为邪气，眸中似有暗流涌动，波光流转似乎能够慑人心肺，林栖玥呼吸为之一滞，只听他说：“那我倒要好好想想如何讨这个‘谢’法。不如，不如，林小姐就以身相许吧。”
　　话音未落，乘其不备便倾身一步，到了林栖玥身前极近处，几乎就要贴在了林栖玥身上。
　　林栖玥惊了一跳，正要往后踉跄退去，却在下一瞬被捞入一个充满独特气息的怀抱。心中还在后悔，平白说什么答谢的话，本来倒是想着夸夸这位美人小姐，一来可以避免谈及自身，二来也就显得自己蠢钝不堪得以继续眼前的生活，如今一来却是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上了，一时悔恨交加。
　　好笑地看着怀中小人儿一副恨不得吞了自己舌头懊悔的样子，言瑞晟更是低下头去，吐气般诱哄道：“林小姐不说话，可是答应了。恩？”随着微微上扬的尾音，若有似无地擦过林栖玥红透的耳垂，感受到怀中人一阵敏感的轻颤，言瑞晟心中很是满意。
　　对于这暧昧的状况，林栖玥却是又羞又恼又悔又恨，这人原来就是一个浪荡子！奋力推拒着言瑞晟的胸膛，可对方却是纹丝不动，不禁暗恨在心，索性狠狠抬膝，由于言瑞晟并没有防备，所以——一击即中！
　　言瑞晟当下放开林栖玥退后好几步，却又不好掩住痛处，只能狠狠地瞪着恢复神色的林栖玥，身子微微有些佝偻，身体两侧紧捏得发白的拳头泄露着极力压制的怒气，以及……痛楚。
　　青黑的脸，在林栖玥的注视下却渐渐泛上可疑的红云！？是……害羞？！言瑞晟眼神躲闪着不敢对上林栖玥肆无忌惮的打探，恼羞成怒却不得不压低声音：“你这个不知礼义廉耻的女人！这就是丞相大人说的，聪慧过人，机敏懂事的外孙女！哼！”转过身去，不再理睬林栖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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