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有余粮

　　时间恍如白光，转眼间，热死人炎炎夏日退去，步入萧瑟清凉的深秋。
　　这一天，左小轩刚到有机垃圾场，就发现老曾不在这里。
　　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的左小轩，脑子一片空白，第一个年幼就是以为老曾出了什么事儿。
　　这么不想则已，越想越觉得正确的左小轩慌慌张张往外跑，准备去找老曾时，一拐角，就撞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正是归来的老曾。

　　“伯伯，你去哪里了？”左小轩虽是着急，声音里却没有出现一丝责怪或是怨言，说话间还忙不迭地开始上下检查老曾。
　　直到确定老曾无大碍，就连早些年因为装假肢，自己又是大男八汉也不甚太过婆妈精细时，那条腿天气一凉，总是肿得发亮的情况也没出现时，左小轩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嘴一撅，开始数落老曾了：“伯伯，你很不乖，小轩生气了。”
　　老曾回来时就一脸笑意，见到左小轩这样，笑意更浓，拉着左小轩的手，借着左小轩的搀扶，一大一小进了有机垃圾场的小小管理室。
　　等到坐好了，老曾这才开始对左小轩“坦白从宽”。

　　今天一大早，便有司机来倒垃圾的时候，给老曾带了一个话，说是让老曾去城里一趟。
　　至于到底让老曾去城里做什么，那司机也不太清楚，自然跟老曾说不出个一二三。
　　没办法，老曾这才拾掇了一下，搭乘一个熟识的司机的货车，去了一趟城里。
　　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要被批评的老曾，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进去办公室时，那位上司一反常态，居然跟老曾亲热地攀谈起来。
　　老曾云里雾里一头雾水时，那攀关系的上司总算是说清楚的来意。

　　原来，早上这位上司接了一个电话。
　　接电话，本就是稀疏平常的事儿，只是，不平常的是这个电话是某位了不得的老人打来的，更不平常的是……这位了不得的老人打电话来，就是为了找那个他都已经不太记得的那个残疾退伍军人的。
　　于是乎，这位上司在办公室一阵鸡飞狗跳中，终于有人记得了老曾在哪里，在做什么。
　　于是乎，一个找一个，一个找一个，老曾来了。
　　于是乎，这位上司第一感觉就是：老曾不简单，不然怎么可能认识那位了不得的老人呢？
　　于是乎，便有了这一幕上司无限狗腿地讨好老曾的场面。

　　听上司说了事情原由，老曾不傻，怎么可能听不出上司话里话外的试探，话里话外的让他给那位老人“美言二三”，“提携二三”的意思呢？
　　不过，老曾善良正直却不傻，偶尔也会小小地不厚道，所以，他没有完全推辞，更没有完全肯定，而是嘴角一咧，脸上那条伤疤更狰狞地道：“哦，那是我的老领导。”
　　上司闻言，眼神闪了闪，继续巴结着……只因那位了不得的老人说了，找到老曾之后，立即告诉老曾，说要老曾过去家里做客。
　　去做客啊，多少人递着请贴，贿赂门卫，挤破了头都不能见到一面的那位老人啊，居然主动要见跟前这个不起眼儿的瘸子！！
　　上司心思百转，各种羡慕嫉妒恨，到了，也只剩下继续讨好老曾。

　　给左小轩讲述着事情经过，老曾神采奕奕，舌灿若莲，用来结尾的居然是“今天爽极了”这五个字。
　　左小轩听不懂老曾的故事，但是他知道老曾今天很开心，所以他也很开心，看着老曾说着粗话咧嘴笑，左小轩也抿着小嘴儿，眉眼弯弯。
　　老曾说：“小轩，明天和伯伯出门做客好不好？”
　　左小轩十分为难，绞着衣角，他还记得家里来客人时，爸爸妈妈是不允许他和客人见面的，就算是爸爸妈妈要去走亲戚，也只是带着左小薇……曾伯伯要带他去走亲戚么？可是小轩不知道该怎么做，要是丢了曾伯伯的脸怎么办啊？！
　　看到左小轩想去又不敢去的模样，老曾明白了，心里一酸，大把搂过左小轩，紧紧按在怀里，低声道：“小轩最乖，明天和曾伯伯一起出门，去见见曾伯伯最尊敬的一位长辈。”
　　左小轩听着老曾有力的心跳，狠狠地点了点头，埋在老曾怀里的小脸儿早就晓得见眉不见眼：小轩也能去走亲戚咯！

　　第二天一大早。
　　老曾带着左小轩进了城，在常去领取工资的银行取了一千五百块钱。
　　其中，花了九百多块给左小轩从里到外换了一身行头，老曾自己却还是穿着那一身旧，却十分干净平整的旧军装。
　　剩下的五百多块钱，老曾带着左小轩钻进了一家茶叶店。
　　左小轩还在怯怯地左顾右盼，满眼好奇地打量茶叶店的时候，老曾已经花了五百块钱买好了一两茶叶。
　　拿着用黄皮纸袋子包好的茶叶，老曾牵着左小轩的手，告诉左小轩：“咱们去前面车站乘车。”
　　左小轩满眼的欣喜，迈着小跑步跟上了老曾的脚步：这，是他第一次乘车。

　　车，并不是别的什么车，只是从禹城城东到城西的大巴空调车。
　　坐在车上，左小轩兴奋地不得了，一会儿摸摸座椅，一会儿碰碰车窗玻璃，在座位上一刻也坐不稳。
　　这样的左小轩惹得旁边的一个年轻少妇厌恶地看了一眼，自然那少妇也得了老曾一脸狰狞地瞪视。
　　在那少妇下车时，回头恶狠狠地冲着老曾和左小轩啐了一口：“土包子，丑八怪。”
　　左小轩一愣，老曾却慈祥地摸了摸左小轩的头，道：“没事儿，不是说我们。”
　　于是，左小轩又开心了，在老曾的慈祥放纵下，继续摸座椅，碰玻璃车窗……就这样，不知不觉地靠着老曾，在大巴摇摇晃晃向城西开去途中，兴奋过度的左小轩靠着老曾睡着了。

　　等到左小轩再次醒来时，爷儿俩已经到站下车了。
　　站在站了两个腰板儿挺得笔直，腰间还别着枪的门卫跟前，老曾给门卫打着招呼，说着自己的来意。
　　左小轩却因为门卫手中的枪，下意识地觉得危险，而瑟缩在老曾背后，偶尔探出脑袋怯怯地看一眼那两个门卫，立马又缩回到老曾背后，揪得老曾的衣角都皱巴了。

　　很快，从门里走出一个同样军装着身的青年军人。
　　两个门卫见到那个青年军人后，立马并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青年军人还还了一个军礼后，左小轩奇怪的发现那个青年军人看着老曾居然红了眼。

　　左小轩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叔叔喊曾伯伯“师傅”，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叔叔，曾伯伯却让左小轩喊那个叔叔做“西岸哥哥”。
　　左小轩弄不明白，所以老曾就和李西岸被喊进了屋里，他却只能拿着一盒曲奇饼干，一边吃，一边蹲在地上看小花园里看蚂蚁搬家。

　　不知不觉间，左小轩发现盒子里的饼干只剩下一半了，可是蚂蚁还没有搬完家。
　　于是，左小轩索性把饼干都倒了出来，“伯伯一块，小轩一块”地数着。
　　数到了最后，左小轩发现到了“伯伯一块”就没有了。
　　微微皱眉，左小轩又数了一遍……就这样，反复数了好几次，依旧只有“伯伯一块”。

　　“傻子，你还数？你看看你的饼干是不是被蚂蚁搬走了。”
　　就在左小轩为难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在左小轩头顶响起，吓得左小轩手一抖，饼干全部掉到了小花园的泥土上。
　　左小轩看不清头顶上那个人的模样，因为背着光，所以他只看到一个黑影，让他害怕的黑影。
　　于是，左小轩习惯性地冲着那个黑影笑了笑，然后就连忙弯腰捡地上的饼干，每捡一块，都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吹一吹，吹干净了上面的泥土又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
　　然而，眼看就要捡完时，一只穿着军靴的脚踩在了剩下的三块饼干上，左小轩心疼地皱着眉，抬头带着乞求地看着那个黑影。

　　许久。
　　左小轩和那个黑影对视得眼睛都发酸，抬手揉眼睛时，那个黑影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抬脚挪开，那三块饼干已经成了饼干渣。
　　左小轩看着那三块支离破碎的饼干，欲哭无泪，小嘴儿抿得紧紧地。

　　“你知道小狗是什么样吗？”那个声音又在头顶响起。
　　左小轩惊讶地抬头，满眼都是“你不知道小狗是什么样子吗”的疑惑，不由地点点头。
　　那个声音又道：“知道他们怎么叫的吗？”
　　左小轩不知道那个黑影要做什么，于是，又点点头。
　　那个黑影笑了，笑着道：“你学两声，我给你两盒饼干。”
　　左小轩眉开眼笑，乖巧地学了两声狗叫，笑眯眯地对着黑影伸出了手。
　　不过，左小轩的手却被那个黑影打掉。

　　左小轩手疼，抱着手一个劲儿地呼呼，还不忘把那盒饼干紧紧抱在怀里，好似那黑影要和他抢一般。
　　“哼，你就是曾自强的儿子？懂不懂什么叫不是嗟来之食？看来，老爷子心念念的曾自强也不过如此。”说完，黑影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砸在左小轩脸上，扬长而去。
　　左小轩愣愣地看着那个背影，这才发现那个背影十分地修长，每踏出一步都有着绝对的骄傲，绝对的不羁叛逆。
　　只是，看着散落一地的钞票，左小轩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眶热热的，视线也模糊了。

　　那是钱，他认得。
　　还是好多钱，他也认得。
　　他好想去捡，捡起来曾伯伯就可以休息好几个月……
　　可是，那个人好像在骂曾伯伯，为什么要骂这么这么好的曾伯伯呢？
　　左小轩抹着眼泪水儿，看着一地钞票动也不敢动，唯恐一走开，风就把那么多那么多的钱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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