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池塘中央的亭子里，姜阙抱着酒坛踉跄而来。
　　“你这丫头，又不好好服侍你主人，偷偷跑出来。”
　　“你呢？今日又无喜宴，如何又喝地这般醉？”
　　“放肆！越发没了规矩。”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笑，并不严肃，我紧张了一下，便放松下来。撇撇嘴，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如何，今日父王给我面色瞧，你也要给我面色瞧？”
　　“不敢~”
　　“哼，你们这些人都是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别以为本太子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
　　“那自然!”
　　“你知道昨天晚上您没进新房，太子妃娘娘心里在想什么吗？”我只是突然想质问他，可是话才说出口又后悔了，我有什么资格呢？只有被宠爱的，才有资格随心所欲。
　　“这个……其实我还是有很多东西是不知道的。比如说我不知道邻国的军队什么时候会打过来，比如说我也不知道朝上那些个老匹夫什么时候会给我难堪，再比如说，安音。”
　　“你想知道的话……”
　　“我不想知道。”他接话的速度很快，我本来准备好的话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我想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告诉你那凤冠有多重，告诉你我带着这么重的凤冠坐了多久，在拜堂的时候就在想，我要快快将这些压死人的东西取下来，可坐在新房里的时候又想，再等等罢，或许姜阙只是同我开一个玩笑，再等等罢，或许他刚应酬完宾客，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可是我最终与自欺欺人作了两个时辰的伴，那时我有多么想哭。”
　　“哦。”
　　“你觉得我冷血？”
　　“没。”
　　“你有！”他说得斩钉截铁，我无话反驳，他又继续道，“或许你将太子或者皇上看地太过万能，我们不可能面面俱到。我敬仰安将军，可我不喜欢安音，就算我喜欢她，能让她一时风光，我也不能保证一辈子都喜欢她，一辈子都护着她。与其让她到时候绝望，倒不如，一开始便不给她希望。”
　　“我，我是不是很笨啊？”他的苦心我不懂，他的无奈我也不懂，皇帝怎么就不是万能的？如果皇帝不是万能的，那么为什么他让我做太子妃，我就必须披上嫁衣来太子府，接受这样的人生。为什么我本可以在墨江做自由鸟的，却偏偏来到这里成了金丝雀。如果太子不是万能的，为什么他明明对我这么糟糕，却可以随便说几句话，就让我觉得他对我其实还是好的。让我觉得我快要心甘情愿做他的家人。
　　他侧过脸来瞧我，今夜的亭子里依旧没有灯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却害怕他看清我的脸。我不敢抬头，紧张地睫毛都在颤动。
　　“恩，确实笨得很。”他说着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
　　他下手可真重啊，我吃痛叫出声，他却笑得开怀，笑声朗朗，仿佛最悠远的笛声，我听着甚是好听，也不由忘了痛，和他一道笑起来。
　　他笑罢看向我“唔，这样更傻了。”
　　我便笑不出来了：“那，皇帝不是万能的，那为何大家都想做？”
　　他眯了眼睨过来：“这是政治，小姑娘家家的，莫问。”
　　“噢，那，我回去了。”
　　“嗯，去罢，明天早些来陪本宫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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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痛恨自己的听话，今日未曾见过姜阙，总管说一大早，大皇子府上便遣人来请我们过府，说是临江仙又排了一出新戏，想请我们共赏，不过那时我尚在梦中，姜阙便一人赴约。
　　晚饭时他还未归府，我猜他早忘了昨晚说过的话或许他本就是说着玩儿的，便回房想早些歇下。可是，在我潦草地翻完一本《青澜诗集》，与自己下了一盘棋，又绣了两针那幅《清平踏歌》后依旧毫无睡意时，我觉得，我应该去凉亭上坐坐。
　　紧张？我感觉自己每一步都踏在悬崖边缘，那种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的恐惧。
　　真是好笑，我为何隐隐感觉他会来呢？他怎么可能会来，现在，他在大皇子府里，或许正搂着某个色艺双全的戏子。
　　凉亭上空无一人，我突然没了紧张，恐惧，心里静地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背靠着一根亭柱坐下来，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酒杯，杯子很漂亮，是翠玉打造的，玉色上乘，无拼接，难得的是其上暗纹，竟是微雕上了一整幅“清平踏歌”。
　　“是……乐微？”
　　“你这丫头脑子虽不聪明，见识倒广。”
　　“前朝玉玺打造的，天下哪个不知。”
　　“嗯，那你可知这么名贵的东西却是父王赐给安音的那些中极为普通的一件。”
　　我从不晓得父王赐了哪些东西给我，只听小眉说过是一屋子的奇珍异宝，却不知竟珍奇至此。
　　我很奇怪，照姜阙说来明明父王知晓他心中另有他人，还硬是将我往这火坑里推，若说他不喜欢我，却又处处尽显疼爱。真真是天威难测。
　　“这酒杯真是好看！”
　　“那就喝一杯。”
　　我接过杯子瞧了半晌，又递还给他，“殿下还是自己喝罢，我不会喝酒。”
　　我不是不会喝，只是容易醉，我担心醉了之后会控制不住自己骂他。
　　“你怎么可能不会喝酒？你父亲是……你父亲从未教过你喝酒么？”
　　“不曾。”
　　“你娘也没教过你？”他说着坐到我身边来。
　　“不曾。”
　　“那本宫教你”
　　微凉的酒混着姜阙如青柏般的气息一同渡过来。他松开捏着我下颌的手，我愣在那里不知身处何处。
　　是谁在新婚之夜将我晾在新房中，我不知道。
　　童贵妃告诫过我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姜阙他捉着我的肩膀真疼，可我却希望他永远都不要松手。
　　月似微醺，风乍凉。
　　酒欲醉人兮，带我归乡。
　　梦得君顾兮，我心仓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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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王的旧病又复发了，好在并无大碍。我同姜阙一道进宫探望。父王见了姜阙握着我的手甚是高兴。他不晓得，这是将将踏进永天殿才发生的事。我很奇怪，他怎能当做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对待我。若说之前他未认出我是因为她从未正眼瞧过我，可今日他对我说：“我不过是想父王高兴些，你莫要多想。”时，明明是认真瞧着我说的，如何能够认不出？他若无其事，却不晓得我心中如何烦乱。
　　用过午膳，自永天殿中出来。姜阙原本走在我的前方，却突然慢下来与我并肩而行，他偏过头来问我道：“你身后的那个侍女是童贵妃赐的罢？”
　　我转过头去瞧小眉，心中没来由的一慌：“是。”
　　“叫什么？”
　　“华眉。”
　　“嗯，名字不错。”他说着向后瞟了一眼，勾出一抹笑来，“人也不错。安音，看来你要重新选个侍女了。”说着，他扯过小眉，大步离开。
　　我的预感准地不行，它却没有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我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昨夜还在亲吻我的人，今日拉着我的侍女离去。
　　皇宫里那么多的人，宫女，太监，侍卫，他们都在看着我笑。
　　我真是大酆建国以来最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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