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

　　二更时分，康王果然来了。
　　彼时，我已经喝下三两烈酒，有了八分醉意。
　　所以见他进来，连屁股都没抬。
　　康王一见我醉醺醺的样子，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但良好的修养让他没有转身而去。
　　勉强在我身旁坐下了。
　　屋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俩。
　　他说：“实在对不住，我并不知婢女欺辱你，方才我来时，已惩罚了她们。”
　　“这是你被抢走的诊金，我双倍赔偿。”
　　说着话，他推过来一个红封。
　　我并不去接那红封，只是吃吃地看着他笑。
　　口齿不清地指着他华贵的外衣长袍说。
　　“太……太难看！脱掉！”
　　康王一愣，哭笑不得。
　　他不脱，我便不依，踉跄着上前亲自去解衣扣，被康王一把握住了手腕。
　　“梁医女，请自重！”
　　“自……自重？”我哈哈大笑，“自重个……屁！”
　　“当初……你……你抱着我索吻时，我让你自……自重，你怎么不自重？”
　　“现在，你却让我自重？”
　　“你……”康王窘得面红耳赤，不得不站起身来，意欲离开。
　　可我哪里肯让他走。
　　上前一把搂住他，威胁道：“你……你……今儿若敢走，我就死给你看！”
　　“你……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你……你知不知道，咱们的家……被……被人烧了！”
　　我的眼泪刷一下流了下来。
　　醉眼朦胧中，我仿佛又看到那焦黑的一片废墟……
　　我搂着他的脖子，哭得撕心裂肺。
　　“烧了！都烧没了！我们的家……”
　　“混账东西！都怪你！你……你可以不要我。但……但为什么要烧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呜呜呜……什么都没了！”

　　半夜，我醒了。
　　头痛欲裂，口渴难耐。
　　一只手下意识地去床头摸茶碗。
　　谁知却摸到了一只温暖的大手。
　　酒意瞬间吓醒了一半。
　　手忙脚乱地翻身坐起时，康王已经先我一步坐起了身，一脸尴尬地解释道：“你醉了，非要脱我的衣裳……”
　　“你还威胁我不许走，若是走，就死给我看！”
　　我惊得张大嘴巴。
　　半晌方急吼吼道：“你胡说！我怎会这般不知廉耻！”
　　康王笑了，无奈摇头道：“好吧，就当我是胡说！”
　　说完，他下床给我倒了一杯水，递给我。
　　我实在太渴了，一饮而尽。
　　喝完，他才说：“你根本不擅饮酒，以后不要再碰了。”
　　“尤其还是个姑娘家，万一遇到歹人……”说到这里，又尴尬地笑着摇了摇头。
　　我红了眼，这一模一样的话，他两年前就说过。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听一遍。
　　既然没了睡意，他便朝我伸出一只胳膊。
　　“替我也诊一次脉吧。”他说，“太医没一句实话，都说我没病。”
　　“可我确实时常头痛，还会做噩梦，梦里总会出现一些相同的场景，真实得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可醒来又是另一番世界。”
　　“所以你就试着搭建那样的场景？”我说，“比如院里的秋千和石榴树？”
　　“对，对，就是它们！”
　　康王激动起来：“其实还有许多，可我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我点点头，郑重地搭上了他的脉。
　　其实，他的脉像没有任何问题，他只是记忆出现了断层而已，就像我当初忘掉他一样。
　　于是我提笔写了三张药方，递给了他。
　　这三张方子是我凭着味觉研制出来的。
　　若我判断的没错，当初梁佑就是给我喝了这样的一碗药，我就恢复清明了。只是我现在还判断不准剂量。
　　“先按第一张方子喝一碗试试。”我说，“若是没有效，就按第二、第三张方子再喝一碗。总有一碗是有效的。”
　　“太好了！”康王郑重地将方子折好放到身上。
　　“三个方子试遍，若还无效，我再来叨扰梁医女。”说完，他郑重朝我施了一礼。
　　又从身上摸出一个红封推了过来。
　　“这是今天的诊金，外带赔偿给你的建房费。”
　　“建房费？”我并没有要他赔偿啊！
　　可康王却说：“你昨天一直说是我烧了你的房子，不管是真是假，我都愿意赔给你。”
　　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来。
　　我知道这银子我若收了，我就再没有理由找他了。

　　康王走了，我也该走了。
　　因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可我还是慢了一步。
　　就在我挎着包袱刚来到门口。
　　黑衣长者已然破门而入了。
　　“你还是没听我的话！”他一脸痛心！
　　“为什么非要和老人家对着干呢？”
　　“你也是，康王也是！”
　　“就连梁佑也是！”
　　我皱皱眉，没太明白。
　　长者凄然一笑：“真是个笨丫头！居然还不明白！”
　　我做出一个愿闻其详的动作。
　　长者这才说：“你不听我的劝告，执意去接近康王，这没什么好解释的吧？”
　　“至于梁佑，一年前他本是奉命去除掉你的，可他却喜欢上了你！”
　　“所以他宁愿冒着被苍悟门除掉的风险也要把你藏起来，这不就是跟我这个首领对着干吗？”
　　“还有康王，也是如此执拗！”
　　“三年前，明明他的生母丽贵妃已然为他铺好了通往太子之位。”
　　“可他执意不从，所以才被人暗害差点丢了性命。”
　　“还好，他遇到了你，得救了。”
　　“但你又千里迢迢来寻他。”
　　“何苦呢？到头来都是两败俱伤！”
　　我白了脸。
　　脑中如醍醐灌顶般，一切都通了！
　　原来，我们都是局中人。
　　只不过，我们每个人都在跟这盘局抗争而已！
　　我说：“那老人家是谁派来的呢？”
　　“太子？丽贵妃？皇帝？”
　　长者摇摇头，哈哈大笑。
　　“都有可能是，也都有可能不是！”
　　“总之，想除掉你的人，不止一个！”
　　说完，将手伸向刀柄，慢慢往外抽刀。
　　我在心中长叹一声，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我听到了刀出鞘的声音。
　　随后，便是“咔嚓”一声巨响。
　　我觉得后脖颈一凉。
　　伸手一摸，咦，奇怪，头还在。
　　睁眼一瞧，却是桌子被削去了一个角。
　　而长者已经到了门口。
　　“离开京城吧！越快越好！”
　　长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因为我不杀你，自然会有人杀你，以后还是彻底忘了康王为好。”
　　“若是将来梁佑还愿娶你，我也不再反对！”
　　说完，几个纵步已然窜出屋子上了房顶，转瞬便无声无息了。

　　我也想离开京城啊。
　　可正如长者所说，想杀我的人太多了。
　　我还没跑到渡口呢，就被人在身后猛地一击，然后我就晕了。
　　等我被凉水泼醒时，四周一片阴森。
　　我在一间暗室里！
　　暗室里都是冰冷的刑具，五花八门的刑具！
　　“贱人，你终于醒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骤然响起。
　　然后便是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我抬头一看，惊得头皮要麻炸了。
　　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因为我万万没想到，堂堂康王妃，明艳美丽顺风顺水的康王妃，居然也玩阴的！
　　康王妃一步一步朝我走来，身上玫红色锦缎披风在灯光下煜煜发光，晃得我直眼晕。
　　而她身边，便是那天呵斥我的女佣。
　　此时此刻，她看向我的眼神异常恶毒。
　　看来，康王把她罚得不轻啊！
　　今天她是报仇来了！

　　康王妃终于来到我身边一丈开外站住。
　　我知道她是不会靠近我的。
　　因为她嫌我脏嫌我臭。
　　可我不嫌她。
　　我甚至有种希望她走近，然后一把掐死她的冲动。
　　为了不掐错人，我主动问她。
　　“我的家，是你让人烧的？”
　　“没错！”康王妃承认得非常痛快。
　　“可惜没把你一起烧死！”
　　“可恶的梁九龙，一把年纪了居然办事还不牢靠！”
　　“而且还养了个逆子坏我大事！”
　　我叹了口气：“何必赶尽杀绝呢，我跟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康王妃猛地啐了我两口，“你霸占了知谨两年，还说跟我无怨无仇？”
　　“你知道那两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人人都说他死了，连他的母亲丽贵妃都放弃了，只有我没有放弃！”
　　“我疯了一样派人到处找他，就差把京城掘地三尺了！可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没想到，却是你扣留了他整整两年！”
　　“两年间，只要我一想到他天天跟你在一起，我就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你还说与我无冤无仇？”
　　我恍然大悟。
　　原来，这一切都是由爱而生啊！
　　我甚至有点同情和可怜她了呢！
　　可是，这对我来说就公平了吗？
　　我犯了什么错呢？就因为我救了他，我们相爱了？这就错了吗？
　　凭什么你能喜欢，我就不能呢？
　　于是，我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然后又慢条斯理地往她心上插上了一把刀。
　　“王妃痴心，天地可鉴。可是，你做这些，康王知道吗？”
　　“你！贱人！”康王妃被戳了痛处，恨得咬牙切齿，上来就赏了我一耳光。
　　我被打得头翁翁作响，但心里却是痛快的。
　　哈，这原来就是复仇的快感啊！
　　我转回头，冲她微微一笑。
　　“及时收手吧，王妃。”
　　“趁康王还不知情。”
　　“别忘了你已经是王妃了，还要跟我这个医女争什么呢？”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康王也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你应该高兴了呀。可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康王妃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是啊，我高兴了，我终于成了他的妻子。”
　　“可是，他却始终不肯碰我！”
　　她忽地又把目光转向我，恶狠狠道：“这都是拜你所赐！因为他一碰我就说不对，这感觉不对！谁他妈的知道他要的到底是什么感觉！”
　　“啊？安绿桔！我今儿倒要扒了你的衣裳亲自感受一下，碰一碰你到底是什么感觉！”
　　说完，她果然上前就要撕扯我的衣裳。
　　我吓得白了脸！
　　这可不在我的预算范围内啊，我宁可被康王糟蹋，也不想被康王妃糟蹋！
　　正在挣扎之时，忽听“哐当”一声巨响。
　　暗室的门被豁然洞开，康王连同管家一起，一脸苍白地出现了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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