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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岩镇的秘密
辰时三刻,两人踏入青岩镇地界。
预料中的衰败景象并未出现——镇口石牌坊刚重新上过漆,朱红颜色在晨光下鲜亮得刺眼。坊下立着两名持棍的青衣壮汉,腰间挂着刻有“青岩卫”的木牌,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进出镇民。
镇内街道整齐,青石板路清扫得干干净净,两旁店铺大多开着,米铺、布庄、茶楼,甚至还有一家新开的药铺。早市正热闹,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空气里飘着油条和豆浆的香气。
若非知道这是两年前那场“毒杀案”的发生地,凌绝几乎要以为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南疆小镇。
太正常了。
正常得诡异。
宴尘走在凌绝身侧半步后,头戴一顶宽檐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那些显眼的锁链被深青色外袍罩住,只在走动时隐约透出轮廓。他微微低头,压低声音:
“感觉到了吗?”
凌绝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灵气浓度不对。”
寻常凡人小镇,灵气稀薄如雾。但青岩镇的空气中,灵力流动异常活跃,甚至能察觉到几处隐晦的灵力节点——像是有人在暗中布下了某种聚集或监测的阵法。
“不止。”宴尘的声音更轻,“你看那些商贩。”
凌绝目光落在一个卖菜的老翁身上。
老人正低头整理菜摊,动作迟缓。但在他弯腰的瞬间,衣领下露出一小截皮肤——上面有道淡金色的印记一闪而过。
是防护符咒。
虽然是最低等的“护身符”,价格也要十两银子一张,绝非普通菜农能用得起的。
凌绝又看向其他镇民。
卖油条的中年妇人手腕上系着辟邪红绳,绳结里藏着微弱的灵力波动;茶馆掌柜正擦拭柜台,柜角摆着一尊巴掌大的石狮,狮眼中隐隐有光华流转。
整个青岩镇,从牌坊守卫到市井小贩,人人身上都带着防护法器或符咒。
这哪里是普通小镇?
这分明是个被武装到牙齿的堡垒。
“有意思。”宴尘轻笑一声,草帽下的嘴角勾起,“他们到底在防什么?防我这个‘已经逃了两年’的毒修罗,还是……”
他话没说完。
“让开!都让开!”
前方传来呵斥声,人群骚动起来。
四个身着褐色短打的汉子抬着一副担架快步走来,担架上盖着白布,隐约透出人形轮廓。白布一角垂落,露出一只青紫色的手,手指蜷曲僵硬。
抬担架的汉子脸色凝重,脚步匆匆穿过集市。所过之处,镇民们纷纷退避,低声议论:
“又是王老三……”
“这个月第三个了吧?”
“唉,造孽啊。”
“小声点!让卫队听见……”
声音戛然而止。
一名青岩卫的队长迎面走来,是个三十来岁的刀疤脸汉子,腰挎长刀,目光如鹰。他扫了一眼担架,眉头皱起:“怎么回事?”
抬担架的汉子连忙停下:“赵队长,王老三……昨晚没了。”
赵队长掀开白布一角看了一眼,脸色沉了下去:“抬去义庄,老规矩处理。通知家属,抚恤金下午去卫所领。”
“是是是。”
担架匆匆抬走,赵队长站在原地,锐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最后落在凌绝和宴尘身上。
两人衣着虽朴素,但气质与周遭格格不入。凌绝身形挺拔,哪怕刻意收敛,剑修的锋锐感依然隐隐透出;宴尘虽戴着草帽遮掩,可那身深青色长袍的料子,是南疆少见的云纹锦。
“两位面生啊。”赵队长走过来,手按在刀柄上,“来青岩镇做什么?”
凌绝正要开口,宴尘抢先一步上前,摘下草帽,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这位官爷,我们是游方郎中,听说青岩镇这两年不太平,特意来看看有没有生意……啊不,是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助的乡亲。”
他说着,从腰间药囊里摸出一块木牌——上面刻着“药王谷外门”几个字,字迹已经磨损大半,但勉强能看清。
这是真的。
宴尘当年在药王谷时的身份牌,离开时随手揣在怀里,没想到这时候派上用场。
赵队长接过木牌,仔细打量了一番,又抬眼看看宴尘:“药王谷的人?怎么跑到南疆来了?”
“唉,说来惭愧。”宴尘叹气,表情诚恳,“弟子学艺不精,在谷里待不下去了,只好出来游历,想着行医济世,也算积点功德。”
他说话时,还故意露出一截手腕——上面缠着布条,隐约透出锁链痕迹,看起来像是旧伤。
赵队长盯着他看了半晌,又转向凌绝:“这位是?”
“我弟弟。”宴尘面不改色,“性子闷,不爱说话,但医术还行,给我打下手。”
凌绝:“……”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这个身份。
赵队长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把木牌扔回给宴尘:“青岩镇最近不太平,外来人最好安分点。天黑后不要出门,听到什么动静也别管。懂吗?”
“懂懂懂,一定安分。”宴尘点头哈腰,把“落魄游医”演得惟妙惟肖。
赵队长又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等他走远,宴尘重新戴上草帽,嘴角的笑意冷了下来。
“看到那只手了吗?”他低声问。
凌绝点头:“青紫色,指间有黑斑,指甲缝里残留褐色粉末。”
“像不像中毒?”
“像。但……”
“但不是我的‘七日烬’。”宴尘接过话,“七日烬死者面色红润如沉睡,三日后才浑身溃烂。这种青紫发黑、死后迅速僵硬的症状,倒像是……”
他顿了顿,吐出三个字:
“蚀骨散。”
凌绝眼神一凝。
蚀骨散,凌霄宗刑堂审问重犯时用的毒。不会致命,但会侵蚀骨骼,让人在剧痛中逐渐失去行动能力,最终瘫痪。因为是宗门秘药,极少外流。
“有趣吧?”宴尘轻笑,“一个本该被‘毒修罗’荼毒过的小镇,现在又出现了新的毒,而且这毒还带着你们凌霄宗的影子。”
凌绝沉默。
“先找个地方落脚。”宴尘说,“然后去案发地看看。”
两人穿过集市,在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住下。客栈老板是个圆脸微胖的中年人,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但眼底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两位客官要几间房?”
“一间。”宴尘抢答,“我弟弟胆小,一个人睡不安稳。”
凌绝:“……”
老板看了他们一眼,没多问:“上房一天五百文,包早晚两餐。后院有热水,戌时后别出门。”
“多谢老板提醒。”
凌绝付了房费,宴尘拿上房牌先一步往前走。
房间在二楼临街,陈设简单但干净。凌绝关上门,布下隔音结界,这才看向宴尘:
“现在可以说了。你刚才为什么阻止我问那个赵队长?”
宴尘正在检查房间,手指拂过窗框、桌角、床柱,指尖隐约有微光闪烁——是在探测有没有监视法阵。那些显眼的纹路被深青色外袍罩住,又在裸露的手腕处涂抹了特制药膏,暂时隐去了光泽和灵力波动。
“因为问了也没用。”他头也不回,“你没发现吗?那些镇民在提到‘毒杀案’时,眼神都在闪躲。他们不是不知道,是不敢说。”
他走到窗边,掀开帘子一角往下看。
街道对面,一个卖糖人的小贩正和客人说话,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客栈方向。
“我们在被人监视。”宴尘放下帘子,“从进镇开始。”
凌绝也走到窗边,透过缝隙观察。片刻后,他低声说:“不止一个。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布庄门口挑布料的妇人,还有……刚才那个赵队长,在街角转角处停下了,正朝这边看。”
“所以啊,小古板。”宴尘转身,靠在窗边,草帽下的眼睛亮得惊人,“直接问是问不出什么的。得用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
宴尘从药囊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些暗红色的粉末。
“业火显形粉。”他说,“用我的血混合七种矿石磨成的。撒在物体表面,再用特定手法点燃,能烧掉表层伪装,显出三天内残留的灵力痕迹。”
凌绝皱眉:“你要烧什么?”
“客栈老板给的‘入住须知’。”宴尘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是刚才登记时老板随手递的,上面简单写着客栈规矩和镇子注意事项。
纸张普通,墨迹普通。
但宴尘把它平铺在桌上,指尖捏起一小撮红色粉末,均匀撒在纸面。然后他咬破食指,一滴血珠渗出,落在粉末上。
“业火,燃。”
低声念咒的瞬间,暗红粉末“嗤”的一声烧了起来。
不是寻常火焰的橙红色,而是诡异的幽蓝色,温度极低,甚至让桌面结了一层薄霜。火焰无声燃烧,纸张在火中并未焚毁,表层墨迹反而开始扭曲、剥落,像是褪去了一层皮。
三息之后,火焰熄灭。
纸张完好无损,但上面的字迹完全变了。
原本的“戌时后别出门”变成了:“戌时后若听见异响,闭气装睡,莫要窥探。”
“早膳辰时,午膳未时,晚膳酉时”变成了:“食物中有安神散,每次服用不超过三口。”
而最下方,多了一行极小的朱砂字:
“镇东义庄,子时,勿近。”
凌绝盯着那行字,瞳孔微缩。
“看明白了?”宴尘弹掉指尖残留的粉末,“整个青岩镇都在被某种力量监控和控制。镇民不敢说真话,因为他们知道说了会有什么后果——就像刚才那个王老三。”
“你怀疑王老三的死……”
“不是怀疑,是肯定。”宴尘打断他,“那只手的样子我见过。蚀骨散用到后期,毒素侵入骨髓,皮肤就会呈现那种青紫色。而指甲缝里的褐色粉末,是‘镇魂砂’——用来掩盖蚀骨散气味的。”
他顿了顿,声音冷了下去:
“有人在这里用活人试毒。试的还是凌霄宗的秘药。”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酉时。
客栈伙计准时送来晚膳:一碟青菜,一碗米饭,一小盅汤。菜色普通,但香气诱人。
宴尘端起汤碗闻了闻,冷笑:“安神散,剂量不大,但足够让人一觉睡到天亮。”
他从药囊里摸出两粒黑色药丸,自己服下一粒,另一粒递给凌绝:“清心丹,能解大部分迷药。吃了吧,今晚我们得熬夜。”
凌绝接过服下,问:“你要夜探义庄?”
“不止义庄。”宴尘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还要去案发地——两年前那三百人死的地方。有些痕迹,白天是看不出来的。”
子时,青岩镇陷入死寂。
没有犬吠,没有虫鸣,连风声都似乎刻意放轻了。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灯都熄得干干净净。
两道黑影从客栈二楼窗口掠出,轻如落叶,落在对面屋顶。
凌绝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斩妄剑用布条缠住剑鞘,收敛所有光华。宴尘还是那身深青长袍,但外面罩了件同色斗篷,帽檐压低,锁链用特制药膏涂抹,暂时失去声响。
“东南方向,五百步,就是当年的案发地。”宴尘传音入密,“现在被圈起来,立了块‘警示碑’,有卫队把守。”
两人在屋顶间无声穿行。
月光被云层遮挡,只有零星几点星光洒落。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像一条暗色的河。街道两侧的房屋黑黢黢的,像一头头蛰伏的兽。
越往东南走,空气里的异味越浓。
不是腐臭,而是某种……甜腻中带着焦糊的气味,像是烧焦的糖混合着铁锈。凌绝的剑体对这种气息异常敏感,丹田处隐隐发热。
“感觉到了?”宴尘问。
“嗯。是业火残留,但……很淡,像是被人刻意清洗过。”
“洗不干净的。”宴尘冷笑,“业火焚过的地方,百年内都会有痕迹。除非用更厉害的火焰重新灼烧一遍——比如凤凰真火,或者……”
他忽然停住,在一处屋顶边缘蹲下,示意凌绝看前方。
那里是一大片空地,约莫有半个演武场大小。地面铺着青石板,但石板颜色深浅不一,有些地方甚至龟裂凹陷,像是被巨力砸过。
空地中央立着一块三人高的石碑,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是那三百名死者的名字。碑前摆着香炉和供品,香早已燃尽,灰烬散落一地。
四名青岩卫守在空地四角,抱刀而立,但眼神涣散,显然在打瞌睡。
“就是这里。”宴尘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三百条人命,一夜之间。”
凌绝看着那块石碑。
月光偶尔从云缝漏下,照亮碑上几个名字:张大山,李二狗,王秀英……都是最普通的百姓名字。
他忽然想起卷宗里的描述:
“尸首皆面色红润,如沉睡状,围坐成圈,中心有宴尘灵力印记。现场留有血书‘多谢试药’四字,字迹狂放,与宴尘平日笔迹相符。”
但现在亲眼看到这个地方,凌绝却察觉到了违和感。
太干净了。
两年前的案发现场,三百人同时中毒身亡,按理说应该怨气冲天,灵力紊乱。可这片空地却平静得诡异,连游魂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像是有人把这里彻底“清洗”过。
“看出问题了吗?”宴尘问。
凌绝点头:“怨气被镇压了。地下有阵法。”
“不止。”宴尘从斗篷里伸出手,掌心向上,五指微张。
一丝极细的幽蓝色火苗从他指尖冒出,只有豆粒大小,在夜风中摇曳。火苗脱离指尖,缓缓飘向空地,在空中划出一道淡蓝色的轨迹。
然后,在距离地面三尺的高度,火苗“噗”的一声,熄灭了。
“有结界。”宴尘收回手,“而且是双向结界——对外防止窥探,对内防止气息外泄。难怪我从外面感觉不到什么。”
“能破吗?”
“能,但会惊动布阵的人。”宴尘想了想,“不过……我可以试试取巧。”
他从药囊里摸出一个小玉瓶,拔开塞子,倒出几滴透明液体在掌心。液体迅速蒸发,化作无色无味的雾气,顺着夜风飘向空地。
“这是‘破妄水’,能暂时在结界上开一个针眼大的洞,维持三息时间。”宴尘解释,“足够我们看清楚了。”
雾气触碰到结界边缘,果然泛起一圈极淡的涟漪。涟漪中心,结界变得透明,露出内部的景象——
空地上,那些深浅不一的青石板缝隙里,正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黑气在空中交织、盘旋,最终汇聚到石碑底部,被碑身吸收。
而石碑内部,隐约可见数百道细小符文流转,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那些黑气牢牢锁住。
“缚魂阵。”凌绝低声说,“凌霄宗封印邪祟用的阵法,怎么会在这里?”
宴尘没回答,因为他看到了更惊人的东西。
在石碑正下方的地底深处,透过结界和土层,隐约可见一条淡金色的脉络在缓缓流动——像是地下河,但流淌的不是水,而是精纯的灵力。
灵脉。
虽然只是小型灵脉,但足够支撑一个小型宗门修炼十年。
“果然……”宴尘的声音有些发颤,“卷宗里没写错,青岩镇地下真有灵脉。但写错了的是——这灵脉不是天然形成的。”
凌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
那条淡金色脉络的走向极不自然,像是被人用蛮力从别处抽离、强行埋入地底的。脉络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痕,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断点,全靠阵法勉强维持流通。
“这是……夺脉之术?”凌绝的呼吸一滞。
夺脉之术,修真界禁术之一。将一条灵脉从原生地剥离,强行移植到另一处。过程残忍,会毁掉原生地所有生机,且移植后的灵脉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崩溃爆炸。
“而且你看灵脉的终点。”宴尘指向空地边缘——那里隐约有几间坍塌的房屋废墟。
在业火显形术的视野里,废墟下方有一个巨大的空洞,灵脉延伸到空洞边缘就消失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
“有人在用这条灵脉……供养什么东西。”宴尘得出结论。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石碑上的符文突然光芒大盛,黑气翻涌,结界剧烈震荡。四名打瞌睡的青岩卫同时惊醒,拔刀四顾:
“谁?!”
宴尘立刻收手,破妄水失效,结界恢复原状。但刚才的动静已经引起了注意,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更多的卫队正在赶来。
“走!”凌绝拉住宴尘手臂,就要撤离。
但宴尘没动。
他盯着空地边缘的某处,瞳孔骤缩。
那里,一道黑影从地底缓缓升起。
黑影没有实体,像是一团浓稠的墨,边缘不断蠕动、变形。它升到半空,忽然“睁开”了两只眼睛——猩红色的,没有瞳孔,只有纯粹的血色光芒。
眼睛转动,最后锁定在两人藏身的屋顶。
“被发现了。”宴尘低声说,“这东西是‘噬魂影’,以怨气和魂力为食。它吞了那三百人的魂魄,现在成了这里的守阵灵。”
话音未落,噬魂影动了。
它化作一道黑箭,撕裂空气,直射而来。所过之处,屋顶瓦片纷纷炸裂,木梁断裂,灰尘四起。
凌绝拔剑。
斩妄剑出鞘的瞬间,月白色剑气如潮水般倾泻,在身前布下三层剑盾。黑箭撞上剑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星迸溅。
“退后!”凌绝将宴尘护在身后,剑势一转,从守转攻。
天罡剑体全力运转,淡金色剑纹从眉心蔓延到持剑的右臂。他一剑斩出,剑气凝成实质的月牙,斩向噬魂影。
噬魂影不闪不避,任由剑气斩过身体。黑雾被斩成两半,但下一刻又迅速合拢,毫发无伤。
“物理攻击无效。”宴尘快速说道,“这东西是魂体,得用魂术或者业火——”
他话没说完,噬魂影突然分裂。
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转眼间,数十道黑影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猩红的眼睛在夜色中连成一片血网。
“麻烦了。”凌绝皱眉,剑气护住周身,但面对这种无形的敌人,剑修的杀伤力大打折扣。
宴尘咬了咬牙。
他从腰间解下那个旧药囊,倒出十几颗颜色各异的药丸,一把塞进嘴里。药丸入喉,他周身气息骤变——原本温和的灵力变得狂暴,深青色长袍无风自动,那些被药膏掩盖的纹路重新在皮肤下清晰浮现,颜色由灰黑转为暗红,仿佛有熔岩在其中流淌,发出低沉的嗡鸣。
“宴尘,你……”凌绝察觉到不对。
“闭嘴,看着。”宴尘打断他,双手结印,指尖燃起幽蓝色的火焰。
这一次不是小小的火苗,而是滔天的火海。
业火从他体内喷涌而出,化作九条火龙,咆哮着冲向噬魂影。火焰所过之处,黑影发出凄厉的尖啸,像冰雪遇阳般迅速消融。
但宴尘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
纹路剧烈震颤,颜色从灰黑转为刺目的血红色,像是皮肤下埋着烧红的烙铁,深嵌进皮肉的纹路边缘开始渗出鲜血,染红衣袍。
“够了!”凌绝看出他在透支,“再这样下去你会——”
“噗——”
宴尘喷出一口血。
鲜血不是红色,而是诡异的暗金色,落在地上滋滋作响,烧出一个个小坑。他身体晃了晃,单膝跪地,业火瞬间衰弱。
噬魂影抓住机会,剩余的黑影合并为一,化作一只巨大的黑爪,狠狠抓向宴尘天灵盖。
凌绝想也没想,闪身挡在宴尘面前。
斩妄剑横举,剑气全开。但噬魂影这一击凝聚了所有力量,黑爪与剑气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
“咔嚓——”
剑气护盾出现裂痕。
凌绝咬牙硬抗,嘴角溢出血丝。就在护盾即将破碎的瞬间,他忽然福至心灵,左手并指如剑,指尖逼出一滴精血。
精血滴在斩妄剑上。
剑身光芒大盛,月白色剑气中混入了一丝淡金色——那是天罡剑体的本源之力。
“斩!”
一剑斩下。
这一次,剑气不再是单纯的锋利,而是带上了一种煌煌正大、克制邪祟的威压。黑爪与剑气接触,像热刀切黄油般被一分为二。
噬魂影发出最后一声尖啸,彻底消散。
但战斗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整个青岩镇。
远处火光涌动,数十名青岩卫正朝这边冲来,领头的正是赵队长。更麻烦的是,镇子四周亮起了数道遁光——有修士正在赶来。
“走!”凌绝收起剑,一把抱起已经虚脱的宴尘,御剑而起。
斩妄剑化作流光,冲天而去。
下方传来怒喝:“站住!”
几道法术攻击追来,但都被凌绝轻易躲过。他速度全开,几个呼吸间就飞出青岩镇范围,没入远处山林。
直到确认无人追来,他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前落下。
宴尘已经昏了过去。
锁链的反噬比想象中更严重——那些血红色的链子深深嵌进皮肉,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白骨。他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暗金色的血还在不断从嘴角渗出。
凌绝将他平放在地上,撕开衣襟检查伤势。
然后他愣住了。
宴尘胸口,纹路最密集、最复杂的地方,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有些是旧伤,已经淡去;有些是新伤,还在渗血。而在这些疤痕中心,有一个拇指大小的烙印——
是一柄剑的图案。
凌霄宗的执法剑纹。
凌绝的手僵在半空。
这个烙印他太熟悉了。执法堂给重犯定罪后,会在其身上烙下此印,代表“此人为凌霄宗永世之敌,见之即斩”。
但宴尘的卷宗里,并没有提到这个烙印。
而且……
凌绝凑近细看,发现烙印边缘有细微的修改痕迹——像是有人试图抹去它,但只成功了一半,反而让图案扭曲变形。
“唔……”
宴尘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缓缓睁眼。
他看到凌绝正盯着自己的胸口,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看到了?”
“这是……”
“两年前烙的。”宴尘挣扎着坐起来,扯过破碎的衣襟勉强遮掩,“你们凌霄宗的执法长老亲自下的手。不过后来我用了点法子,把它改成了这样——现在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像朵花?”
他试图用玩笑的语气掩饰,但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他。
凌绝沉默良久,问:“为什么卷宗里没写?”
“因为烙印的人不想让人知道。”宴尘靠在山壁上,眼神空洞,“你猜猜,一个被烙了执法剑纹的重犯,如果逃了两年还没被抓回去,丢的是谁的脸?”
“执法堂。”
“没错。”宴尘笑了,笑容惨淡,“所以他们对外只说我是‘毒修罗’,不提烙印的事。反正只要把我杀了,尸体带回去,谁知道我曾经被烙过印?”
山洞里陷入沉默。
只有宴尘压抑的咳嗽声,和锁链轻微的嗡鸣。
许久,凌绝开口:“今晚那个噬魂影,是有人用那三百人的魂魄喂养的。缚魂阵也是凌霄宗的阵法。灵脉被夺,移植到这里供养某个东西。”
他看向宴尘,一字一句地问:
“所以青岩镇的真相,和凌霄宗有关,对吗?”
宴尘没有直接回答。
他看着洞外渐亮的天色,轻声说:“凌绝,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你陪我来吗?”
“因为共生契?”
“不。”宴尘摇头,“因为只有你,凌霄宗的少宗主,亲眼看到这一切,才会相信——才会去查,去问,去把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揪出来。”
他转过脸,眼角的泪痣红得滴血:
“如果我告诉你,两年前在青岩镇下命令毒杀三百人的,就是你们凌霄宗的人,你信吗?”
凌绝的呼吸停止了。
“如果我告诉你,那三百人根本不是试药的牺牲品,而是被灭口——因为他们发现了灵脉被夺的秘密,你信吗?”
“如果我告诉你,那个在现场留下‘多谢试药’血书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栽赃我的人,你信吗?”
宴尘每问一句,声音就更冷一分。
到最后,他的眼睛像两口冰封的深井,映不出半点光。
“凌绝,你现在还觉得,你师门让你格杀勿论的‘真相’,真的是真相吗?”
山洞外,第一缕晨光照进来。
照亮了宴尘苍白的面容,照亮了他身上的锁链和伤痕,也照亮了凌绝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这个从小被教导“宗门即正义”的少宗主,此刻正站在一个残酷的真相面前。
而他接下来要做的选择——
将改变两个人的命运,甚至整个修真界的格局。
(第三章完)
第三章小剧场·烙印
叶清羽翻到旧档记录,忍不住问:“师伯,师尊胸口那烙印真是执法剑纹?”
凌绝笔尖微顿:“嗯。”
宴尘(吐出葡萄籽):“怎么,不像?我后来还觉得挺艺术的。”
叶清羽:“那是刑罚烙印啊!”
宴尘(扯开衣襟,露出淡金色花形烙印):“看,我改的。用了三个月,差点毒死自己三次。”
凌绝(放下笔):“你改它,真的只是为了美观?”
宴尘:“不然呢?”
凌绝:“执法剑纹会不断吞噬中印者灵力。你用蚀骨草以毒攻毒,是在保命。”
宴尘(沉默片刻):“一半一半吧。保命是真,恶心他们也是真。”
凌绝(走到榻边,指尖轻触烙印):“还疼吗?”
宴尘(耳根微红):“早不疼了。”
凌绝:“当年在山洞里看到这个时,我就猜到了部分真相。”
宴尘:“猜到什么?”
凌绝:“猜到你可能是冤枉的。也猜到陆长老让我‘多看多听多想’的深意——他是在提醒我,不要只做一把听话的剑。”
宴尘(抓住凌绝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现在呢?握剑的人还想砍了这朵花吗?”
凌绝(低头吻了吻烙印):“不想。我想让它永远开着。”
窗外桃花纷飞。
那一夜,凌绝没有拔剑,宴尘没有逃跑。两个本该是敌人的人,在真相的阴影里,第一次真正看见了彼此。
(第三章小剧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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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火显形术是个危险技能,请勿模仿。宴尘同学有主角光环加持,普通人这么玩可能会把自己烧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