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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寒
北境的雪,比长安的更大,更冷,也更漫长。
季星竹靠在金国营帐的软榻上,左眼覆着一道黑色的锦缎,空荡荡的眼窝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他的身上,布满了狰狞的刀剑疤痕。
一个月前,雁门关一战,他率领大军与金国对峙。
金国可汗的女儿娜仁托雅公主,不知为何偷偷跑到了前线,被他的部下擒获。
那是个明艳动人的少女,眉眼间带着一股野性的纯真,明明是敌国公主,却毫无惧色,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季星竹看着她,忽然想起了长安的陈洛颜。
陈洛颜也是这样,有着清澈的眼眸,纯净的笑容,只是洛颜比她温婉,比她娇弱。那一刻,他心头一软,竟不忍杀她,只是将她软禁在军中。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决定,竟让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金国不知从何得知公主被擒,立刻大举进攻,攻势猛烈得超乎想象。
而赵天宇,那个他早已看穿的懦夫,在关键时刻临阵脱逃,带走了近一半兵力逃跑,导致他率领的大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
混乱中,一支冷箭朝着娜仁托雅射来,季星竹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替她挡下了那致命一击。
箭头穿透了他的肩胛骨,带出一股滚烫的鲜血。
紧接着,金国的将领策马而来,手中的长刀狠狠劈向他的左脸。
剧痛传来,眼前瞬间一片黑暗。他听到了娜仁托雅的尖叫,听到了部下的呐喊,却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金国的营帐里,娜仁托雅正守在他身边,眼眶红红的,一脸担忧。
原来,那一箭后娜仁托雅对他生情,便恳求父亲救他一命。
金国可汗也看中了他的军事才能,想要将他收为己用,便答应了女儿的请求,用珍贵的草药救了他的性命。
可醒来后的日子,比死亡更让他煎熬。
金国可汗提出了条件:让他娶娜仁托雅为妻,归顺金国,帮助金国攻打大晋。
若是答应,他便是金国的驸马,日后甚至可以与娜仁托雅一同执掌金国;若是不答应,便将他碎尸万段,并且立刻下令,全力攻打大晋,让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季星竹断然拒绝。
他是大晋的统帅,是季家的子孙,季家世代忠良,为国捐躯,他岂能背叛自己的国家,背叛自己的族人?
更何况,长安还有陈洛颜在等他,他答应过她,要回去娶她,要与她共度一生。
可金国可汗并未放弃,他将季星竹软禁起来,日日派人劝说,却也日日折磨他。他们用烙铁烫他的皮肤,用盐水浇他的伤口,用各种残忍的刑罚,试图磨灭他的意志。
季星竹几次想要自尽,却都被娜仁托雅阻止。
娜仁托雅总是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出现,为他疗伤,为他擦拭伤口,为他弹奏金国的乐曲,为他讲述金国的风土人情。
她知道他心里有别人,却依旧不离不弃,默默地守护在他身边。
她坐在他身边,用柔软的手帕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汗水,声音温柔,“星竹,我知道你心里苦,我也知道你放不下你的国家,放不下你的心上人。可你有没有想过,战争只会带来死亡和痛苦。如果你答应加入我族与我成亲,我可以让父亲停战,促成两国和平,再也不会有战争,再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家破人亡。”
季星竹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他何尝不想和平?可这和平,是以背叛为代价,他承受不起。
“我知道你很难抉择”娜仁托雅继续说道,“我可以等。等你想通的那一天,等你愿意接受我的那一天。无论多久,我都等。”
季星竹的心,在她温柔的话语中,渐渐动摇。
他想起了北境战场上死去的将士们,想起了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想起了长安的陈洛颜。他不知道洛颜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等他,是不是已经嫁人了。
一日,他从金国士兵的口中得知,大晋的皇帝曾说要追封他为“忠勇侯”,却也听信了赵天宇的谗言,认为他战死沙场,甚至通敌叛国,而撤去了他的侯爵追封。
可赵天宇,凭借着污蔑他得来的“战功”,步步高升,还被皇帝指婚给了陈洛颜。
这个消息,像一把尖刀,狠狠刺进了他的心脏。
赵天宇那个卑鄙小人!他不仅窃取了他的战功,污蔑了他的名声,还要夺走他的洛颜!
季星竹气得浑身发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的锦缎。
“星竹!”娜仁托雅吓得脸色苍白,急忙扶住他,“你别激动,小心伤势复发!”
季星竹推开她,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恨意:“我不能让洛颜嫁给那个小人!我要回去,我要杀了赵天宇,我要为自己正名,我要娶洛颜!”
“你回去不了!”
娜仁托雅红着眼眶,大声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左眼失明,浑身是伤,就算回去了,又能怎么样?赵天宇现在权势滔天,朝廷里都是他的人,他们不会相信你的!而且,你若是回去了,我父亲一定会下令继续攻打大晋,到时候,又会有无数人死去!”
季星竹沉默了。
娜仁托雅说的是事实。他现在回去,不仅救不了陈洛颜,反而会连累更多的人。
他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一边是自己的国家和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一边是救了自己性命、对自己一往情深的阿古拉,还有无数无辜百姓的性命。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夜深了,北境的风呜呜地吹着,像鬼哭狼嚎。
季星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想起了陈洛颜的笑容,想起了她踮起脚为他簪花的模样,想起了她说的“君去应回首”。
“洛颜,等我。等我找到合适的时机,一定会回去找你。”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
……
陈洛颜在监牢里被赵天宇要求作伪证,陈洛颜不从、以死相逼,赵天宇这才作罢。
反正在赵天宇看来,季星竹已经完了,有没有这道伪证无关紧要。
于是,他又将陈洛颜带回了镇国公府,名义上是“待嫁”,实则与囚禁无异。
赵天宇将她安置在一座偏僻的院落里,派人日夜看守,不许她踏出院落半步。他每日都会来看她,有时会带来珍贵的珠宝首饰,有时会带来精致的点心茶水,试图用这些东西讨好她,让她回心转意。
可陈洛颜对他送来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她每日只是坐在窗前,望着北方,望着长安的方向,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素银海棠簪,一遍遍默念着季星竹的名字。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在镇国公府的这些日子,赵天宇虽然没有再对她动粗,却也从未真心照料过她。她的咳嗽越来越严重,常常咳得整夜不能安睡,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舒禾托人混进来给她送来了汤药和衣物,每次见面,都哭得像个泪人:“姑娘,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李伯他们还在季府等着您回去,星竹将军也一定会回来救您的!”
陈洛颜只是虚弱地笑了笑,摸了摸舒禾的头:“我没事,你别担心。替我告诉李伯他们,我很好,让他们照顾好自己。”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而赵天宇,也不会给她太多时间。
果然,没过多久,赵天宇便再次逼婚。
他拿着皇帝的圣旨,来到陈洛颜的院落,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
“洛颜,陛下已经下旨,三日后便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你看,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嫁衣,是用最上等的云锦缝制的,上面绣着百鸟朝凤,多漂亮。”
他身后的侍女捧着一件大红的嫁衣,绣工精美,流光溢彩,可在陈洛颜眼里,却比丧服还要刺眼。
“我不嫁。”陈洛颜的声音很轻却坚定。
“不嫁?”赵天宇的笑容瞬间消失,脸色变得阴沉,“陈洛颜,你别给脸不要脸!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三日后的大婚,已经昭告天下,你以为你还能逃得掉吗?”
“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这个卑鄙小人!”陈洛颜猛地站起身,眼底满是怒火,胸口剧烈起伏,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赵天宇看着她虚弱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死?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吗?如果你死了,我就下令抄了季府,把那些老弱妇孺都流放到南疆百越之地,让他们为你陪葬!我还要昭告天下,说你是因为羞愧于季星竹通敌叛国之事,才自尽身亡,让季家永世不得翻身!”
陈洛颜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好狠毒的心!”
“狠毒?”赵天宇冷笑一声,“这都是你逼我的!我也自幼对你一往情深,可你却从为与我亲密,反而与那个叛徒混的两小无猜!”
“为什么你要处处想着那个叛徒!我得不到的东西,他也别想得到!”
他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被陈洛颜猛地躲开。
“滚开!”陈洛颜的声音带着厌恶。
赵天宇被彻底激怒了。他一把抓住陈洛颜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陈洛颜,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嫁不嫁?”
陈洛颜疼得脸色发白,却依旧倔强地看着他:“不嫁!”
赵天宇狠狠甩开她的手,陈洛颜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桌角,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素色的衣裙。
“好,好得很!”赵天宇气得浑身发抖,“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三日后,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嫁给我!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贞洁烈女,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他甩袖离去,临走前对侍女们留下狠话:“好好看着她,不许她寻短见!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我唯你们是问!”
看着赵天宇离去的背影,陈洛颜缓缓滑落在地。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三日后,便是她的死期。
她不能嫁给赵天宇,不能让他玷污自己,更不能让他伤害季府的人,玷污季家的名声。
唯一的办法,就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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