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手遮天

　　淑妃宫中的香炉燃着清雅的檀香，却驱不散殿内凝滞的空气。林晚卿将刚煎好的药汁滤进白瓷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沉静的眉眼。

　　“林大夫，劳你亲自盯着煎药了。”淑妃的贴身宫女春桃端来一碟蜜饯，声音里带着怯意，“自从上次晕倒，娘娘醒来后就总说心口发闷，夜里也睡不安稳。”

　　林晚卿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轻声道：“药温刚好，我去瞧瞧娘娘。”

　　珠帘轻晃，淑妃斜倚在软榻上，素色寝衣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见林晚卿进来，她勉强牵起嘴角：“又要劳烦林大夫了。”

　　“娘娘客气了。”林晚卿将药碗递过去，“这剂药加了些合欢皮，能安神助眠，娘娘不妨趁热喝了。”

　　淑妃接过药碗，刚要送入口中，殿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皇后娘娘驾到——”

　　淑妃手一抖，药汁溅在明黄色的锦缎被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痕迹。她慌忙要起身行礼，却被皇后身边的嬷嬷按住：“淑妃娘娘身子不适，就不必多礼了。”

　　皇后径直走到榻前，目光扫过那片药渍，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妹妹这药，怕是难以下咽吧？”

　　淑妃脸色发白，嗫嚅道：“姐姐说笑了，良药苦口……”

　　“哦？”皇后转向林晚卿，“林大夫开的药，就这般难喝？”

　　林晚卿垂眸道：“回皇后娘娘，药中确有苦味，但加了甘草调和，尚可入口。淑妃娘娘许是身子虚，手不稳罢了。”

　　皇后却不依不饶，伸手端过那碗药闻了闻：“这药闻着倒清爽，只是不知药效如何。本宫听说，太医院的张太医前日给贤嫔开了安神方，效果极好，要不要请他来给淑妃瞧瞧？”

　　这话里的敲打再明显不过——一个宫外进来的医女，怎配诊治后宫妃嫔？

　　林晚卿指尖微紧，却依旧从容：“张太医医术精湛，民女自愧不如。只是淑妃娘娘的体质特殊，这药方是民女根据娘娘脉象调整的，换了方子怕是不妥。”

　　“你倒会说话。”皇后冷笑一声，忽然提高了声音，“来人，把这药拿去让太医院验验，若有半分不妥，仔细你的皮！”

　　春桃吓得脸色煞白，淑妃也急得直攥帕子：“姐姐，不必了吧，林大夫不是那样的人……”

　　“妹妹就是心太善。”皇后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这宫里可不比外面，万一有人借着汤药动了歪心思，谁担待得起？”

　　林晚卿站在原地，指尖的凉意顺着血脉蔓延。她知道，这哪里是验药，分明是在敲打她——在这后宫之中，她的命捏在别人手里。

　　半个时辰后，验药的太监回来复命：“回皇后娘娘，太医院验过了，药是对症的，并无不妥。”

　　皇后“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既然如此，那就让淑妃好生服药吧。林大夫，你随本宫来。”

　　走出淑妃宫，廊下的风带着寒意。皇后忽然停住脚步，背对着她道：“林晚卿，你可知这宫里最忌讳什么？”

　　林晚卿低头道：“民女不知。”

　　“是自作主张。”皇后转过身，珠翠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太医院的人都知道，后宫妃嫔的身子，不单是身子，更是皇家的体面。你一个从民间来的医女，不懂规矩不要紧，但若坏了规矩，可就回不去了。”

　　林晚卿心中一凛，忙道：“民女记下了，多谢皇后娘娘提点。”

　　“记下就好。”皇后拂了拂衣袖，“长公主的病还没好利索，你还是多花些心思在正经事上，别总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功夫。”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平静的表象。林晚卿忽然明白，淑妃的病，恐怕不止忧思过度那么简单。

　　回到长公主寝宫时，已是黄昏。长公主正靠在窗边看书，见她进来，眼睛一亮：“林大夫，你可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让公主久等了。”林晚卿上前为她诊脉，“今日感觉如何？”

　　“好多了，就是总觉得没力气。”长公主放下书卷，忽然压低声音，“我听说皇后找你了？她没为难你吧？”

　　林晚卿心中微动，笑道：“娘娘只是关心公主的病情，没什么的。”

　　长公主却叹了口气：“我娘就是那样，总怕别人坏了宫里的规矩。其实她人不坏，就是……”她没再说下去，转而拿起桌上的点心，“这是御膳房新做的杏仁酥，你尝尝？”

　　林晚卿接过一块，酥皮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她忽然想起柳三娘做的桂花糕，粗瓷碗装着，却比这精致点心多了几分暖意。

　　“对了，”长公主像是想起了什么，“明日父皇要在御花园设宴，款待几位藩王，你也跟着来吧。说不定能遇到懂医的人，正好跟他们交流交流。”

　　林晚卿有些犹豫：“民女身份低微，去那样的场合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长公主拉着她的手，“你是我的主治大夫，跟着我天经地义。再说了，那些藩王带来的随从里，说不定有身怀绝技的医者呢。”

　　盛情难却，林晚卿只好应下。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忽然觉得这深宫像一口巨大的鼎，每个人都在里面被慢火烹煮，而她这株从乡野来的草木，能不能熬得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次日的御花园热闹非凡。藩王们穿着各色朝服，陪着皇上谈笑风生，妃嫔们则围坐在不远处的花亭里，笑语盈盈。林晚卿跟在长公主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不是林大夫吗？”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林晚卿抬头，见是王员外家的管家，正陪着一位藩王模样的人过来。那藩王身材魁梧，腰间挂着一把弯刀，目光炯炯有神。

　　“林大夫，这位是北境的辽王殿下。”管家笑着介绍，“殿下听说您医术高明，特意来见见您。”

　　辽王爽朗一笑：“早就听说林大夫能治瘟疫，还能让长公主好转，本王佩服得很。我北境常有牧民被毒蛇咬伤，不知林大夫可有什么好法子？”

　　这问题来得突然，林晚卿定了定神，说道：“毒蛇咬伤分多种，若是神经性毒蛇，需尽快排毒，用半边莲、白花蛇舌草捣敷；若是血液性毒蛇，就得用止血的药草……”

　　她侃侃而谈，从辨别蛇毒到应急处理，说得条理分明。辽王听得连连点头：“果然是神医！本王宫里正好有位老军医，对蛇毒也颇有研究，不如让他跟林大夫好好聊聊？”

　　正说着，忽然听到花亭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只见淑妃捂着心口，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皇后正厉声呵斥着什么。

　　林晚卿心中一紧，连忙跑过去。只见淑妃嘴唇发紫，呼吸急促，比上次晕倒严重得多。她刚要上前把脉，却被皇后身边的嬷嬷拦住：“皇后娘娘有令，淑妃娘娘的病由太医院的人诊治，林大夫就不必插手了。”

　　林晚卿看向皇后，见她眼神冰冷，嘴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忽然明白，这或许才是皇后真正的用意——在众人面前，断了她插手后宫之事的可能。

　　太医院的秦太医匆匆赶来，一番诊断后，眉头紧锁：“回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像是中了毒，但这毒很奇特，卑职一时查不出来……”

　　“查不出来？”皇后厉声打断，“太医院养着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就在这时，淑妃忽然睁开眼，手指着门口，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药……药碗……”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春桃手里捧着一个空药碗，吓得浑身发抖：“不是我，娘娘喝的药是林大夫开的，我只是……只是收拾碗碟……”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林晚卿身上，像无数根针，刺得她后背发寒。她知道，自己被卷进了一个早就织好的网里。

　　皇上皱着眉走过来：“怎么回事？”

　　皇后抢先说道：“皇上，淑妃服用了林大夫开的药，就成了这样，恐怕……”

　　“民女没有下毒！”林晚卿上前一步，目光清亮，“那药是民女亲手煎的，验药的太监可以作证，太医院也验过无毒！”

　　“谁知道你是不是后来加了什么东西？”秦太医忽然开口，眼神里带着幸灾乐祸，“毕竟这药是你一直管着的。”

　　林晚卿看向秦太医，心中冷笑。原来如此，这场戏里，不止皇后一个主角。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皇上：“皇上，民女恳请亲自为淑妃娘娘诊断。若真是药的问题，民女甘愿领罪；若不是，还请皇上还民女一个清白！”

　　皇上看着她镇定的样子，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淑妃，沉吟片刻：“准了。”

　　林晚卿快步走到淑妃身边，指尖搭上她的脉搏。这一次，她的动作比任何时候都要快，都要稳。指尖传来的脉象紊乱而急促，带着一种奇异的躁动——这不是她开的药能引起的反应，倒像是……

　　她忽然抬头，目光扫过桌上的茶盏：“那是淑妃娘娘喝的茶吗？”

　　春桃连忙点头：“是，娘娘说药苦，喝了半盏花茶。”

　　林晚卿拿起茶盏，凑近闻了闻，又用银簪沾了点残茶，只见银簪瞬间变黑。

　　“皇上请看！”她举起银簪，声音清亮，“这茶里有毒，与民女的药无关！”

　　众人哗然。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秦太医也愣住了。

　　皇上脸色铁青：“查！给朕查清楚，这茶是谁送来的！”

　　侍卫们应声而去，花亭里的气氛瞬间凝固。林晚卿站在原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但她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银针，目光坚定——只要这双手还能执针，她就不会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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