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此即彼

　　郁朝言半截剑身咻飞了出去，踉跄后退，想抬手拉住他，却只抓到一片衣角。

　　祝遥之符剑刚杀来，就跟郁朝言一起，被刀客骤然展开的黑色领域震出内伤。又是一个洞虚境！修仙界的顶尖高手竟扎堆在此！

　　在叶眠的感知里，灵力黑洞一样源源不断吞噬周围的声音、光线，将叶眠之外的一切排除。

　　他恍惚看见一些小时候的碎片画面，一个很柔和的白衣少年背着光逗他笑，阿眠阿眠，今天开心吗～

　　他人看来，叶眠面上毫无反应，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晃到黑兜帽刀客身前。

　　刀客伸手，轻松将他打横抱起。叶眠甚至主动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脸埋进对方肩窝，蹭了蹭，像小孩子一样。

　　顿了顿，他收拢手臂，转身。

　　“放下他——！！！”
　　在迟珩雪的怒声中，雪色剑光撕裂长空而来。

　　身后几道魔气打来，迟珩雪却全然不顾身上重创与重重禁锢，染血的白衣翻飞，不曾有过的暴怒与惊惶占据心头。

　　他最珍视的弟弟，无比暧昧地依偎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被对方紧紧抱着，正要带走。

　　而地上，是他重伤在身、仍在试图爬起来的同门。

　　迟珩雪的瞳仁瞬间竖成一条细线。

　　三尺雪爆出惊天剑鸣，冰川般的冷冽威重的杀意轰然砸落，全世界的寒气仿佛都只凝在一道剑光。

　　顾及着叶眠，迟珩雪尚不敢用全力，然而剑修是出了名的越境强者，更何况是出云岫的剑修。

　　难免声势浩大的又一线雪光压来，带着恨极的剑意。

　　黑兜帽刀客回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光圈一个又一个放出，护着怀中人背过身，硬受了他这两剑。

　　暗影炸开。

　　迟珩雪狠绝的第三剑只斩到一片冰冷的残影。

　　-

　　叶眠蜷在刀客怀里，意识浮沉间，只觉得漏春影震颤愈烈，那张空相化灵琴正穿透层层禁制，不顾一切地要认主。

　　这很不对。随着琴和人的联系愈加紧密，他的脑海也逐渐清明。

　　冥冥之中漏春影似乎在阻止空相化灵琴，但半神器之所以是“半”，苦于没有生出与之匹配的器灵。没有器灵在神器与主人之间沟通，以叶眠的实力和心性暂时还是无法很好掌控漏春影。

　　三名洞虚魔修呈品字形围拢，竟是跟着刀客传来的，为首的紫袍老者刚经历和迟珩雪的苦战，已然少了一只手臂。
　　几人用魔域异族语言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叶眠没怎么听懂。

　　直觉告诉他，对面三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不过为了放松警惕，瞬间暴起。

　　刀客也这么想，双刀旋出，同为魔修，更加精纯深重的魔气刹那爆开，刀似月轮，威势绝不下于几刻前暴怒的迟珩雪，降下尊主的惩戒。

　　琥珀色眼瞳一闪，却是又要控制叶眠。

　　叶眠只觉得人与琴之间的联系随着这道控制逐渐削弱，方才心头一颤的危机感开始消散，本能告诉他，这人他熟悉又值得信任，就像兄长。
　　……真奇怪，怎么会像阿兄？

　　趁此时清明，他脑中飞速盘算，想起阿兄灯下念书：“对阵强敌力不能及，大可借势。”
　　迟珩雪的本意是让他聪明点别硬碰硬。

　　但他正是要叛逆的年纪，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底盘旋。

　　他悄悄捏碎漏春影中全部丹药灵石，大股灵力疯狂灌入。碧色算筹虚影在掌心浮现，卦象急转。
　　坎上震下，□□屯，□□——“求而往，明也。”

　　叶眠猛地将全身剩余灵力注入漏春影，算筹爆发出刺目碧光，引动天地间至阳至烈的雷霆之力！

　　天穹骤然一暗。
　　阴云互相吞噬，雷光在云层深处翻滚积聚，发出沉闷轰鸣。所有人骇然抬头。

　　“你疯了？！”紫袍老者脸色大变，“筑基后期引动劫雷，你也得死！”

　　他用尽全力，将漏春影狠狠掷向刀客后背。不是攻击，是推。碧光裹挟着柔劲，将猝不及防的刀客猛地推向断崖方向。
　　刀客不是他能轻易推动的境界，但此人居然对他毫无防备，真向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他转身，朝着与刀客相反的东南山谷深处冲去。

　　漫天劫雷随着他乱跑，半神器催动到极致，空相化灵琴也放了出来，几道空间禁锢都没能拿住他。
　　雷暴被彻底引动，第二道、第三道……无数电蛇狂舞，将整片区域化作雷狱。

　　修士骇然后撤，护体灵光在雷威下剧烈摇晃。
　　“二长老，我们留下降下的就是我们的劫雷了，走吧！”

　　紫袍老者死死盯着雷光中那个跌跌撞撞的渺小身影，
　　“走！”
　　话音落下，几人倒退数百里。

　　破境已定数，入者必伤。而那小子冲进未达境界的金丹劫雷，又不是炼体的剑修，怕是十死无生。

　　劫雷边缘，刀客立在断崖上，看着那道身影彻底没入漫天雷暴，缓缓闭上眼睛。

　　一道分身从他体内闪出，随雷光掠去，正是筑基巅峰！

　　刀客打坐调息，四方寂静唯有远处雷声。黑色兜帽被风吹起，露出里面的灰发。

　　数刻之后，一道寒意极速靠近。

　　迟珩雪的剑是裹着暴风雪来的。

　　三尺雪锋未至，寒气已凝霜成刃，将方圆百丈的草木尽数镀上惨白。他落在刀客面前三步。

　　刀客以刀拄地站稳，抹去唇边血迹。实际上狼狈虚弱得多的，却是他面前之人。

　　他们之间丢着两具覆满冰霜的尸体，二长老跑了，剩下的血还在汩汩流淌，染红了地面。

　　“人在哪。”迟珩雪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冰封的湖面。

　　刀客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慢直起身，琥珀色的眼睛透过凌乱灰发看向迟珩雪，眼神复杂，有戒备，有敌意，还有深重而明显的……嫉妒。

　　“我问你话，”迟珩雪向前踏了一步，脚下积雪炸开蛛网般的裂痕。

　　发现联络不上的时候，迟珩雪几乎要疯了，强迫自己冷静，回想所有细节：叶眠身上该有的定位符箓……通讯玉玦向来被他贴身收藏——
　　电光石火间，他猛地想起自己离开前做了什么。

　　指尖探入怀中，触到那个绣着狡猾小狐狸的青色香囊。
　　……他亲手拿走了叶眠新得的储物空间。

　　缓缓攥紧那只青色的小狐狸，他气到笑出声。没时间犹豫，他身上气息瞬间暴涨，随着修为的拔高，脸色更加苍白。

　　“在渡劫。”
　　刀客声音清润温和，同他的杀招全然不符，“金丹劫雷，他修为不够，我的分身是筑基巅峰，分身去把他换出来了。”
　　“为了不让劫雷升级，你最好不要靠近。”

　　刀客主动而平静，“那张琴有大问题。”

　　迟珩雪向前一步，薄冰在他脚下碎裂，

　　拇指一弹，剑出鞘半寸，凛冽的剑意如实质般压来，刀客闷哼一声。

　　“那你杀吧。”他说，“杀了我，叶眠这辈子都别想从雷劫里出来。”

　　迟珩雪的动作顿住了。

　　寒光映着刀客平静的脸。

　　“空相化灵琴不是你们出云岫那张琴了，那张琴早已毁在上古灾劫，想必你们阵灵会告知你们。”
　　迟珩雪探过玉玦，脸色微变。
　　“但琴身虽毁，器灵却活着，刚从魔域逃出来，装成琴体来你们出云岫附近，恐怕正在想方设法控制他控制不住的半神器。一旦被他据为己有，先受到反噬的就是半神器的主人。”

　　“二长老对此坐享其成，而我不愿意器灵成为半神器之灵。”
　　“镜心诀可以短暂控制他”刀客说得很慢，“本想催眠之后再做打算，没想到小孩有自己的办法。”

　　刀客琥珀色瞳孔一闪，迟珩雪的剑就抵上他喉骨。

　　“你试试是你快，还是我的剑快。”

　　转身就要自己进劫雷。

　　两个人僵在雷暴边缘一处相对完好的山崖。刀客平静的声线也有点烦了，“你现在灵力波动得像个走火入魔的炮仗，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秘法，现在进去会害死他。”

　　“所以你就想控我？”迟珩雪剑往前送了送，一道血痕蜿蜒而下，“我没办法相信你。”

　　“我有一个弟弟。”刀客面不改色，“小时候失散了。”

　　“我找了他十多年。直到三个月前，我查到一点线索——当年抱走他的人，可能和出云岫有关。”
　　刀客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别告诉就是你。”

　　双刀无声无息从背后对准了迟珩雪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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