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我亲爱的傅先生

　　阳光透过苏家老宅阳光房的弧形玻璃墙，斜斜的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光斑。空气里有花草和泥土的味道。阳光房里摆着各种绿植，角落的藤编圆桌旁，铺着米白色桌布，上面放着一套青瓷茶具。

　　苏晚坐在藤椅上，捧着一杯温热的红枣桂圆茶，却没什么胃口。外婆苏老夫人坐在她对面，穿着一身烟灰色真丝改良旗袍，外搭一件同色系的羊绒开衫，银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用一根翡翠簪子固定着。她虽然年过八十，脸上有岁月的痕迹，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明锐利，正专注的看着自己的外孙女。

　　“晚晚，这汤要趁热喝。”外婆指了指苏晚面前还在冒热气的虫草花炖乳鸽，“张妈炖了四个钟头，很补的。我看你这几天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又熬夜了？”

　　苏晚垂下眼，用瓷勺轻轻搅着汤汁，看着乳鸽肉在汤里浮动。“没有，外婆，我睡得还好。”她低声回答，声音有点紧。

　　“是吗？”外婆微微倾身，仔细打量着她的脸，“那怎么眼睛下面有点青？胃口也不好？”她顿了顿，语气放缓，但更加关切，“晚晚，跟外婆说实话，是不是心里有事？”

　　苏晚握着瓷勺的手指顿了一下。阳光房里太暖和，外婆的目光太通透，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昨天下午的相亲，母亲话里的逼迫，秦薇那些话，还有深夜看旧相册时的孤单......这一切都重重的压在她心上。

　　在外婆面前，她总是特别脆弱。那些没法对别人说的委屈，在老人温和的目光下，几乎就要忍不住了。

　　她放下瓷勺，抬起头，对上外婆担忧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说“真的没事”，却发现喉咙哽的厉害。

　　“外婆......”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哑，“我妈妈......昨天下午，约我见面了。”

　　外婆的眉头不易察觉的蹙了一下，脸上依旧平静：“哦？你妈妈找你？有什么事吗？”她对自己这个女儿，感情始终复杂。心疼她遇人不淑，又气她自私糊涂，更心疼被她忽略的苏晚。

　　苏晚深吸了一口气，好像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她......介绍我认识了一位陈先生。一起喝了茶。”

　　阳光房里安静了一瞬，只有加湿器细微的嗡嗡声。外婆脸上的温和神色慢慢收敛，那双看过很多事的眼睛微微眯起，闪过一丝锐利。

　　“陈先生？”外婆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多大年纪？做什么的？你母亲特意介绍给你认识，应该不是普通朋友吧？”

　　苏晚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的攥紧了裙摆，棉布被她揪出了褶皱。“他......四十二岁。做进出口贸易的，好像也投资一些别的产业。人......看起来挺儒雅的。”她尽量客观的描述，没提母亲那些关于归宿、帮忙、合适的话。

　　但外婆是什么人？年轻时在商场打拼，帮丈夫打下苏氏的基业，晚年又一个人稳住娘家产业，什么人没见过？女儿那点心思，外孙女这吞吞吐吐的样子，足够她猜出事情的大概。

　　“四十二岁......”外婆慢慢重复着这个数字，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着。她的脸色很沉静，但苏晚能感觉到，一股怒意正在积聚。“丧偶？还是离异？有孩子吗？”

　　“......丧偶。有一个儿子，十五岁。”苏晚的声音越来越低。

　　“砰！”

　　一声闷响，外婆的手掌拍在了藤椅扶手上。她常年养尊处优，但这一下，力道不轻。苏晚被惊得一颤，抬起眼，看到外婆一向温和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胡闹！”外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怒意，“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四十二岁，有儿子，介绍给你？！她怎么不把她那个宝贝小女儿介绍过去？！”

　　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外婆胸口起伏了几下，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闭上眼，深吸几口气，再睁开时，眼里的怒意变成了痛心和冷厉。

　　她倾身向前，越过圆桌，一把抓住苏晚放在桌上、微微发抖的冰凉的手。

　　“晚晚，”外婆的声音恢复平稳，却比刚才更低沉有力，“告诉外婆，这是你的意思吗？你想......认识这位陈先生？”

　　苏晚的手被外婆温暖干燥的手掌紧紧包着，那温暖让她鼻尖发酸。她看着外婆关切又焦急的眼睛，那里映出自己苍白无措的脸。她摇了摇头，很轻，但很坚定。

　　“不是。”她听到自己说，声音带了点哽咽，“我不想。可是妈妈她......她说陈先生人很好，会是个好归宿。还说......周爸爸公司最近需要周转，陈先生愿意帮忙。”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极其艰难。

　　外婆握着她的手猛的收紧。老人眼里翻涌着失望、愤怒、心疼和一股要保护自己孩子的决心。

　　“好归宿？”外婆几乎是咬着牙重复这个词，冷笑一声，“她倒是会替别人找好归宿！拿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去填她那个家的窟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顿了顿，压下情绪，紧紧盯着苏晚，“晚晚，你听着，只要外婆还在一天，就轮不到任何人，用任何理由，来安排你的婚事！你的归宿，你自己说了算！明白吗？”

　　苏晚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大哭，只是一串串的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外婆的手背上。她用力的点头，说不出话，只能更紧的回握住外婆的手。

　　外婆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擦掉苏晚脸上的泪，动作轻柔又疼惜。“傻孩子，受委屈了怎么不早点跟外婆说？非要自己憋着？”她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怜爱，“你妈妈那边，你不用管，外婆会去跟她谈。那个什么陈先生，以后提都不要提，更不许再见。听见没有？”

　　苏晚点头，哽咽着“嗯”了一声。

　　外婆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心里的怒火渐渐被更深的思考取代。她知道，只挡掉这一次相亲是不够的。能提第一次，就能提第二次。晚晚二十二了，在这个圈子里，这个年纪的女孩，婚姻大事早就被家里人惦记着。就算有她护着，那些想攀附苏家的人也不会少。苏晚性格安静，甚至有点怯懦，不爱交际，很难自己去认识合适的对象。

　　更重要的是......外婆看着苏晚沾着泪珠的睫毛，一个在她心里想了很久的主意，此刻变得异常清晰。

　　她轻轻拍着苏晚的手背，等她情绪稍微平复，才温和的开口：“晚晚，外婆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告诉外婆，不要害羞，也不要害怕。”

　　苏晚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茫然的看着外婆。

　　外婆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缓慢的问：“你自己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砸进苏晚的心湖。

　　她猛的睁大眼睛，瞳孔微微收缩。心头一跳，脸瞬间变得滚烫，连耳朵尖都烧了起来。

　　“没、没有！”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慌乱而有些变调。她飞快的垂下头，躲开外婆的目光，手指绞在一起，指甲掐进掌心。“外婆，您......您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我还小，没想过这些。”

　　慌乱，否认，躲闪。所有的反应，都清清楚楚的落在了苏老夫人的眼里。

　　外婆没有马上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阳光房里很亮，把苏晚通红的耳廓和发颤的睫毛照得一清二楚。这副样子，哪里是“没想过”？

　　外婆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那时苏晚大概十三四岁，刚上初中。外婆去她房间送辅导书，看到她书桌上摊开的作业本和一本深蓝色的日记本。外婆本想帮她合上，目光却无意中扫到了翻开的那一页。上面一行清秀的字迹写着：

　　“今天景宸哥和承昀哥哥来家里下棋。承昀哥哥的手指很长，拿棋子的样子特别好看。他赢了，对我笑了笑，问我看懂了没。我摇头，其实我看不懂棋，我只是在看他的手。他的手指真好看，像玉做的一样。”

　　年轻的傅承昀，苏景宸的发小，傅家的长孙。一个很早就显露出不凡气度的年轻人。而她的晚晚，那个安静的小外孙女，竟然在日记里，用那样隐秘的笔触，记录着关于他的细节。

　　当时外婆心里一震，随后便是叹息和担忧。她合上日记本，当作没看见。小女孩的心动，也许长大后就忘了。傅承昀那样耀眼，和晚晚的差距太大了。外婆只希望外孙女不要因此受伤。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晚晚长大了，傅承昀也成了傅氏的掌权人。两人之间似乎没什么交集，只是偶尔在家族聚会时礼貌的点点头。

　　可此刻，看着苏晚惊慌的样子，再联想到女儿荒唐的相亲安排，外婆心里多年前的猜测，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晚晚心里，恐怕一直装着那个人。从未放下。

　　这个认知，让外婆的心情复杂。心疼外孙女这么多年的暗恋；也担忧傅承昀那样的身份经历，是否还能付出纯粹的感情。但同时，一丝希望的火苗，也在她心底燃起。

　　如果晚晚的心意没变，而傅承昀那边......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呢？抛开家世背景不谈，在她看来，有她给晚晚撑腰，这不是问题，傅承昀的人品、能力、相貌，都是顶尖的。最重要的是，晚晚喜欢他。

　　比起那个大了二十岁还有儿子的陈先生，傅承昀好太多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傅承昀愿意，以及，晚晚有勇气去争取。

　　外婆收回思绪，看着依旧低着头的苏晚，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没戳破苏晚的否认，只是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外孙女的头发，语气恢复了慈爱。

　　“好了，没有就没有，外婆只是随口一问。”她将汤碗往苏晚面前推了推，“先把汤喝了，都要凉了。你妈妈那边的事，交给外婆。至于别的......”她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了苏晚一眼，“你还年轻，人生的路长着呢。但有一点要记住，外婆希望你幸福，是真正的、遵从你自己心意的幸福。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遇到了那个让你心动的人，不要怕，告诉外婆。外婆虽然老了，但还能为你撑撑腰。”

　　苏晚握着温热的汤盅，外婆的话像暖流，注入她冰冷的心田。可那句“让你心动的人”，又像一根小刺，轻轻扎了她一下。让她心动的人......从来只有那一个。可是合适吗？她不敢想。

　　她只能低低的“嗯”了一声，乖乖的拿起勺子，小口的喝汤。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带来些暖意，却化不开心里那个甜蜜又苦涩的秘密。

　　外婆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喝汤，眼神悠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阳光房里，花草芬芳，只有勺子碰到碗的轻微声响。但祖孙二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