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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铺的少女
从学院出来,天色已经暗透。
杨青禾沿着石板路往家走,脑子里还回响着黄安长老那句“需要能‘看见’的人”。街灯陆续亮起,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圈模糊的暖色,却照不透他心头的纷乱。
他确实“看见”了些什么,那些绿色的光点,植物叶片上不自然的舒展,指尖残留的奇异感知。可这算什么能力?这种模棱两可的、更像是幻觉的感应,真的有意义吗?
“喂!走路看路!”
一个粗嘎的声音在旁边炸开。杨青禾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差点撞上一辆堆满金属废料的推车。推车的老汉瞪了他一眼,咕哝着“现在的年轻人,魂都丢了”,费力地推着吱呀作响的车子拐进旁边的巷子。
巷口挂着一块被烟熏得发黑的木匾,上面刻着一把锤子和燃烧火焰的简朴图案,苏记铁匠铺。
炉火的光芒从敞开的铺门里涌出来,在潮湿的石板地上投出一片跃动的橙红。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富有节奏地响着,零星夹杂着火星迸溅的噼啪轻响。热浪混着金属与炭火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带着一种粗粝而蓬勃的生命力。
杨青禾下意识停下脚步。
他看见苏晴了。
她没穿学院的制服,而是套着一件沾满污渍的厚皮围裙,袖子高高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在炉火的映照下亮晶晶的。她双手握着一柄沉重的铁锤,正一下下砸在铁砧上烧得通红的铁块上。
锤起,锤落。
火星如逆流的雨点般溅射开来,有些甚至蹦到她脸上,她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全神贯注地盯着铁块在锤击下的形变。每一次锤击都伴随着从腰腹发力、贯穿全身的闷响,和她短促有力的吐气声。
杨青禾从没见过这样的苏晴。学院里的她活泼、直率,有时甚至有些大大咧咧。但此刻站在铁砧前的她,像换了一个人——专注、沉稳,甚至带着某种近乎神圣的虔诚。炉火在她瞳孔里燃烧,跃动的光影勾勒出她紧绷的下颌线和鼻尖细密的汗珠。
那是一种原始而纯粹的力量感,与他所理解的、需要复杂亲和度与灵力操控的“力量”截然不同。它不优雅,不玄妙,甚至有些笨拙,却无比真实,真实到能让人听见金属在高温与巨力下呻吟、屈服、最终成型的每一个细微声响。
“看傻了?”
声音从旁边传来。杨青禾转头,看见一个身形魁梧、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正蹲在铺子门口磨一把柴刀。是苏晴的父亲,苏大锤。他脸上横着几道陈年火疤,笑起来时显得格外粗犷。
“苏师傅。”杨青禾连忙打招呼。
“来找晴丫头?”苏大锤眯着眼,用拇指试了试刀锋,“她还得会儿。进来等吧,外头凉。”
杨青禾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铁匠铺里比外面看着更拥挤,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农具、刀具和简单的机械零件。中央的火炉烧得正旺,鼓风机发出低沉的嗡鸣。热浪几乎让人窒息,但奇怪的是,待久了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心感。
苏大锤把磨好的柴刀放到一边,随手从墙角拎起两个小马扎,递了一个给杨青禾。“坐。小子,听晴丫头说你体术练得挺苦?”
杨青禾接过马扎坐下,有些局促:“还……还行。”
“丙下评级?”苏大锤直截了当。
“……嗯。”
“啧。”苏大锤摇摇头,从腰后摸出个扁酒壶,拧开灌了一口,“那帮学院的老学究,就知道测什么亲和度。要我说,力气才是根本。”他伸出自己蒲扇般的大手,掌心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烫伤的痕迹,“你看我这双手,测灵力?屁都测不出来。可这青川星域,多少农具、多少工具、多少人家切菜砍柴的家伙什,是从我这铺子里出去的?”
他把酒壶递向杨青禾:“来一口?”
杨青禾慌忙摆手:“不、不用了,谢谢苏师傅。”
苏大锤也不勉强,又灌了一口,抹抹嘴:“小子,别把那评级太当回事。人活一世,能找到自己使上劲的地方,就比什么都强。晴丫头火系亲和也就乙中,可她喜欢打铁,一摸锤子眼睛就亮。这就够了。”
正说着,那边的锤击声停了。
苏晴把锻打成型的铁片夹起,浸入旁边的水槽。“嗤啦——”一声,白汽猛地腾起,弥漫了小半个铺子。她把冷却的铁片拿出来,对着火光仔细看了看,似乎满意了,这才放下钳子,摘下厚手套。
“爹,你又拉着人瞎聊什么?”她朝这边走过来,顺手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脸。
“聊点实在的。”苏大锤嘿嘿一笑,站起身,“行了,你们小年轻说话,我去后头整点下酒菜。”他拍拍杨青禾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杨青禾晃了一下,“小子,记住我的话。力气,不会骗人。”
说完,他拎着酒壶,晃悠着去了后间。
铺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炉火噼啪的轻响和鼓风机的嗡鸣。苏晴拉过父亲刚才坐的马扎,在杨青禾对面坐下,隔着一臂的距离。炉火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怎么跑这儿来了?”她问,语气随意。
“路过。”杨青禾说,“看你打铁……很厉害。”
“熟能生巧罢了。”苏晴把毛巾扔到一边,活动了一下手腕,“我爹说得对,别太把那评级放心上。学院那套,不一定适合所有人。”
杨青禾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黄安长老下午说,星域需要能‘看见’的人。”
苏晴挑眉:“然后呢?”
“我……”杨青禾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我好像能‘看见’一些东西。不是用眼睛。是……感觉。植物,有时候,会有奇怪的反应。”
他说的很含糊,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像个说胡话的傻子。他等着苏晴嘲笑他,或者像父亲那样,让他别胡思乱想。
但苏晴没有。
她只是看着他,炉火在她眸子里静静燃烧。半晌,她开口道:“那你怎么想?”
杨青禾一愣:“什么?”
“你能‘看见’的东西。”苏晴身体微微前倾,“你觉得它是真的,还是你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
“……我不知道。”杨青禾老实回答,“有时候很清晰,有时候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那就去弄清楚。”苏晴说得干脆利落,“找一棵树,一朵花,一片叶子,多试几次。如果十次里有八次都有反应,那就是真的。如果十次里只有一两次,那就可能是错觉。简单得很。”
杨青禾怔住了。他纠结了那么久、压在心底不敢示人的秘密,在苏晴这里,似乎变成了一个可以验证、可以解决的普通问题。没有大惊小怪,没有质疑否定,只有最简单直接的处理方式。
“可是……”他迟疑,“万一……万一真的是真的呢?这算什么?”
“算什么?”苏晴歪了歪头,“算你特别呗。这世上总有些人跟别人不一样,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还能把火焰控得比一般人稳呢,虽然学院测试也就那样。”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杨青禾,有时候‘特别’不一定是好事,但逃避它肯定更糟。”
炉火噼啪一声,爆出一簇特别亮的火星。
杨青禾看着对面少女被火光映亮的侧脸,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坦然和一种近乎鲁莽的勇气。心里某个拧紧的结,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丝。
“谢谢。”他轻声说。
“谢什么。”苏晴站起身,“行了,天不早了,赶紧回家吧。明天修炼场,记得来早点,我教你几招实用的发力。”
杨青禾也站起来:“好。”
走出铁匠铺,夜风裹挟着凉意吹来,驱散了身上的燥热。他回头看了一眼,苏晴正弯腰收拾着散落的工具,炉火将她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像一株在灼热土壤中顽强生长的植物。
他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
街灯的光依旧昏黄,石板路依旧湿滑。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心里那份沉重的、关于“异常”的恐惧和迷茫,并没有消失,却似乎被铁匠铺里那实实在在的炉火,烤出了一点坚硬的质地。
他摊开手掌,又缓缓握紧。
力气,不会骗人。
那么,感觉呢?
他抬头,望向夜空。几颗零散的星星从云隙里漏出来,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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