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好的

　　该睁眼了。

　　耳边突然充斥着各种声音。汽车引擎轰鸣从身旁呼啸而过，不远处路人的交谈声不甚清晰，头上隐约藏着几声蝉鸣。

　　柴巽半眯着眼努力想确认眼前的一切，分明上一秒还在制药公司享受冰凉凉的空调，这一刻却实实在在站在熙攘的街道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推了个跟头。

　　他们呢，舒月在哪？

　　他顾不上其他，几乎是下意识站直了身体看向身旁。

　　女孩站在原位没有动，正用一只手平放在眉前挡着刺目的阳光，同样半眯着眼睛看着前方。

　　“你怎么样？”

　　他刚关切地开口，身后猛地炸开“叮！叮！叮！”的车铃声，忙又拽着泰舒月的手臂侧过身，边让路边回头看，只是回过头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走吧，她们都走到前面了。”泰舒月指了指前方，见他有点愣神才反手拽着他的手臂，补充道：“哎呀，刚那是萍姐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快走，马上跟不上了。”

　　前方，一个女人正侧着身把旁边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女孩往自己的方向拉，给她们身后不耐烦地拨着车铃的自行车让路。侧着的身体恰好露出了饱经风霜的脸，是罗萍。

　　泰舒月跨了一步看看左右，见大家都还愣在原地，又抬高声音说了一遍：“大家都跟上。”

　　说罢再次快步往前，松开手，转而搂住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很远的刘槃笛的肩膀。

　　柴巽见她搂过小女孩，也只能摸摸鼻子跟在后面，开始感受整个奇怪的体验。他搓了搓自己空无一物的右手，掌心的温度和触感却分明像是握着一只暖烘烘的、柔软的手。

　　“真神奇啊。”

　　他想起徐丽华说的共享视觉，当即忍不住就要试一试。

　　想一想就可以？我要切换视觉！是这样吗？

　　还没等到他说第二句，眼前的景色倏然变了模样。就像是被人驱使着闪现到了前方，更像是在玩第三视角的体验游戏，怎么试图转头，眼前也不会根据自己的动作有任何改变。

　　柴巽做着各种尝试，自己的动作没有任何阻力，但也什么结果都不会产生，像是死机的电脑点什么按键都没有反应。

　　他只是跟着那双眼睛往前走、左右看、找路，然后那双眼睛突然转向了右边。

　　它看向了身旁的女孩。

　　而顺着动作就势燃起好奇心的柴巽也被这一看吓得头皮发麻，尖叫压在喉咙里，同时徒劳地试图后退。

　　眼前的女孩没有五官，或者说是被打上了马赛克，一个个肉色的方格深深浅浅地戳在脸上，再眯上眼仔细瞧一瞧，最中间还写了行小字——“隐私内容已被用户隐藏”。

　　柴巽被哽得无话可说，但要继续用罗萍的视角和这个马赛克亲亲密密地说话也实在是做不到，只能恨自己切换视角的想法在心里重复得太慢。

　　他揉了揉眼睛，只想即刻在反馈表里写上能控诉这“恐怖谷”效应的一万行内容。就不能戴个面具啥的吗？

　　再睁眼，环顾四周，除了搂着的刘槃笛、泰舒月两人镇定自若地跟着罗萍往前走，其他几个人都手忙脚乱地边走边挥舞着双手，目光无神但满脸惊恐地死命往左边别头，各有各的滑稽。

　　怕是都和自己一样切换视角了，那害怕就别看了嘛。他有些无语地转过头停止观察，想跑去前面跟上那四人，却眼见一辆自行车晃晃悠悠地迎面骑来。

　　“哎，小心人！”随着脱口而出的话，柴巽没能赶上拉走同伴，自行车穿过了还无知无觉的张勇。

　　毫发无损。

　　正好随着他的叫喊，其他人也逐个回到了自己的视角。

　　“没事吧你？”他还是快速走向张勇，上下打量。

　　“嗯？”张勇有些搞不清状况，只是茫然地回视他。

　　“刚有辆车，自行车，”他比划着大小，“穿过了你，就在那。”

　　一群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又看回来。

　　“没……没事。”在众人的视线里，张勇不适应地扭了扭，嗫嚅道。

　　“看来，在这里面做什么都不会受伤。”邵子轩边说边用手划过旁边的树。手轻飘飘地打过去，轻飘飘地穿过树，然后重重打在了郑琦的身上。

　　两人几乎是同时打了个激灵弹起来，一个低着头快声道歉，另一个虽然已经下意识做出了防御姿态，还是揉着手臂摆摆手：“看来还是能互相伤害的嘛。”

　　“还以为大家都看到泰舒月搭着小笛了，总之还是小心为妙。”柴巽笑着补了一刀，“走吧，我们得跟着她们，后面的场景好像不加载了。”

　　他示意大家看了看背后逐渐溃散、停滞的场景。

　　“这个公司怪厉害的。”郑琦边往前跑边说着，“我们刚才还在房间里，现在就到了这个地方。就好像是真的在这里，我背上都热出汗了！张勇！想什么呢，跑快点。慢慢吞吞的不像样！”

　　张勇憋红了张脸，在催促声里努力往前赶。

　　“你们看到那张脸了吗？那个女孩。”柴巽喘着气缓和气氛。

　　“我看到了！说是隐私内容，也太吓人了，我不要开隐私模式了。”邵子轩忙开口表示。

　　距离其实不算遥远，没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就跟到了罗萍身后，个个喘着粗气停下来。

　　“哟，小姑娘还看着呢，胆子倒是挺大。”郑琦好奇心怪重，还没喘匀气，先够头看了眼刘槃笛，疑惑地冲众人做着“她真能看到？”的口型。

　　柴巽轻轻摇摇头阻了他的话头，想想又换个话题：“我好像没感觉到什么情绪，你们呢？”

　　“我没感觉。”“我也没感觉。”三人大眼瞪小眼，都显得很茫然。

　　“这只是过渡时长。”泰舒月扭头看他一眼，“还没开始呢。”

　　“她们好像要去那。”邵子轩注意力全在前面，学着罗萍指指马路对面，话还没说完所有人的耳边又响起一个声音，像是罗萍又不是很确定。

　　声音说：“今天你生日，妈妈带你去你一直想吃的那家蛋糕店，我们买蛋糕吃。”

　　“真的吗？谢谢妈妈！”

　　女孩激动得声音高扬，粉色的裙摆随着动作弹动，仿佛飞舞的蝴蝶一样上下翻动，在阳光下跃动闪耀着晶莹的光。

　　“萍姐声音怎么这样了？”郑琦清清喉咙，压低声音在身后问道，“刚才好像不是这样的。”

　　“我们声音应该也这样，自己听到的和别人听到的不一样。”邵子轩学着他也小声回答。

　　“真的假的？”郑琦的声音突然恢复正常音量，“不一样吗？”他捏着喉咙试着发出各种声线的声音，也不看路，仰着头只顾向前走。

　　“小心！”张勇见他直接无视了旁边飞驰而来的汽车，急得往前去拽。

　　“没事哎，不要怕！他们伤害不到我们！”郑琦撇开他的手，几个跨步迎上车流，一辆辆汽车飞速地横向穿过他的身体驶向远方，无知无觉。

　　张勇尴尬地直挠头，又被郑琦大咧咧拍拍肩，以示安抚。

　　“那家蛋糕店很有名，你吃过吗？”柴巽走近泰舒月像是随口问道。

　　“嗯，吃过，蛮好吃的。”泰舒月搂着刘槃笛随口回答，见柴巽直盯着她的眼睛满脸认真，好奇地说：“怎么了？”

　　“去年，大概八月九月出的那个，很火的葡萄系列你吃过吗，好吃吗？”他应该想到了好吃的东西，眼睛像小狗一样亮晶晶地盯着她。

　　“葡萄？葡萄的我好像还没吃过哎，你想吃啦？”她想了想，吸吸鼻子好笑地回答，“萍姐也没闻到葡萄的味道呀。”

　　他咬咬嘴，仔细地看泰舒月揶揄的脸：“唔嗯，突然有点想吃了，想起来一个朋友总说这个很好吃。”

　　“说不定萍姐就是要买这款呢，到时候我们就都能尝一尝了。我也喜欢葡萄，想想都很好吃。”

　　也许是她虔心祈祷的表情太过认真，好似已经吃到蛋糕那样幸福，把柴巽从游离的情绪里拽了回来，莫名也笑着点头回答：“嗯。”

　　只可惜他们的愿望没有被主宰着这个世界的罗萍听到，她牵着女儿的手推开店门直奔柜台，眼睛直勾勾看着冷柜里各式各样花样繁琐的蛋糕，舔着嘴唇半天挑不出一个来。

　　这家蛋糕店很有名气，蝉联了好一阵本市甜品排行榜的头名，价格也是相当符合它的名气。门头是用好看的花体写的一串潇洒的洋文，空气中蔓延着甜丝丝的香气，顾客来来往往但并不吵闹，在这个动一动就能出一身汗的盛夏慷慨地分享着凉意。

　　他们还没进店，就在萍姐踏入的第一秒被那股清凉袭中，只觉得手臂上的汗毛都熨贴地舒展开来，颤抖着呼了口气。只剩手心依旧因为紧牵着女孩微微潮湿。

　　“你好，你好。”母女看了好久，才小声喊了好几句服务员。

　　“麻烦把，呃，把你们这，卖得最好的蛋糕给我来一份。”萍姐磕磕绊绊做了决定。

　　“好的，一份比利时巧克力浓情。请问您要什么尺寸？”

　　“啊，这个我觉得好一般，那个好吃。”邵子轩舔了舔嘴唇在一旁插嘴。

　　罗萍更局促了：“尺，尺寸？什么尺寸？”

　　“对的，我们有4寸、6寸、8寸和12寸的大小可以选择。请问您想要哪一个呢？”

　　“我要……我要两人份。”罗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们两个人吃就好。”

　　“好的，4英寸可以吗，1-2人食用，不需要等待，您在这边用餐吗？”

　　“4，好的，好的，4英寸，”她笨拙地重复，无意识地攥了攥女孩的手，“对的对的，我们在这里吃。”

　　“好的，您先去座位区等待。稍后我会把蛋糕送到您的座位上。”

　　前面罗萍拉着女儿无所适从地就近选了个椅子坐下，后面泰舒月就扶着刘槃笛跟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站住，她接着转身看向众人。

　　“这里的特效做得可真好，找我们来测试看细节好像没什么必要。”郑琦等得实在无聊，仰着头左看右看，“但我好像真的有点期待这个蛋糕了。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好像是有点。”

　　此刻罗萍母女二人正正襟危坐，害怕打扰到其他客人似的，半天才小声又小声地互相靠近说句话。

　　其他人则三三两两站着，要么好奇地到处张望、伸手试探，要么默默看着那对温馨的母女，但都控制不住闻着甜丝丝的味道跟着咽口水。

　　“我们也能吃到的吧，按照这个五感共享的说法。”邵子轩用胳膊肘推了推旁边的张勇。

　　“应，应该是的吧。有味觉。”张勇低声回答。

　　很快，服务员端着蛋糕走过来：“您好，您的蛋糕。”

　　蛋糕巧克力的淋面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色泽，硕大红润的草莓被奶油环绕着将将嵌在正中央，周围还散落着颗颗滚圆的糖豆和巧克力豆。

　　浓郁的巧克力香味涌入鼻腔，所有人都听到并忍不住做出了同样咽口水的动作。他们直勾勾看着那块蛋糕，感受着口腔迅速分泌液体的感觉，几乎就要听到肚子的哀嚎。

　　肚子没有发声，萍姐恪尽职守地走着生日固定流程，她温柔地抚了抚女儿的长发：“生日快乐，先许个愿吧。”

　　女孩模糊的面部好像也能看出快乐，她双手相握，大概是闭上了眼睛，激动地声音都在颤抖：“我希望今年妈妈能带我去游乐场玩。”

　　泰舒月突然动了动直起身子，绕到母女面前站着。

　　柴巽察觉到她的动作，轻声跟在后面：“怎么了？看到什么问题了吗？”

　　他怎么总跟着我。

　　泰舒月分神了一秒，侧过脸悄声回答：“没事，只是这个声音我有点耳熟。”

　　罗萍的眼神绵绵地网住女儿，好脾气地笑着点头应声：“好，好，妈妈今天，马上！就带你去游乐场。”

　　她拆开刀叉塞进女儿手里，又把她的手拖到餐盘前：“先吃蛋糕。”

　　女孩乖巧地捏着勺子沿着边慢慢挖下去，舀起一块却没有吃，颤颤巍巍地抖着手伸到罗萍面前。

　　蛋糕的切面深深浅浅极有层次，顶上挂着小半块水灵灵的草莓，漂亮地挺立在勺子上，所有人都忍不住紧盯着勺子，个个张开嘴期待地看着它靠近。

　　罗萍在众人翘首以待中凑近，张开嘴吞下那一小块蛋糕，还没尝出什么味道，就把女儿的手推回餐盘，含着蛋糕模模糊糊地说：“快吃，妈妈不饿，妈妈够了。”边看着女儿一勺一勺挖着蛋糕直往嘴里塞。

　　“我天，什么味道？”

　　但是郑琦面露苦色，率先嚷嚷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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