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糖

作者:遇白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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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憩


      源柳市的盛夏阳光炽烈,尤其九月的时候,气温常在三十三至三十七度间徘徊。

      即便如此,沈停夏宁可在烈日下曝晒三小时,也不愿呆在家中。

      他连拨三通电话给闻奕——无人接听。通讯列表本就寥寥数人,指尖在屏幕上犹豫地滑动,最终万般无奈下点开那人对话框。

      沈停夏:「江寒辞,你能不能陪我出来。」

      对方几乎秒回:「行,哪里见?」

      「槐安大桥小吃街,甜品区。」

      「好。」

      槐安大桥是沈停夏的旧识。第一次踏上这座桥,是在父母离异后的第五年。

      那时他年仅十二岁,和林琴安有矛盾,内心不甘与委屈,便独自赌气跑了来,在桥栏边蹲了很久。晚风带着水汽吹过,他望着桥下流淌的河水,仿佛能带走些什么。

      他的膝盖抵着冰凉的石头,眼泪砸在手背上。晚风带着水汽吹过,他望着桥下流淌的河水,想着如果跳下去,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听那些争吵了。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秒,就被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他怕死,更怕死了也没人在意。

      那时,心头对母亲林琴安那份未曾消减的爱意,以及对父亲沈齐明难以释怀的恨意,可现在看来,谁又能拿得起“好人”两个字。

      如今旧地重游,桥还是那座桥,只是桥畔早已换了人间光景——四条小吃街纵横交错,烟火气十足,清晰地划分为甜品、主食、饮品、小吃四大区域。沈停夏的目光下意识便飘向甜品街闪烁的招牌。

      他嗜糖如命,近乎一种执念,曾经因此被表弟嗤笑“幼稚”“长不大”。可于他而言,那一颗颗包裹在晶莹糖纸里、轻盈清透的糖果,含在口中化开的丝丝甜意,仿佛真能解开这人世间缠绕的悲苦。

      等候不久,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停在路边。江寒辞推门下车,一眼便撞见沈停夏沐在光晕里的侧脸。他三步并两步穿过人群奔来,高大的身影在熙攘人流中划开一道清晰的路径。

      江寒辞:“你吃过早餐了吗?”

      “没,”沈停夏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我妈做的菜根本没法吃,吃了全吐了。”

      他划开导航定位“米芙舒芙蕾”,步履间突然发问:“你家境是不是很好。”

      江寒辞脚步微滞,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还行。”

      “我看你发消息经常秒回啊,凌晨的动态都有时间点赞。”

      “我之前也不是这样的。”他喉结一滚,声音低沉了几分,“也许因为我姥姥。”

      自十一岁起,父母除了按月打钱便视他如无物。当年那句“我就是不想好,我不想做的好了,凭什么我一定要比我弟弟好。”出口后,家族消息便再与他无关。

      直到某天父亲发来冷冰冰的“姥姥过世了。”,再无后文。当时老人正住院,江寒辞素来拙于表达关切,连对至亲也吐不出半句软话,所以也没有经常去看他姥姥,对于一直没消息,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待他看见消息时葬礼早已结束,自此只要在线,他再不敢错过任何讯息。

      说完这句,江寒辞摘下眼镜,用指尖用力按了按眉心。再戴上时,那双深紫色的眼睛在镜片后显得格外沉静。

      沈停夏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愿你姥姥来世安康。”

      江寒辞的目光落在沈停夏无意识掐进掌心的指甲上,那里已经泛白。他沉默了几秒,喉头滚动,最终只“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那句关于姥姥的安慰。

      空气里弥漫着油炸食品的甜腻香气和人声的嘈杂,这种市井的热闹像一层薄薄的膜,将他们与周围隔开。

      “到了。”沈停夏在一家挂着木质招牌的小店前停下脚步,玻璃橱窗里陈列着蓬松金黄的舒芙蕾,点缀着新鲜浆果。

      他推开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冷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奶香和烘烤的暖意,暂时驱散了夏日的燥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甜香能填补胃里的空虚和灵魂的某个缺口。

      店内座位不多,两人在靠窗的高脚凳坐下。沈停夏点了招牌的两个舒芙蕾,一个抹茶味一个原味,江寒辞只要了杯冰美式。

      等待的间隙,沈停夏的视线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熙攘的人流,问:“你要不要吃我那个原味的,我来过这里,好吃的。” 江寒辞安静地坐着,黑银半框眼镜后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回答:“嗯”。

      食物很快端上来。沈停夏拿起小勺,舀起一勺颤巍巍的舒芙蕾,外层抹茶融化,露出里面绵软的内芯,他狼吞虎咽的咽进嘴里。

      “慢点。”江寒辞看着他微微蹙眉。

      沈停夏动作顿了一下,勺子停在半空,喉结滚动,艰难地将口中食物咽下。他扯出一个很淡的、带着点自嘲的笑:“习惯了……不吃快,可能就没得吃了,之前吃一半我妈有病似的,就把我碗收走。”

      江寒辞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手腕上那些新旧交叠的暗红色疤痕在动作间若隐若现。

      他端起冰美式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心底一丝莫名的烦躁。窗外的阳光太过刺眼,照得沈停夏的脸近乎透明,。江寒辞移开视线,望向街角那棵老槐树。

      江寒辞:“你只吃舒芙蕾,够吗?”

      沈停夏:“听你的吧,我在大热天请你出来也不太好意思。”

      “你去买点别的,”江寒辞摸出手机,“中午饭我请你。”

      沈停夏:“不……唉,谢谢。” 他最终还是妥协了,声音很轻。

      沈停夏吃的很少,胃肠不好加上厌食,喜欢的食物屈指可数。江寒辞看起来也不是那种能吃很多的人,身形纤瘦,举止优雅。

      两人在中午走进一家主食餐馆,一家粤菜馆,江寒辞最喜欢的一种。餐馆内布置雅致,木雕屏风分隔出安静的空间,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和食材的鲜味。

      点了一份干炒牛河、烧仙草、沙拉和小笼包。

      服务员手法娴熟地逐一将菜肴摆放在桌上,四盘色香味俱佳的佳肴依次被端了上来。

      每一道菜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色泽鲜艳。即便是平时对食物并不特别感兴趣的沈停夏,此刻也不禁被这桌美食所吸引,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食欲。

      “江寒辞,下次别请我吃这么贵的,我实在是……”

      “没事。”江寒辞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两人在餐厅中对坐着,柔和的吊灯投下温暖的光晕,映照着桌上的餐具。

      江寒辞夹了一口沙拉,沙拉里的生菜有些蔫软,酱汁寡淡无奇,实在不是很好吃,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咀嚼、下咽,随即端起冰美式抿了一口,苦涩的咖啡味瞬间冲散了口中残留的异味。

      烧仙草早已被沈停夏一扫而空,他慵懒地用手拄着下巴,眼睑沉沉垂落,趁着江寒辞埋头吃干炒牛河的间隙,悄然陷入浅睡,呼吸均匀而轻浅。

      沈停夏的睫毛修长而浓密,柔顺地耷拉在眼睑上,每一根发丝都飘逸地贴合在额角,丝毫不显凌乱,仿佛被微风轻抚过一般自然。

      阳光把他的发色上染成金色,嘴唇因为沾了烧仙草的糖水而显得湿润。

      他睡得并不安稳,睫毛时不时颤动一下,像被困在什么梦里。

      江寒辞放下筷子,眉头微蹙,视线落在沈停夏沉睡的侧脸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光斑,显得皮肤苍白透明。周围声响模糊遥远。沈停夏呼吸轻微,睫毛微颤如蝶。

      江寒辞看着这个似乎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同样的防备、孤僻、包括手腕上密密麻麻的伤痕,他不自觉的抬起手,盯着自己的手腕。

      也是一片暗红色,有两道割的很深,结痂了很多次,但又被扣掉了。他的手摩挲着凹凸不平的伤痕,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寒辞家里没人管他,考砸了无所谓,考好了又能怎样。公司落不到自己手里,在他们眼中江寒辞只是一个废物,反正有江言潇,理科全年级第一,比他这个文科废物好多了。

      服务员端着账单走过来,江寒辞迅速抬手示意噤声,用口型说了句“买单”,随即掏出手机利落地扫码支付。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没有惊扰到枕着手臂浅眠的人。

      他把沈停夏腰间系着的灰色外套轻轻拿下,搭在沈停夏的肩上,挡住了他手腕上的伤疤,也让微风吹来的时候不会那么冷。沈停夏整个头埋在双臂里,似乎很是不安,即使在睡梦中,肩膀也微微绷紧。

      江寒辞看着沈停夏趴在桌上浅眠的背影,外套下的身躯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注意到沈停夏睡着时总会无意识地攥紧拳头,是一种连在梦境中都无法卸下的防备姿态。

      没过几分钟,沈停夏被窗外的蝉鸣与鸟叫吵醒,他揉揉头,一阵头晕目眩,看到江寒辞正移开停留在自己手臂上的目光。他浑身像是被扎了细小的尖刺,连忙转头看向江寒辞,问:“我睡了很久吗?抱歉。”

      “没有,刚结完账。”

      沈停夏:“你平时时间都这么充裕?”

      江寒辞:“嗯。”

      沈停夏:“真好,我妈今天去医院看我姥姥,不然我也不会出来。”

      “没有多好,”江寒辞的声音很平,“如果你不是一个极度自律的人,没办法生活在我这种地方。”

      ……

      两人沉默了一路,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沿着河岸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夕阳开始西沉。

      沈停夏:“你回去吧,我坐公交车回去,再晚一点我妈回去要骂我了。”

      江寒辞:“行,再见,有事叫我。”

      江寒辞疲惫地打了个专车,车窗外霓虹闪烁,晚霞渲染了天空。专车缓缓驶向市中心,离槐安区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他靠在座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他掏出手机,指尖微颤地给沈停夏发了一条消息:「你到家了吗?」屏幕亮起,片刻后收到回复:「还没有。」

      江寒辞的心沉了沉,面色苍白如纸,仿佛一夜未眠。他和沈停夏一样,内心抗拒着面对家中那些熟悉的面孔。

      江家的别墅矗立在市中心的中央大街,别墅规模宏大,双层结构配着六间卧室和两个宽敞的客厅,白色外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偌大的花园里静悄悄的,更添几分孤寂。

      这房子大得能听见回声,却找不到一个能真正放松呼吸的角落。

      脱了鞋,江寒辞走回二楼的房间,躺在刺眼的大灯下。

      门外是江言潇带来的同学,门也没敲便径直推开了江寒辞的房门。

      “抱歉……”

      江寒辞背对房门站在敞开的衣柜前,专注翻找睡衣。他赤裸的上身肌肤透着冷白,在柔光下泛起淡紫光泽,蝴蝶骨若隐若现,全然落入静立旁观的女同学眼中。

      她屏住呼吸,视线黏着那坚硬的曲线上,心跳不由自主漏了半拍。少年缓缓侧首,双腿修长笔直。女同学的目光瞬间从后背攀至他挺拔的脊线,这惊鸿一瞥的视觉冲击令她心底泛起花痴。

      一股刺鼻的雪松和薰衣草味擅闯了进来。

      江言潇嗤笑了一声,对她说:“那特么是我哥。”

      “你哥哥长得好帅啊,又高又白的alpha……你有他微信吗?”

      江言潇把江寒辞的房门关上,笑着对苏遇琴说:“微信他不可能过的。”

      苏遇琴:“那也试试嘛……”

      江言潇:“他弯的,同,不加女的。”

      苏遇琴:“那好吧……”

      江寒辞躺在床上,耳边清晰地传来外面江言潇和苏遇琴的议论声。

      听着这些言语,他感到一阵厌烦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眉头紧锁,心烦意乱。

      于是,他伸手摸索到床头的降噪耳机,熟练地戴上它,试图用音乐或静音隔绝那些噪音,让自己沉入一个更安静的庇护所。

      别墅开锁声响起,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江总裁江景泽伴随浓烈的酒气和电话声回到了家,话语间带着酒气冲着江言潇说:“我的宝贝儿子给家里带小女朋友来喽?”

      苏遇琴脸一红,淡声道:“我们只是朋友……”

      江景泽:“你可比那个整天闷在房子里的江寒辞强,怎么不闷死他。”

      江寒辞装作没听见江景泽的谩骂,耳机里的音乐在他耳边轻轻徘徊,仿佛一层薄纱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可他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问题:他真的很差劲吗?文科尖子班全班第一很差吗?报送北大很差劲吗?明明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下,怎么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抛弃了。

      他闭上眼睛,让旋律淹没内心的波澜,却无法平息那份自我质疑的涟漪。

      “也许我就是很差劲吧……” 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无人听见。

      窗外的夜色彻底笼罩了别墅,也笼罩了他那颗无处安放的心。只有手机屏幕上,与沈停夏那个简短的对话框,还残留着一丝这个漫长夏日里,短暂而真实的暖意——沈停夏的信息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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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暖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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