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

作者:缄默的大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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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清


      沈一清自打出了事后,就像丢了魂似的,呆立在树下。还是冯梓材带着几个人,把在场的修士们都揪住了——结果发现大家都清清白白,身上一点可疑的魔气都没有。
      还没等他开始以生栖树为中心掘地三尺,喝酒还没尽兴的列位门主就从溶沛门匆匆赶来了。

      各位大能一落地,一直无声无息的沈门主就好像突然找到了魂,他二话不说,突然跪了下去。
      “沈门主!”
      “沈兄!”
      “师父!”

      看管不当导致生栖树出事不是小事,但也没大成这样。众人又是乱做一团,原本栖居在此人身上的鸟惊起,给这场闹剧添了分聒噪的音乐。生栖门的弟子们和赶来的首徒一并都跪下去,七手八脚地扶他,被他一把打开。
      福祚门门主罗桐一步走上前,她安抚的手还没拍到沈一清的肩膀,他就突然抬起头来。
      泪流满面。

      “一清兄?”
      沈一清不语,就这婆娑的泪眼看了众人一圈。待他再开口时,此人平素的清俊雅貌都变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歇斯底里的悔恨。
      “我 …咳咳!我不该!贪图名誉,罔顾是非,自私懦弱…”

      他一口气喘不上来,捂着胸口,好半天才又出声:“沈桓业!”
      他那位大徒弟急忙膝行到他面前。
      “你不必跪……是我不配教导你 …咳咳!”泪水混着不断的抽泣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众人心下大惊,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说着,“咳!我…有违生栖门正直的祖训…我不配……业,你要好好的……”

      “什么?”沈桓业一头雾水,他直觉不妙,想要问个明白。
      透亮的泪水顺着沈一清苍白瘦削的脸颊落下来,落到他的衣襟上,把他的衣襟都染成了深色。他安安静静地抽泣了一会儿,众人也一声不响地等着。
      “方才多有失态…”沈一清靠着徒弟的臂膀,缓缓站起来,极深地拜了拜。

      “列位还记得我十年前受过一次重伤吗?”
      冯梓材正是十年前被师父捡回门派的,他记得自己入门时,冯溯舟还煞有介事的请了要好的门主门来为他洗尘——他还记得沈一清因为刚刚受伤不久,并没有如期赴约。他是不久后才登门拜访,并且婉拒了冯溯舟喝酒唱歌放浪形骸的邀请,只在山里走了走,修身养性。
      现在想来,他受的伤应该不轻…不会还没好吧?

      “一清兄,当时我登门为你疗伤,你只说无伤大碍,静养一阵即可…如今是怎么了?”罗桐忧心忡忡。
      “我自妄市归来,便觉得筋脉滞涩,本以为没有大碍,可是时间越长,灵力便越难运用,”他声音沙哑,长长的衣服一半沾了泪痕,一半沾了泥土,可仿佛站立的身子支撑了他的骨头,他的话语没有那么落魄,没有那么破碎了。

      “大约几个月过去,我空有元婴巅峰的修为,却丝毫动用不了。此种情况下,我无力胜任门主的职责,于是大半事务交给了我的首徒。”
      “可我那时还觉得天留一线,还担心桓业不能胜任…可能还有一些贪图名誉的私心,我并没有卸任。我拼命寻求解决方法,如是过了五年,依然一无所获,我渐渐也认命了。恢复无望,而桓业帮我操持事务,一切都做得很好。”

      “我本该就此退位,可我犹疑了……生栖门一直以正直为训…我没做到。那时离当年之事已过去五年,我不便再提,也不想再提。我给自己找理由,想门派没有我这么一个元婴巅峰镇着该如何是好,想我不明原因的经脉滞涩传出去必将导致众人惊惶……我就这么混了好几年。”
      “可是这种事,在最合适的时候没有光明磊落地说出来,那么随着每一次时间的延迟,都会变得越来越难以启齿。每一次犹疑都会变成悔恨,而悔恨又会变成犹疑的原因,如是反复,再难开口。”

      “再等等…等啊等…呵,逡巡醉梦,镜花水月——”
      他直起身来,又长长的拜了下去。
      “我以为生栖树是不会出事的神树,可这样的至宝最终也看不下去我的行径…今日此事,皆是我之过,今后,门主之位将由我首徒沈桓业继承。我已别无他求,只求一隅以清修,乞列位见容。”
      众人哗然。

      *

      “大概就是这样,”冯梓材就着茶水讲完了这件事,“后来大家在树底落叶下发现了一个埋着的魔种,做得很隐蔽,干扰过一次后就熄灭了…本来依沈先生的水平,会前检查时就能发现的。大家打起来后灵力乱飞,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树底的玄机。”

      魔种大多是成型的大魔从自己身上剖下来的一小块,被普通人和低阶弟子吸纳后,它会不择手段地毁人善心,激人恶欲——没有自保能力的人们不过一时半刻就会变成被恶意掌控的傀儡,冯梓材来时和师哥遇到的就算是这样的一具傀儡。
      当然,生栖树也算是千年的老神树了,枝叶虬劲,被这种小东西扎后也不至于枯萎凋零,只是“走神”了一瞬罢了。

      “至于为什么是这个时机…我也不清楚。过不了多久就天明了,你歇一会儿吧,想必明天会有一个结果。”
      丰鸣珂低低地嗯了一声后就不再言语,大概是睡着了。罗芳辰给他开的狠药里本来就没有给他留“醒来”的机会,此人能从药效中醒来本来就出人意料,还能撑这么久,大概是其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性格在作祟。

      白天的事实在奇怪,沈一清的事全玄门似乎只有他自己知道。同道都对此一无所知,更别提那些作祟的魔了。
      既然一无所知,又为什么要对生栖树下手呢?他们只是按捺不住自己想要作祟的心情,随意挑选了一个目标吗?好笑,那样的话,他们的“运气”实在是不容小觑:不仅揭露了一位门主的秘辛,还差点给翠微远岫两门本就破碎的关系火上浇油。
      那么,最坏也最有可能的是——仙门有一个内奸,他不仅掌握了沈先生的秘密,还对仙门一切制度与渊源都了如指掌。可是这个人会是谁?

      是沈桓业吗?总得来说,他是今天唯一一个受益者。可是这个门主之位无论早晚都是他的,他有什么可以着急的?而且这个方法对于他来讲太危险了,当前的情形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冯梓材敢说,这一晚上,会有不计其数的人怀疑他。
      那么还会有谁?除了沈一清这个可怜人,其他人都像是毫不相关的背景——哦,也不是,还有他自己和鸣珂。鸣珂不管是想伤他,还是想和他缓和关系,都有更加经济实惠的方法,没必要还找生栖树见证一下。
      那如果是其他人…又是为什么?

      一时间,冯梓材觉得草木皆兵,从窗沿筛过来的月光似乎都带了些伤人的寒气。
      他不再细思,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他师哥的乾坤袋。

      他大概猜得出来,应该是有人把魔种种在一位生栖门弟子身上,进而借此傀儡在生栖树下埋下魔种。只不过这个傀儡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没有在完成任务后乖乖离世,而是跑到了人声鼎沸的荟芊城里,被他们碰到,抓了个正着。
      或许从那个傀儡身上,能发现什么?
      白天他一有这个猜测后,就丝毫没有细思,顺手拿走了他师兄的乾坤袋。可等晚上他一打开,就发现那位的尸身早已经被师兄上交了,他居然忘了。

      白天飞溅的鲜血,闹哄哄的人群,穿林而过的惊鸟,大抵也扰乱了他的心。
      尽管他一直被说作早熟,尽管他也一直保持着自持的表象,可他到底还是个青年——就算他是个看尽龌龊的成人,在这样突如其来的乱局面前忽而失态,恐怕也是无可厚非的。
      当然客观上说,他比涕泗纵横的沈一清要更加喜怒不形于色一些就是了。

      冯梓材有些低落地翻着师兄的东西,居然意外的发现了一摞早上买的书,大概是师父托师兄买的话本。
      漫漫仙路难免无聊,对于冯溯舟来说,整个翠微峰只有他和他两个徒弟三个活物,看个几年就倦了。其余五门,和他聊得开的好友也只有那么几个,聊来聊去也就那么些内容,总是无趣。

      可凡人却具有他可望不可及的想象力,那些他习以为常的争斗,见怪不怪的异象,两看相厌的道友,在凡人眼里就有了另一种形象,让他叹为观止,难以忘怀。
      于是翠微门门主冯溯舟,在第一次看话本后就被深深迷住了。

      他那些残存的道德告诉他,这种东西只能偷偷看,如果像小春一样被故事本人抓住,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每每两位徒弟下山,就会被他委以购进精神食粮的重任。
      没想到师父这次居然没有迫不及待的拿走,冯梓材腹诽,左右睡不着了,不如自己也看看,看看有没有俏仙君撕扇类似的情节?

      冯梓材伸手解开了布包袱,从中拿出了一本。
      第一页上画了一位书生上学堂,一旁附了字,专讲此生的窈窕身姿。
      唔,改看民间故事了吗?

      下一页,这位书生就被人团团围住,附的是语焉不详的对话。
      什么?
      再下一页……
      冯梓材返回去看了一眼封面,什么书?

      先前的画挥洒自如,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配文流畅自然,笔墨清晰,情真意切,只是…
      书生衣衫半褪,书院影影绰绰的枝条里,他趴伏着,脸颊贴在桌面上,而他的同窗贴在他身后……亲密无间。

      这一页的字比旁的页都多…冯梓材没敢看。
      他又翻了一页,反复确认…最后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
      这里没有女人,出场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冯梓材冷静地举起茶杯,碗口贴到唇边才发现没有茶。
      他胆战心惊地翻开了剩余的话本,话本题材丰富,下到书生狐狸精,上到富公子大将军,不一而足,甚至还有兄弟师徒——只是性别都很单一,关系…都很纯粹。

      冯梓材目瞪口呆地豁然站起,他有心想大叫,但还是顾及了伤患的面子,只在原地转了两圈,把那惊吓安安静静地发泄完,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思考。
      师父再怎么不要脸,也不至于让徒弟干这种事。而且以他沉迷话本的程度来讲,他绝不会容许新买的话本没有第一时间呈到自己面前。

      那就只有师兄了。
      怪不得早间师兄买个话本买这么久…
      冯梓材又想站起来溜达了。

      这位初出茅庐的青年一天经历了两回惊吓,饶是他自以为也经历过不少风霜雨雪,不是那种咋咋唬唬的毛头小子,他那冷静自持的精神也实在是难以为继了。
      他和丰鸣珂的卧房只隔了一面墙,冯梓材心力交瘁地爬到自己的床铺,一直到天将白了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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