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黎明归者

　　“这……就是仪式所需的全部物品？”路瑟低声喃喃道。

　　他久久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眉头紧锁，心里艰难地消化着这个发现所带来的冲击。

　　“荒唐。”

　　他竭力紧抓理智，试图说服自己也许这不过是某个聪明又爱恶作剧的祖先留下来的一个极其精心的玩笑罢了。要是他不加思索顺着做下去，到头来才发现这一切只是个精心设计的骗局，那他岂不是成了十足的笑话？

　　然而，今天发生的某些事早就远远超出了路瑟所能解释的范围。

　　为什么偏偏在这一刻,在万圣节之夜，在血月之下，石板才会碎裂，而这恰好又是完成仪式所要求的精准时间？

　　为什么他能看懂自己从未见过、从未听过一个字的阿加雷斯古语？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和周围所有人都不一样，甚至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生物都截然不同？

　　关于狼人和吸血鬼、巨龙和精灵、幽魂与恶魔、神祇与地狱君主，这世上流传着太多传说与故事。可曾有任何一个故事讲过像他这样一种存在,一个仿佛根本不存在于世间的活生生的生命？

　　这个仪式会不会很危险？它会不会召唤出某种恶魔？它会不会要求献祭他的灵魂？

　　路瑟紧紧闭上眼睛。其实在心底深处，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困扰了他将近十五年的答案。

　　“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低声对自己说道。

　　最糟糕的情况……要是能干脆地结束这一切，其实也不算太糟吧。那样应该不算是我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对吧？对不起，爷爷。我真的太累了。

　　路瑟双手捧着那块兽皮，开始一步一步照着上面写下的指示去做。

　　“首先，我们需要一个直径为‘十podes’的足够宽敞的空间。”

　　他这才意识到，阿加雷斯古语在某种程度上和古希腊语，甚至和英语或许多其他语言都有相似之处。它们都会用“pous”，也就是“脚”、或者一步的距离，作为长度单位。

　　“大概十英尺左右。”他自言自语道。

　　路瑟环视了一圈客厅，打量了一下尺寸，然后把摆在房间中央的桌子拖进了厨房。空间仍旧不够，他又把沙发推到玻璃柜旁边靠墙的位置。再次量了一下空出来的地方，确认这片空地的直径略微超过十英尺后，他便继续进行下一步。

　　打扫完地板之后，他拿出被放逐之王的灰烬，在地上画了一个直径大约九英尺的大圆。然后在圆心处又画出了一个五角星,也就是五芒星。

　　他的动作一顿，犹豫了一下。

　　“这个……看起来有点邪门。”他嘀咕了一句，不过手还是没有停下。

　　在学校里，除了美术课之外，他几乎门门功课都拿高分。偏偏他的画画本领烂得一塌糊涂。他盯着自己刚画出来的那个不太圆的圆和歪歪扭扭的五角星，不管换哪个角度看都觉得别扭得很。

　　也许丑一点……应该不要紧吧？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接下来，他把五支阿蒙之烛分别摆在五芒星的五个顶点上。三根地狱乌鸦的主羽则以等距的间隔，平铺在圆的西侧边缘，每一根羽毛都被刻意摆放成一□□轴尖在圆内、一半伸出圆外。

　　最后，他把那小瓶命运之流之水放在圆内侧面朝东方的边缘位置。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路瑟关掉了灯。

　　整个房间瞬间被黑暗吞没，只剩下窗外洒进来的一点微光,血月深红色的光辉，隐约映照在室内。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他拿起那把厨房刀，在食指上划出一道小口子，然后把正在往外渗血的指尖依次点在每一支阿蒙之烛的烛芯上。他的鲜血一沾到烛芯，蜡烛立刻“噌”地燃烧起来。

　　这仪式似乎……是真的！路瑟深吸了一口气。

　　黑色的火焰呼地一下窜了起来。在火焰之中仿佛有无数扭曲变形的脸庞在翻滚挣扎，痛苦地呜咽着。

　　那些诡异的恶魔之烛，再加上窗外倾泻进来的血月红光把整个房间烘托得阴森恐怖到了极点。

　　路瑟迈进法阵，走到五芒星的正中央盘腿坐下，准备进行下一步。

　　他举起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在自己右手掌划了一道。和刚才手指上的小伤口不同，这一刀必须又深又长。鲜血猛地涌出，顺着掌心不断滴落。他把淌血的手掌用力按在地面上，五根蜡烛上的火焰随之一下子暴躁地跳高了许多。

　　火焰中的那些脸孔轮廓变得越发清晰，隐约而痛苦的哀号声在整个房间里回荡。

　　从路瑟手掌间流出的血并没有在掌下汇成一滩，而是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分裂成五道细长的血流，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蜿蜒而去。等它们爬到五芒星上时，便沿着事先画好的线条一路铺开，一直蔓延到外圈，把整个用灰烬画出的魔法封印，从暗淡的黑灰色，彻底浸染成刺目耀眼的猩红色。

　　路瑟只觉得一阵眩晕，浑身的温度正迅速流失。

　　也许是……失血太多了。

　　他把身体蜷缩成一团拼命抵御那股正一点点侵入骨髓的寒意。

　　当鲜血触碰到阿蒙之烛时，它顺着烛身上雕刻的纹路缓缓向上爬升，直至彻底浸透烛芯。

　　火焰的颜色随之发生变化，从纯粹的漆黑变成红与黑交织翻涌的怪异色泽，而这诡异的火焰如同蔓延的毒液，在五芒星与外圈上迅速铺展开来。

　　尽管路瑟此刻正坐在燃烧着的封印正中央，他却感觉不到半点暖意。

　　他的身体反而比之前更加冰冷，意识也一点点变得飘忽不定。

　　火焰蔓延到那些金色羽毛上，将它们瞬间烧成灰烬。紧接着，无数乌鸦的羽毛开始在路瑟周围凭空浮现。起初，它们只是一些模糊的影影绰绰的轮廓，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些轮廓逐渐变得清晰、凝实。

　　那些羽毛黑得发深、发沉，不停扭动、蠕行，仿佛永无片刻安宁，并不断释放出一缕缕暗色的雾气，升起之后又悄然消散。它们更像是烟雾，而不是什么真正的实物，将少年的身体从头到脚层层笼罩起来。

　　若是有人此刻驻足细看，便会发现，那竟然像是……一件披风。

　　然而，路瑟却无法看见自己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他早已失去了意识，整个人无力地倒在了地板上。

　　他的鲜血仍在不断渗入那燃烧的五芒星之中。命运之流之水早已蒸发殆尽，只剩下一个被封死的空瓶静静躺在那里。

　　路瑟的上方，开始浮现出一条由淡蓝光芒汇聚而成的河流幻影。

　　那是一股浩瀚到难以形容的巨流，人类的认知根本无法将其彻底理解。它没有清晰的起点或终点，穿行于无数世界之间，而那些世界在它面前不过是散落在河岸边的一颗颗细小石子。

　　无数灵魂随着那股洪流缓缓漂浮前行，双眼紧闭仿佛在安然长眠。

　　至高轮回从那条大河上分出一缕纤细的支流，跨越时空，穿过路瑟的身体，随后又重新回归主河之中。

　　少年的身体一点点亮起，渐渐沐浴在与头顶那宏伟存在同样的淡蓝光辉下。

　　从表面上看，一切似乎都正按既定的轨迹进行着，但路瑟并不认为仪式已经成功了。

　　此时的他正漂浮在半空，亲眼目睹这一切发生在下方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之上。

　　是的,毫无生气。

　　这并不只是灵魂暂时脱离□□，他也不是昏迷过去，或仅仅处于某种短暂的游离状态。他的本能在耳畔低语：死亡已经彻底将他攫走。

　　他的皮肤苍白如纸，胸膛再无起伏，完全看不出一点生命仍残留其上。他手上的鲜血此刻已变成缓慢、零星的滴落，但火焰依旧燃烧，仪式仍在继续。

　　也许，等到最后一滴血流干，一切就会自己停下吧。路瑟这样想着。

　　此时的他既没有恐惧，也没有痛楚。只有一丝淡淡的悲伤,因为他没能守住对祖父的承诺。

　　对不起。我食言了。

　　然而，他心中的另一部分，却隐约感到一种解脱般的轻松。

　　但愿这会是一场漫长而宁静的睡眠。

　　就在路瑟开始朝那股洪流漂去之时，房间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旋转的黑色漩涡。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漩涡中迈步而出。

　　那存在的全身被一袭无尽的黑袍所遮蔽，黑袍仿佛由浓稠的阴影之雾编织而成，袍褶之下似乎有某种东西在悄然蠕动。

　　神秘的身影握着一柄比它本身还要高大的镰刀，镰柄带着微妙的扭转弧度。金色的刀刃散发着幽深而摄人的光芒，其上镌刻着一幅可怖世界的景象：无数灵魂在狂暴的漩涡风暴中经受无尽折磨，那风暴将天与地牢牢相连。

　　在那身影的头后方悬着一枚琥珀色的光轮。

　　不，更准确地说, 一轮静静悬挂的满月，它的光辉照耀诸天。

　　来者是一名死神。

　　窗外的月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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