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时亲密

　　　　周日早晨八点二十五分，冯清野准时按响了西山别墅的门铃。

　　他穿着那件黑色羽绒服，里面是米白色羊毛衫，背着一个双肩包，里面装着汪思敬的水壶、备用衣物、湿纸巾、毯子和充电暖手宝。

　　开门的是家政阿姨，笑着接过他的包：“冯老师来得真准时，汪先生和小少爷在餐厅。”

　　冯清野换了鞋走进餐厅，看见汪思敬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儿童餐椅上吃煎蛋，小脚一晃一晃的。汪柏舟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平板，面前一杯黑咖啡。

　　“冯老师！”汪思敬眼睛一亮，“我们今天去看大熊猫！”

　　“嗯，要好好吃完早饭才有精神哦。”冯清野走过去，自然地检查孩子的手，干干净净，指甲也修剪整齐。

　　汪柏舟从平板后抬眼看他：“吃过了？”

　　冯清野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在问自己：“吃过了，汪先生。”

　　“再吃点。”汪柏舟朝旁边空位抬了抬下巴，“阿姨，给冯老师拿副碗筷。”

　　“不用，我真的——”

　　“坐下。”汪柏舟放下平板，声音不大，却让冯清野不由自主地拉开椅子坐下了。

　　阿姨很快端来一份和他面前一模一样的早餐：煎蛋、培根、烤番茄，还有一小碗燕麦粥。

　　手指在桌下悄悄蜷了蜷，有些困惑：不是不能一个桌吃饭吗！

　　“九点出发，动物园十点开门。”汪柏舟说，“思敬的推车在玄关。”

　　“好的。”冯清野应下，却没立刻动筷。

　　“吃。”汪柏舟又看了他一眼。

　　冯清野这才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粥。餐厅里很安静，只有餐具轻碰的脆响。窗外的雪停了，阳光照进来，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一块明亮的方格。

　　九点整，宾利准时驶出别墅区。

　　汪柏舟坐在副驾驶，冯清野带着汪思敬坐后座。孩子很兴奋，趴在车窗上看外面，冯清野一手护着他，一手从包里拿出绘本：“思敬，我们昨天看的动物园绘本呢？找找里面有什么动物。”

　　汪思敬果然被吸引，低头翻绘本。冯清野趁这空档，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汪先生，温水。”

　　汪柏舟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接过杯子。“还准备了什么？”

　　“儿童口罩、消毒湿巾、创可贴、小毯子、汗巾和水壶。”冯清野报清单一样回答，“暖手宝。”

　　“嗯。”汪柏舟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想得周到。”

　　冯清野点点头：“应该的。”

　　动物园门口已经排起队。汪柏舟没去排队，径直走向团队入口，出示了手机里的电子票。工作人员显然认识他，立刻放行，还安排了专门的导览员。

　　“汪总，需要观光车吗？”导览员是个年轻的女孩，笑容标准。

　　“不用，推车就行。”汪柏舟看向冯清野，“你来推。”

　　冯清野从后备箱拿出折叠推车展开，把汪思敬抱进去系好安全带。

　　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指着远处的熊猫馆：“那边那边！”

　　上午的阳光很好，雪后的空气清冽干净。动物园里大多是家长带孩子，像他们这样的组合不多。

　　冯清野全神贯注在汪思敬身上，弯腰指着地图：“我们现在在这里，熊猫馆要走这条路。路上会经过鸟类区，思敬想看孔雀吗？”

　　“想看！”

　　“那我们先去看孔雀，然后去看熊猫，好不好？”

　　“好！”

　　汪柏舟走在他们侧后方半步的位置，没说话，只是偶尔看一眼手机。有几次冯清野停下来给孩子拍照，他会自然地接过推车，等拍完再递回去。

　　鸟类区的孔雀很给面子，开了屏。汪思敬兴奋地拍手，冯清野蹲在他身边，指着孔雀尾巴上的“眼睛”纹路：“看，像不像好多只眼睛在看着我们？”

　　“像！”孩子模仿孔雀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逗笑了冯清野。

　　汪柏舟站在他们身后两米远的地方，举着手机。冯清野以为是拍孩子，便笑着配合，伸手把汪思敬往怀里揽了揽，让孩子比了个耶。

　　手机镜头却在他脸上停了几秒，才移开。

　　“走了。”汪柏舟收起手机，“熊猫馆人多，早点去。”

　　熊猫馆果然人山人海。玻璃围栏前挤满了人，汪思敬坐在推车里什么也看不见，急得伸手要抱。冯清野弯腰想抱他，汪柏舟先一步把孩子抱了起来。

　　“我来。”他把汪思敬架在肩上，孩子一下子比所有人都高，开心地哇哇叫。

　　冯清野愣了一下，连忙扶住推车跟上。汪柏舟身高近一米九，在人群中很显眼，不少游客侧目看他们。

　　冯清野低着头，尽量降低存在感，却听见旁边两个女孩小声议论：

　　“你看那个爸爸好帅啊……”

　　“那是“妈妈”吧？你看他背的包，还有推车。”

　　“肯定是，“妈妈”也好温柔的样子。”

　　冯清野耳根有点热，把推车往前推了推，拉开距离。

　　看完熊猫已经十一点多，汪思敬开始犯困。冯清野找了张长椅，把孩子抱下来喂了点水和面包，又拿出小毯子给他盖上。孩子靠在他怀里，眼皮打架。

　　“要睡会儿吗？”冯清野轻声问。

　　汪思敬点头，小手抓着他衣襟。冯清野调整姿势让孩子靠得更舒服，轻轻拍着他的背。午间的阳光暖洋洋的，周围人来人往的嘈杂声仿佛隔了一层。

　　汪柏舟坐在长椅另一端，没看手机，而是看着远处猴山上嬉闹的猴群。他的侧脸在阳光下轮廓分明，睫毛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

　　过了大概十分钟，他忽然开口：“你经常这样哄孩子睡觉？”

　　冯清野正轻轻哼着幼儿园的午睡曲，闻言停下：“小班刚开学比较多，后面就不用了。”

　　“其他家长也这样？”

　　“有的会，有的不会。”冯清野实话实说，“每个家庭育儿的不同。”

　　汪柏舟没再说话。又过了几分钟，汪思敬彻底睡熟了，小嘴微微张着。冯清野想把他放回推车，却发现自己被孩子抓得紧，一动孩子就皱眉。

　　“就让他睡吧。”汪柏舟说，“推车我来推。”

　　“可是——”

　　“把毯子盖好。”汪柏舟已经站起身，从冯清野手里接过推车把手。

　　冯清野只能抱着孩子站起来。汪思敬三岁，虽然不重，但抱久了手臂还是会酸。他小心地调整姿势，尽量让孩子睡得更安稳。

　　汪柏舟推着空推车走在他旁边，速度放得很慢。

　　“累了就说。”走了大概五分钟，汪柏舟忽然道。

　　“不累。”冯清野摇头，“在幼儿园经常抱。”

　　“经常？”

　　“嗯，孩子哭闹或者不舒服的时候。”

　　汪柏舟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他们在园内餐厅吃了午饭。汪柏舟显然提前订了位置，是二楼的包间，落地窗可以看见外面的天鹅湖。冯清野把睡醒的汪思敬放在儿童椅上，拿出湿巾给孩子擦手。

　　午饭是儿童套餐和成人简餐。汪思敬的套餐里有小熊形状的饭团，孩子很开心，吃得很认真。冯清野自己那份是清淡的鸡肉沙拉和意面，他吃得很慢，几乎没什么声音。

　　“下午还想看什么？”汪柏舟问。

　　“长颈鹿！”汪思敬举手，“还要看大象！”

　　“好。”汪柏舟难得对孩子笑了笑，“吃完就去。”

　　这顿饭吃了半小时。结账时冯清野看见账单上的数字，再次被震惊。

　　下午的行程顺利很多。汪思敬精力恢复，在儿童乐园玩了半小时，又去喂了长颈鹿，看了大象。冯清野全程跟着，拍照、讲解、喂食时护着孩子的手，忙得额头渗出细汗。

　　三点半，汪思敬终于累了，坐在推车里开始揉眼睛。

　　“该回去了。”汪柏舟看了眼手表，“四点半有个电话会议。”

　　回程车上，汪思敬靠在冯清野怀里睡着了。冯清野也累，靠着车窗闭目养神。车开到一半时，他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睁开眼，正好从后视镜里对上汪柏舟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黑，看不出情绪。

　　冯清野移开视线，低头整理孩子歪掉的帽子。

　　回到西山别墅已经四点十分。冯清野抱着睡熟的汪思敬上楼，给孩子换了睡衣安顿好，下楼时看见汪柏舟正站在客厅窗前打电话。

　　“嗯，我知道……价格压到那个位置就行……下周的日程发我邮箱。”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冯清野放轻脚步，准备去厨房倒杯水，却听见身后电话挂断的声音。

　　“冯老师。”

　　冯清野转身：“汪先生。”

　　“今天辛苦。”汪柏舟走过来，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额外的。”

　　冯清野没接：“已经给了三倍工资，不用额外——”

　　“拿着。”汪柏舟把信封塞进他手里，手指碰到的瞬间，冯清野感觉到对方指尖很凉，“下周三晚上我有应酬，你陪思敬吃饭，等我回来再走。工资按加班算。”

　　“好的。”冯清野捏着那个厚厚的信封，放进了背包侧袋。

　　“还有，”汪柏舟顿了顿，“从下周开始，每周晚你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厨师会多做一份。”

　　冯清野怔住：“为什么？”

　　“工作需要。”汪柏舟的回答和以往一样简洁，“思敬吃饭时需要引导，你在场效果好。”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理，但冯清野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还没想明白，汪柏舟已经转身上楼：“你可以走了，老陈在门口。”

　　冯清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站了一会儿，才背起包离开。

　　周一幼儿园放学时，汪思敬拉着他的手问：“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动物园呀？”

　　“等下次舅舅有空的时候。”冯清野给孩子整理书包，“思敬喜欢动物园吗？”

　　“喜欢！喜欢和老师还有舅舅一起去！”

　　冯清野笑了笑，没说话。

　　周一晚上，他第一次“正式”留下来吃晚饭。

　　餐厅的灯光调得比平时亮一些，长桌上摆了三副餐具——汪柏舟坐在主位，汪思敬的儿童椅放在他右侧，冯清野的位置在汪思敬旁边。

　　菜色很丰盛：清蒸东星斑、黑松露炒虾球、上汤娃娃菜，还有一盅炖了四个小时的鸡汤。汪思敬有自己的餐盘，冯清野负责给他夹菜、挑鱼刺、引导他用勺子。

　　“老师，我要吃那个虾虾。”

　　“好，慢慢吃，要嚼碎了哦。”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餐具轻碰的声音和孩子偶尔的说话声。汪柏舟吃得多又快，后面的大部分时间在喝汤，目光不时落在冯清野照顾孩子的手上。

　　吃到一半，冯清野的手机震动了。他看了一眼，是同事李老师发的消息，问他明天教研会的资料准备得怎么样。

　　他刚要回复，汪柏舟忽然开口：“吃饭不要看手机。”

　　冯清野手指一顿：“是工作消息，很快回完。”

　　“吃完再回。”汪柏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冯清野抿了抿唇，放下手机：“好的。”

　　这顿饭吃了四十分钟。饭后冯清野照例带汪思敬读绘本，八点洗澡然后哄睡。

　　下楼时发现汪柏舟还在餐厅，正在喝一杯红酒。

　　“汪先生，我先回去了。”

　　“等等。”汪柏舟放下酒杯，“过来。”

　　冯清野走过去，在离餐桌一米远的地方站定。

　　“近点。”

　　冯清野又往前走了两步。

　　汪柏舟打量着他。今天冯清野穿的还是那件黑色羽绒服，里面是一件浅蓝色的毛衣，是他自己带来的。

　　“明天降温到零下五度。”汪柏舟说，“穿那件高领的羊毛衫，衣帽间里。”

　　“汪先生，我自己的衣服够——”

　　“穿。”汪柏舟打断他，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我不想孩子被传染感冒。”

　　又是这个理由。冯清野垂下眼：“知道了。”

　　“还有，”汪柏舟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以后晚饭时间，手机静音放包里。”

　　“……好。”

　　“去吧。”

　　冯清野转身走向玄关，换鞋，推门走进夜色里。老陈的车已经等着了，他坐进后座，疲惫地靠在座椅上。

　　车开出别墅区，他才从背包侧袋里拿出那个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三千现金，比周薪单日的价格还高。

　　他把钱收好，看向窗外。

　　北京的冬夜，灯火璀璨如星河。车驶过高架桥，CBD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光。冯清野觉得汪先生的要求太多了。

　　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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