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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平南王北上叛乱,几乎要打进奉京城,自那以后奉京便实行宵禁,直至三个月前才取消。醉江月这等歌舞酒乐的去处,生意立刻红火起来。
二更天,醉江月还是灯火通明,座无虚席。
李平安做贼似的路过一个个传出欢声软语的厢房,从后巷攀上二楼,心里咒骂着不该说服自己再信这人一回。
自十三楼同门以来,赵席玉便没着调过,整天顶着一张不可一世的笑脸,所过之处鸡飞狗跳。偏那人不知哪里来的气性,就因着她不愿与他结交,说了句他笑的难看,便再没过上安生日子。
不知是不是少时那些糟心事给她留下了太深的阴影,李平安下午浅眠时甚至梦见了赵席玉——手里仍旧晃着一个药瓶,笑的不怀好意,不知里头又装了什么整人的东西。
攀在窗侧,从半掩的窗户外看去,正巧有一个身着薄纱粉衫,面若桃花的女子走进来,手里的托盘上呈着几个菜。
“公子,您都吃了几个时辰了,我们这儿的菜品都被您点遍了,当真不让奴家陪您喝一杯吗?”
赵席玉坐在桌案前打嗝,从侧边看都能感受他的不耐烦,但那人说起话来还是勾着嘴角:“姐姐,你是第四个了,话都不换一句。我都说我马上成亲了!我夫人可不是好惹的,让她知道你与我亲近,你伸哪只手她砍哪只。”
那姑娘撇了撇嘴,将菜盘放下便转身出去了,走的稍远便开始骂骂咧咧。
“惧内还来,有病!”
赵席玉充耳不闻,起身将包厢门关上,顺带插上插销,一回身,眼前突然站了好大一个人。
“你最好是有要紧事。”李平安将自己扔在矮凳上,抬眼看向赵席玉。那人嘴唇发白,夸张地抚着胸口,一副差点被吓死的模样。
缓过来后,先伸手将一碟糕点往她面前推。
“别急啊,先吃点东西,这点心不错。”
“……”
“那聊聊?上次匆忙一见,”
“不说我走了。”
赵席玉这才讪讪收回手,坐到了她的对面,道:“阿灯,你还记得吗?当时十三楼败落后,我偶然在一个人牙子那里发现她,便设法将她赎出来,送到锦州书院安置下来。”
再听到这个名字,李平安有些恍惚。
从前在十三楼学艺,那些有身份的子弟不甚看得上她,但那丫头不知中了什么邪,总缠着她,嚷嚷着她武功高,跟着她能保命。
她武功那般高,可十三楼覆灭那日,她只来得及救下了这个小丫头。那日她无暇分身,让她去一处破庙找等她,等再回去,却不见了人影,苦寻不得。
再后来,她改头换面,入神策营,再不得自由,只能保佑自此天各一方,而非阴阳两隔。
七年了,十二岁的小姑娘不知长成了什么样。再回想起来,只能记得她总是叽叽喳喳的,武功不灵,药理不通,贪玩被说两句,总是要掉眼泪。
赵席玉看李平安发愣,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是你救了她,谢谢。”李平安回神,声音有些颤抖。昏睡半年,养伤半载,她已很久没有听到这样好的消息了。
“啊?”对面的人像是没听清。李平安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谢谢。”
赵席玉忙摆了摆手,“不必谢,十三楼同学一场,这是我应该做的。如果我那时没有……”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近乎呢喃。
李平安没有听到,她全身心都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仿佛死而复生的是自己。缓了半晌才想起赵席玉找她是有急事,问道:“你信中所言十万火急,她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我才回京,我请来护卫她的人便飞骑传信,说这死丫头被一个男人迷的不知所以,跑出书院跟那人私奔了。他一查,那男人除了脸其余都是假的,身份诸多可疑。阿灯身份敏感,我们担心他接近阿灯另有所图。”
又是私奔。
李平安从这巧合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需要我做什么?”
赵席玉道:“在我回京之前,他已经追踪到了锦州西的宁县附近,但那人像耗子进了洞一样消失了。我怕打草惊蛇的话,阿灯会有危险,我可以助你,先将那人钓出来。”
天将亮,街巷中已起了两遍鸡鸣。
李守裕自梦中惊醒后,实在睡不着,便披了件外裳,起身到书房,点了盏茶枯坐。
很久没有梦到她了。
他的亡妻,那个明媚的女子,他记得她很爱笑。
可是她在梦里盯着他,神色是从未见过的凝重。
她的质问平静却尖锐,他无一字可答。
“夫君,我们的女儿,这些年过得好吗?”
“你有没有问一问,她被你拒之门外后,去了哪儿呢?”
水钟滴滴答答地回响,他正沉浸在方才的梦中,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打开门,面前的人让他微微吃了一惊。
“咳咳。”李平安清清嗓子,让自己不要显露出心虚。
“大人如果还没有别的良策,我们可以谈谈找令千金的事。”
赵席玉趴在墙头上,看着尚书府的书房里两个人影曳动。天边泛鱼白时,才瞧见李平安从里头走了出来。
“你说的要顺手办的事,就是李尚书家里的事?”
他小心避开胸口的伤,踩着树杈从墙头溜下来,向远处走来的李平安招手,她手里拿了几张纸,正低头借着亮光翻看。
李平安一边看一边回道:“嗯,原本要嫁你的那个倒霉蛋,前段时间也同人私奔了,她遇到的更是个骗子,挟持了她索要金银。我见过那骗子寄来的信,叫送一千金到京城东的虎牙林。”
赵席玉接过话:“哦……那片林子再往东,便是锦州宁县!”
李平安点点头,将几张纸折起来揣进怀里。
赵席玉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那骗子写的情书,不是自夸他精心配的香包如何内藏深情,便是在暗示自己家境富足,跟着他能享福,想来他应当不知晓李玉嫣是尚书千金。”
赵席玉眼睛冒光:“能瞧瞧吗?”
李平安白了他一眼,将从醉江月偷来的艳红色轻纱窄领衫子脱下来,团吧团吧塞过去。方才李守裕欲言又止地打量了这衣裳好几眼,弄得她莫名的不自在。
“没什么好瞧的,文风庸俗堪比你挑衣裳的眼光。”
“嘁。哪儿俗气了,分明很好看……”
这一会儿话的功夫,天已大亮。带着薄雾的天光将两个面色苍白的人衬得愈发半死不活。
李平安不欲再逗留,最后确认了二人接头的地点和时间,便要转身离开。赵席玉看着她的背影,几乎是脱口而出:
“李平安,我……”
李平安转过头,等他的下文。
赵席玉想道歉,为他从前无法弥补的错误,想谢谢她,还愿意赴他的约。
但在齿间转了几圈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赵席玉抿了抿嘴,转而道:
“我会准时到的。”
一日后,难得的晴好天,宁县来了个形容潦倒的女子。
这女子抱着一个破旧包袱,一家一家的走进街上的铺子,打听缺不缺帮工的人。
几家铺子串下来,街上的人大都了解了这女子的来历,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据香料铺的老板娘所说,这小女子年方二九,自小父母双亡,孤苦一人在外飘零,长大后回南方故乡投奔父母生前定下的娃娃亲。不想那未婚夫是个丧天良的赌鬼,要将她卖到妓院去,她伺机偷跑出来,一路向北逃亡到的这边。
“这下是真的举目无亲了,可怜呐!”
“小姑娘,别哭了,来大娘赊给你一个包子吃,你日后挣钱了再还就行!”
“诶!老周家的饭店里是不是短人呐?你去打问打问。”
李平安抬起袖子擦着眼角源源不断的泪水,一边感激地同围过来的热心人交谈,眼睛的余光一边往巷子口瞟。
他和赵席玉兵分两路,那人这会儿应当潜伏在巷中。在李平安钓出那两个骗子之前,最好的状况,是赵席玉能够探得他们的藏身之处,保护阿灯她们的安危。
周记食肆的老板是个热心肠,李平安千恩万谢地留在里铺子里帮忙,起早贪黑间,眨眼便是三日。
“如何?”李平安低声问道,手上忙着擦桌子摆碗筷,装作接引客人。
赵席玉带了顶帽子,沾了胡子,挺着填了棉花的肚子装大款,四仰八叉地坐下,小声回到:“我们已暗访了宁县大半的巷子,没寻到什么异常,也没见有什么人一直关注你。我怕是他们还不知道你,不如……”
“搞点大的动静。”李平安眯了眯眼睛,问道:“骗子,最可能住在哪里?”
“不在城中,村镇又太显眼,那便可能是……县郊。”
李平安回忆提前记下的宁县住建图,想到了一个地方。
宁县没有大的酒楼,但作为西部各州与奉京城互通的要道,这里客栈生意很不错。珩通客栈靠近县南郊,楼起三层,算是宁县数一数二的大店。
珩通客栈的住客来自四面八方,总有些不喜客栈厨房口味的。听闻有人前几日上县里的周记食肆吃了一道辣呛豆腐,大为赞叹,连着三日叫了人外送到客房。口口相传之下,这道菜迅速火热了起来。
周记食肆派来外送的应是最近招的新帮工,那小姑娘怯生生的,因为不熟悉好几次走错了房间。
“三楼那个住客,不是说他吃不了辣,还叫咱们菜品做清淡些吗?这都连着点了几天周记的豆腐了?”客栈的掌柜看着那姑娘又拎着一个硕大的饭盒上楼,忍不住和一旁的小二嚼舌。
小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瞧您说的,人家要吃的哪儿是豆腐啊。我听说那姑娘是逃亡来的,无亲无故,长的又秀气,这不要聘礼的媳妇,打着灯笼也不好找啊。要不怎么那客人,来吃顿饭的功夫,又续了半个月的房钱呢!”
过了半个时辰,李平安才走了下来,对上二人有些探究的眼神,一副欢喜雀跃的模样。
掌柜和小二目送着她脚步轻快地出了门,送给对方一个了然的眼神。
李平安出了客栈,七拐八拐到一处偏僻的巷子,赵席玉正在那里等她。
“他今日邀我去戏楼看戏了,你那边如何?”
“寻到了。这死骗子,警惕心真是高,竟在山窝里藏着,我说怎的怎么搜都搜不到。”赵席玉说着,将一张画像递到李平安手里:“我见到一个长这样的女子被锁着,可是李家的千金?”
“是。只有她吗?阿灯呢?”
赵席玉摇了摇头:“寻了整三日,还是没找到。且客栈里那骗子身形似乎与拐走阿灯之人不甚一样。我找的那个护卫是十三楼出了名的好眼神,虽然之前仅瞧见个侧影,但记得很清楚。”
赵席玉犹疑一瞬,又道:“会不会,这只是个巧合,是咱们想错了?”
“是不是巧合,问了才知道。不能再等了,你找地方,我绑人。”
不待赵席玉回答,拐角突然穿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李平安飞步上前,见一人正猫着腰往巷子口跑。
只一眼,李平安便感到脑袋轰的炸开了。
那衣裳,她刚刚才见过。
那骗子,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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