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

　　弗里达气喘吁吁地回到镇上，莱恩牧师的家门口。她趴在窗户上，小心翼翼打量着背对着自己的莱恩。
　　女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立即就转身和弗里达对视上，面上微微一笑。

　　“弗里达。我的女儿。”
　　莱恩快步走到窗边，手放在台子上，俯视弗里达。
　　“你今天没有练习，去做什么了？”

　　“莱恩。”
　　弗里达干巴巴叫了一声。
　　她左右环顾着，最后在女人的目光里举起一只脖子断掉的野鸡。
　　鸡血从爪子掉到了弗里达的脸上，她露出了紧张的笑容。
　　“我抓到了这个，咱们晚上加餐吧。”

　　莱恩拉开了窗户，窗户的嘎吱声让弗里达抖了抖，她看见莱恩伸出手，苍白的手，让孩子下意识想要退后。
　　可退后只会重新被捆过去，她忍住了，闭上眼睛。

　　比疼痛先到来的是柔软的织布。
　　弗里达睁开眼睛。是莱恩专注的脸，她在用手帕擦拭着自己脸上的鸡血。

　　“乱糟糟的。”莱恩牧师指责她，浅色的唇瓣用力到发红。“光明使者的风范，就是要保持整洁，弗里达。”

　　弗里达乖巧地让莱恩擦干净脸，她的手里依旧紧紧抓着那只倒霉的野鸡。
　　这只鸡无论是烤制还是炖汤，肉都又香又紧实。比起能吃到嘴里的东西，女人说的什么风范听起来都太飘渺了。

　　如实说出来莱恩会很不高兴。

　　虽然莱恩不会表达出来，嘴唇会拉的很平，眼睛冷冷的凝视着弗里达，好像能用目光就把她雕塑成漂亮的神像一样。

　　“我，我知道了，莱恩。”
　　弗里达急急补充着，“但是光明使者是什么啊？”

　　莱恩的神情松缓了，她对着弗里达伸出手掌，在半空中晃了晃。弗里达明白自己要把手要搭上去。
　　可是右手抓着鸡，她不想松开这份肉，就把左手放上去。

　　两只手交叠，莱恩低低念了一长串话，弗里达的手心冒出一团金光。

　　小小的金光，在莱恩牧师的窗户上，却几乎点亮了整座小镇。

　　玛莎大婶探出头来，惊叹着：
　　“光明在上啊——”

　　“光明在上！”
　　众人团团地围过来，痴迷地看着弗里达的手心，越走越近。
　　莱恩牧师挥手就甩出一条绿色的光绳，这些人就只能和弗里达保持着距离。

　　弗里达茫然抬头，对上的是莱恩欣赏的眼神，她能听见莱恩极其赞叹的语气。
　　“这就是光明。你是神的使者，弗里达。”

　　上一任光明使者，已经逝去一百二十七年了。

　　拥有着一头红色头发，蓝色眼睛的光明使者，被称作‘太阳’。
　　‘太阳’拥有神的力量，履行神的意志，来驱赶这片大陆上的黑暗。

　　可是黑暗怎么驱赶得尽呢？
　　这位最完美的使者，最后冲向了神明，同归于尽的牺牲不过换来黑暗神的百年沉睡。

　　太阳陨落了。
　　黑暗的信徒们到处宣扬着，光明也陨落了。
　　但四座大陆上神殿尚在，她们在，光明就在，光明会回来的。
　　每个人都坚信这点。
　　莱恩也不例外。

　　在等待了一百二十七年后，她再一次见证了神迹的诞生。

　　弗里达。
　　最新的光明使者。

　　觉醒的光明力量是她迄今为止见过最为强盛的，最为纯粹的魔力。
　　稍微一点就能照亮这座城镇的天空。

　　弗里达却从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是省钱了吗？”
　　孩子问她，“不用买火柴，不用买木头，可以省下来好多钱。”

　　是的。
　　莱恩把孩子按在座位上，看弗里达对着书本牙疼的模样，看弗里达装模做样地打滚着。
　　一下子说要处理鸡，一下子说饿了，一下子说渴了。然后眼巴巴的看着莱恩。

　　莱恩把鸡收起来，把饼干和牛奶放在弗里达的手边，冷酷的下达命令。
　　“二十个单词，如果学不会，明天就别想出去了，弗里达。”

　　这位光明使者。
　　是个文盲。

　　魔法。
　　莱恩指着这个词。
　　弗里达写下歪歪扭扭的：MOGIC。

　　光明。
　　莱恩指着这个词。
　　弗里达自信的写出：LIGHT。

　　光明神在上。
　　莱恩指着这段话。
　　弗里达捏着羽毛笔半天，把GOD写在最上面，期待的看着莱恩。

　　莱恩撕掉了纸。撕得很碎，她神色冷漠的把手放在弗里达头顶，张开手，让纸屑掉了她一身。
　　她还想说些什么，这孩子却露出惊喜的神色，伸出手接着纸片。
　　“下雪了，莱恩。”

　　莱恩没有说话，她站着，俯视着坐着的弗里达。
　　弗里达没有看她，在手心里拨弄着那些纸屑，一张一张叠起来，又放到地上，按着字迹把它们拼起来。

　　不过怔愣几分钟，莱恩的衣角就被拉动，她低头看去，是已经拼好的GOD，LIFHT，和MOGIC，最后一个单词的O，弗里达拿笔在左下角加了个尾巴就成A。
　　她问莱恩：
　　“这样是不是才是对的？”

　　莱恩看了看那堆拼凑的碎纸，又看了看弗里达。她蹲下来，摸了摸弗里达的头，露出了微笑。
　　“是的，弗里达。”

　　弗里达也露出微笑。

　　碎掉的纸又变回了完整的纸，弗里达继续写着其他的、对她而言陌生至极的东西。

　　在过去，弗里达需要的是木头，是皮草，是银币。
　　在现在，弗里达需要的是文字，是魔法，是礼仪。

　　墙角燃起了篝火，木头被烧得劈里啪啦，弗里达很想把野鸡包住扔进里面，这样等她写完就能吃上鸡肉。

　　可是莱恩在看她。
　　弗里达低下头，把这几个词写了一遍又一遍。

　　莱恩走了，回到房间里。
　　弗里达一下就坐直了，四处张望着，准备爬起来的时候又见莱恩出来了。
　　她顿时坐回去规规矩矩地描摹着字迹。

　　莱恩总是穿着一身长长的银色袍子，头发黑黑的，眼睛黑黑的，看起来也黑黑的。

　　可是莱恩看着人微笑的时候，大家都会觉得莱恩是个很好的牧师。

　　有莱恩在的祈祷日，周边的位置总要挤满。

　　莱恩会倾听所有人的苦楚，无论多少，她的神情都是不变的温和。
　　每个人都能从莱恩这里得到一句平等的：黑暗总会过去，愿圣光庇佑您。

　　圣光。

　　弗里达的拳头松开，就跑出来一小团。
　　她要把圣光分给这些需要庇佑的人，手却被莱恩重新合上了。
　　手掌包着手掌，弗里达被推进门里面，只能听见外面的祈祷。

　　“莱恩牧师，我家房子倒了，没有材料盖了…”
　　“愿圣光庇佑您。”

　　“莱恩牧师！我妈妈生病了，昨天的雪太大，她着凉了，一直在咳嗽…”
　　“愿圣光庇佑您。”

　　“莱恩牧师，野猪昨晚上跑进来，踩死了几个人。现在边缘的栏杆都被踩烂了…”
　　“愿圣光庇佑您。”

　　“莱恩牧师——我最小的孩子死了，能请您来做一次祝福吗？”
　　“愿圣光庇佑。”

　　弗里达趴在窗户上，外面的人都在流泪，可是和莱恩说话，对视以后，一起祈祷了光明，脸上都会带上一样的微笑。

　　可是生活并没有改变啊。弗里达盯着莱恩很久，直到莱恩看过来，对着弗里达做着口型。
　　“愿圣光庇佑你。”

　　弗里达一下子从窗户跑走了。

　　莱恩走到了弗里达前面。
　　弗里达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晃腿认认真真写东西。

　　弗里达有着一头杂乱的头发，就算打湿了也会冒出来几根，怎么梳都按不下去。

　　莱恩只好给弗里达做了一顶漂亮的帽子，盖住看不见就心不烦。

　　低着头的弗里达，脸肉鼓出来，安安静静做事的样子，看起来很是乖巧听话。
　　这让莱恩的心情好一些。
　　她拍了拍弗里达的肩膀，把手上的绵羊徽章戴在弗里达的左边胸口上，金色的绵羊和弗里达对视着。

　　“瓦伦斯保佑你。”莱恩说。

　　“不是光明神吗？”
　　弗里达放下衣服，冰凉凉的胸针搁着她的银币，发出轻响。她悄悄把银币的位置放正，歪头看着莱恩。

　　“瓦伦斯是落晓大陆的守护家族。”
　　莱恩和弗里达解释着，“她们会替代神明来庇佑你们。”

　　“替代？那神明呢？”

　　莱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弗里达从椅子上下来了，她凑近了莱恩提问。
　　“可是我之前都没有见过瓦伦斯啊，她们是什么？做什么的？她们都是莱恩吗？”

　　莱恩叹了口气，她看向窗外的远方，指着最亮的位置。
　　“瓦伦斯在那里。弗里达。瓦伦斯在守护落晓大陆。”

　　“所以莱恩也是瓦伦斯吗？”
　　“——不是。”

　　莱恩把她重新按回椅子上。弗里达抬头只能看见莱恩的下巴，莱恩的表情永远平静。

　　莱恩会带来好吃的面包。
　　香喷喷刚出炉的、玛莎大婶的面包，外表有脆感，内里柔软，还加了热乎乎的内馅，甜甜的。

　　莱恩会带来香醇的牛奶。
　　在玻璃瓶里流动的、不知道来自那里的奶水。腥味和奶味一样浓厚，微凉的口感一下滑进胃里。

　　莱恩会带来羽毛做的笔，羊皮的袋子，粗糙的纸，和银光闪闪斗篷。莱恩把弗里达装扮的像个精致玩偶，起码看起来是这样。漂亮的帽子，漂亮的衣服和鞋子，头发全都被塞进帽子里。

　　弗里达看着水镜里的自己，发出问题：
　　“你要把我嫁出去吗？莱恩？”

　　莱恩刚喝进嘴里的茶水一口喷了出来，她迅速用清洁魔法处理了这个失误，额角青筋暴起。
　　“你要嫁人？”

　　“没有。”
　　弗里达说。“莱恩把我打扮得新新的，是要把我嫁出去了吗？”

　　“胡说八道。”莱恩说。“弗里达，别想什么嫁人，这世界没有人能配得上你。”

　　“为什么？一个人，没有家，在大陆上不是会死吗？”

　　莱恩嗤之以鼻。
　　“弗里达。你是弗里达。忘掉那些东西，在魔法的世界里，你是独一无二的。”

　　弗里达低下头，玩着衣服上的穗子。

　　莱恩的房间很温暖，莱恩有很多新奇的玩具，莱恩会让她学习很多东西。
　　可是她很想念草地上的星空，她很想念从风中穿过的感觉。
　　好像她曾经真的有过一只自由的小马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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