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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苏芙枝坐了马车,裹挟一身怒气直往蓝家杀来。
蓝姨才从市集上买了菜归来,正好在门口处撞上苏芙枝的马车。
她多年的老人精,又晓得苏芙枝是怎样的暴烈脾气,一见那马车上晃晃荡荡的流苏便知道事情败露了,她倒是没想着能一直瞒着苏芙枝,只是没想到暴露得这样快,那位徐公子实在是太老实了,要换了她,高低再瞒上一段时间,等两人关系好了再徐徐讲出,岂不是水到渠成。
马车已来到跟前,蓝姨推了一把身边的干女儿,叫她带着菜进门去,没听见她喊别出来,小丫头不知何意,呆呆地拎着篮子进了门,她前脚一走,苏芙枝后脚就冲了过来。
五步的路她三步走完,一把揪住蓝姨的领子:“好啊!你个老货!我诚心诚意托你办事,银子不曾短了你,好处也多多地给了你的,那个姓徐的多大面子,就哄得你和他一起来骗我?”
“哟!姑奶奶!轻些轻些!你莫着急,听我慢慢与你说来呀!这孩子还看着呢......”
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去而复返,趴在门框边瞧着她干娘和苏掌柜扭在一起,苏掌柜看起来很生气,漂亮的眉头都压在一起了。
苏芙枝看了一眼小丫头,哼一声撒手:“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可别想我放过你。”
蓝姨连连道是,客客气气地将苏芙枝请到里屋,取了珍藏的好茶,浓浓地泡了一盏放到苏芙枝面前:“苏掌柜,这是我那在京城当差的侄儿给我捎回来的好茶,我喝着也的确不错,您也赏脸尝尝看?”
苏芙枝并不搭茬,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蓝姨。
蓝姨知晓今儿是糊弄不过去了,讪讪道:“苏掌柜,您别这么着,我这都是一心一意为了你啊。”
苏芙枝:“噢。”
蓝姨:“......”
“这个,您也知道,在给人说媒之前,我是给人看相的。”
这句话倒是不假,苏芙枝刚从牢狱里出来的时候,和红英一起在正安门下摆摊卖烧鸡,蓝姨就在她们对面给人算命看相,一年过去,她攒了笔钱,开了间小小的铺子。蓝姨的铺子却倒了,算命的变说媒的了。
“对,可惜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算命的变成说媒的了,大概也是像现在这样嘴里没实话,干不下去了吧。”
蓝姨:“哟!这您可冤枉我了!恰恰相反,就是实话太多,才干不下去了。”
她的相术那可是家传绝学,看一百个人一百零一个人都是准的,但问题是,能到街边找人看相的,十个里有九个是过的不如意的,找人看相无非是想听些好话,偏偏还要再三强调实话实说不要顾忌,可一旦她真实话实说了,九个里有八个是受不住的。
还有的恼羞成怒到处说她是糊弄人的神棍,久而久之,她不就干不下去了嘛。
后来当了媒婆,十句话里有八句话是假,反倒混得上一口饭了,也是好笑。
苏芙枝才不相信:“那个徐晏清明明有母亲和妹妹,你怎么说他无亲无故?现在他带着母亲妹子投奔我,我又和他领了婚书,两年内不能和离,你说,你这是不是坑我?”
“苏掌柜,您听我说呀。我当时看见徐公子的第一眼,便瞧出此人头顶有祥云笼罩,紫气东来,必是人中龙凤,虽然一时落难,但只待长风一起,必能扶摇九天,成就一番非凡事业,我撮合你俩,既是解掌柜燃眉之急,也是帮一把这落难的贵人,将来徐公子乘风而起,掌柜为他夫人,那也是贵不可言的,不强似独自一人苦苦支撑?”
苏芙枝听明白了,原来是这老货看徐晏清的面相,觉得他将来还能东山再起贵不可言,便顺手帮他一把,说是帮着她消解燃眉之急,其实是为了自己捞好处人情吧。
且不说老货的相面之术准不准,她帮着徐晏清坑自己,这份人情总是卖给了徐晏清的,若是将来徐晏清真如老货所说东山再起了,那作为落难时帮了一把的恩人,老货少不了从徐晏清那里要好处。若是她看走了眼,徐晏清一辈子就这样了,老货也没有损失,反正和徐晏清成亲的是她苏芙枝,又不是这个蓝老货,她白做一场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苏芙枝呵呵:“老货啊老货,你做的一场顺水人情,却拿我当筏子。”
蓝姨自然听出这话里的埋怨,却一反常态地胸有成竹:“苏掌柜您这次就信我,我绝不坑人!况且这是救人的好事,您也只当是积德积福——再退一步说,您这个时间来找我却没带着红英姑娘,想是留下红英照料着徐家人了吧?我看您未必真如您想的那样不乐意呀。”
“哼!我的事还用不着你来说,总之!这次是你骗了我!你要怎么赔我?”
蓝姨早知道这一下是躲不过去的,从柜台里翻出之前收的苏芙枝的银两,一点不差地交还回去。苏芙枝掂量着那包银子,裹银子的蓝布都褪色成了灰,想了想,从里面摸出一半重新放到桌上:“给你干女儿的,没事就给那臭丫头买点果子零嘴,省得她成日上我那儿蹭吃蹭喝的,屁大点小孩走街串巷,也不怕被马踏了。”
从蓝姨那里出来,苏芙枝没有立刻回铺子里去,一来还不想看见徐家人,二来田庄上还有事情,她乘上马车,叫车夫往城郊东边去。
最开始做烧腊生意的时候,只有她和红英两个,那时莫邵臣虽然给了她们一处院子,但是破落异常,不能开店,加上莫邵臣也是个清官,没什么银子支持她们,她们手上的本钱只能都压在原料上。
为了省钱,她到木匠的废料场里捡人家不要的边角料,拼拼凑凑成一个小推车,天一亮就推到集市外边卖。她做的烧腊口味好,价格也实惠,生意慢慢地好起来,攒了些钱后,她请人修整了一番小院子,算是开起了店。
再后来,她给铺子请了伙计,又在城郊买下了一块地,开成田庄种种蔬果,养养供铺子售卖的鸡鸭,连她自己都有些记不得做到这一步用了几年,唯一记得的便是天不亮的时候她和红英就得起床烧炉子,在赤红的火光下,两个女孩凑在一起,一边干活,一边美滋滋地想开店的日子。
那个时候她们觉得要是一天能挣个十两银子就好了,哪能想到如今,她们居然有自己的庄子了。
马车沿着土路摇摇晃晃,最后停在一处庄子的门楼下,苏芙枝跳下车来,顺手递给车夫双倍的车费,车夫喜笑颜开,驾着车走了。
门楼旁闪出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带着斗笠,穿着蓑衣,左手持着一根笔直的竹竿,竹竿尽头挑着酒葫芦,抿着嘴笑。
苏芙枝也笑:“早啊!李叔!”
李叔以前是哑奴,被上个主人拔掉了舌头,能听见人说话,却无法开口。苏芙枝是在开垦田庄的时候遇到李叔的,当时他独自一个人坐在路边,没穿鞋,杂乱的灰白头发里插着草标。因为不会说话,根本无人问津,于是她走过去。
李叔说不出话,只能用手跟她比划,他抬起一左一右两根食指,苏芙枝以为是十一两的意思,比划了半天才明白,那是一两一文的意思,一两是他的身价,另一文是印泥的价格。
他从小做的是卖身奴,习惯了和主人家签订卖身契,一旦签订便要做到死,除非主人要卖掉他。
当时的苏芙枝还不太认字,对李叔手上扬着的那张写满文字的东西感到莫名其妙,而且她当时穷得连一文钱都要计较,实在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给这么一张破纸多花一文钱,在李叔震惊的目光下,她当着办理奴仆过户的官员的面直接把那张纸丢到了垃圾堆里。
她只是想要省下那一文钱,后来才知道那个是李叔的卖身契,但她从来没有为这件事后悔过。
苏芙枝用剩下的那一文钱买了一对草鞋给李叔,他就跟着她一路走到了城郊的庄子外,正好碰上日落,正好苏芙枝想起庄子还没有守庄人,李叔就这样留下来,直到现在。
他站在苏芙枝面前,笑容可掬,指着天上的太阳摇头。
苏芙枝已能熟读各种手语,知道李叔在说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太阳很高很高了。
接着他又打了个手势,从眉毛上面擦过去,问她成亲的事情办妥当了没有。
这件事不算什么秘密,几乎她身边的人都知道,在这件事上,李叔和莫邵臣一样表现出极大的关心,有时候苏芙枝会觉得,这两个人一个像爷爷,一个像她爹。
想到今天的事情,苏芙枝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从结果上来说,事情得到了解决,但是过程嘛——她不想让太多人担心,便省略了过程,只说一切都搞定了。
李叔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地在前面带路,李叔做事很用心,庄子在他带着经营了几年之后,十分像样。
两侧竹林在头顶成拱状,筛漏下细细碎碎的金光,和风熙微,鸟语花香,从土路往里走,便可见一处硕大的鱼塘,灰毛白毛的鸭鹅在水面岸边逡巡,金灿灿的鸡群在竹林边缘信步游走,咯咯嘎嘎响成一片,旁人听了嫌弃吵闹,苏芙枝听着却无比安心。
这片庄子很大,往竹林东边穿过去还有一片种着瓜果的菜地,不过她这会不是为了菜地来的,西边没有竹林,打眼望过去是一片平整的荒地,被一道低矮的土墙和自己的田庄分开。
这是凌阳侯以前的一块封地,后来凌阳侯坏了事,被剥去爵位,这块地便被建州府回收,准备转手卖出去。
这是块好地,平整又宽敞,按理来说这样的地想要卖是很容易的,只可惜这地之前是凌阳侯的,也不知道这位大官到底犯了什么罪,让诸多官人富商对有关他的东西避之不及,是以此地直到今日都还没能卖出。
苏芙枝早就看上了这块地皮,只可惜资金一直周转不过来,她又不喜欢和人借贷,便一直拖到了现在,本来计划在本月初拿下这块田地,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和她竞价。
说是竞价,其实两人出的价格大差不差,最终花落谁家,看的无非是官府的意思。
此前莫邵臣还管事的时候,她不想耽搁了干爹清廉的名声,从未透露过自己对此地有意,如今干爹即将上任京城,她也该想个法子在新太守那儿混个眼熟,慢慢地将这块地皮拿下。
不为别的,这世道一个女人要活着太难了,处处多有桎梏,多一条路子也是多一个办法。
正思量着怎么找个机会到新太守府沈家那儿去走一趟,李叔端着一盆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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