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者棋局

　　医院的诊疗室里，江在希正在接受每周的例行检查。

　　诊室里到处都充斥着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了整个屋子，让人无处可躲，江在希皱了皱鼻子。

　　一旁的负责看护她的护士正在给主治医生汇报她过去一周的情况，包括身体状况、行为、治疗进度等。江在希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只是默默地听着，不，不能说在听，应该只是在双眼望着前方愣神。

　　她看着窗外的小鸟成双地跳跃，偶尔朴朴翅膀，跳到另一节树枝上，偏头偏脑地望着这间诊室。江在希的眼睛跟着这小鸟转动，那只小鸟也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呆呆地凝望着她。

　　可没过一会儿，那几只小鸟还是飞走了。江在希看着窗外空荡荡的树干，只好低下头，又玩起了自己的衣服。

　　这时候，她听见护士开始说起了她的病情，她的思绪稍稍回过来了一些，眨了眨眼，微微抬眸看着医生和护士两人。

　　那个护士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可惜：“415号江在希病人的病情总体恢复较好。虽然一开始十分抗拒不接受治疗，但在之后的尝试劝导下下听从指令开始治疗。通过脱敏训练，幽闭恐惧症状的在黑暗密闭空间适应能力有所提高。尤其是针对先天性轻微自闭症状的社交训练表现良好，在参加心理社活动时，主动分享物品，社会社交能力显著提升。”

　　“不过…”护士说着，却突然停了一下，接着又叹了口气。江在希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只听那护士继续说着：“PTSD失语症状治疗效果甚微，目前最多能说出一些单音节词。但总的来讲，治疗效果好。”

　　江在希听着护士那略带可惜的口吻，但又说着她的病情治疗效果良好的话，一时间分不清该为自己的病情治疗感到开心还是失望 。

　　正想着，就听那护士和医生又交谈了几句她听不懂的，似乎是专业术语的话。

　　随后，她的那位主治医生张蔷就看向她，摘下来了口罩，露出来一个温柔的笑，轻轻俯下身对她说：“在希，你表现得很好，之后也要继续听着护士的话接受治疗，好吗。用声音回答我。”

　　说完，她又指了指江在希的嘴，又指了指自己。

　　江在希想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又努力地发出声音，但到了最后，也只发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嗯”。

　　张蔷看着她，又从自己的书桌里拿出几颗糖，递给了江在希。

　　江在希看着那些五彩斑斓的糖纸，但最终也只选了几颗浅蓝色纸的蓝莓糖。

　　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叫方钦默的人说的那句：“不，但蓝莓味可以。”还有过去几个星期他们在医院各处偶然遇见时的情形。尤其是那天，她主动把蓝莓糖分给方钦默时，他的眼里由不解转向带着一丝开心的神情和他说的那句听来轻飘飘的但却无比郑重的那句：“下次活动的游戏，一起参加吗。”

　　声音很好听，轻轻柔柔，仿佛不露痕迹地吹过，但在她心里，却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你喜欢蓝莓味的糖？”张蔷看着那唯独被挑选走的几颗蓝莓糖，轻声地发问，生怕惊扰了这是安静的小猫。

　　江在希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张蔷说的要用声音告诉她。便又勉勉强强地从喉咙里拼凑出几个零零散散的音，仔细辨认，能听出那是一句：“对。”

　　张蔷又笑了笑，从桌子选了好几颗蓝莓味的糖，又递给了江在希：“好好治疗啊。”接着是语重心长的一句。

　　江在希点头答应着，又说了句奇怪的“好”，伸出双手把那几颗蓝莓糖接下，放进了衣服口袋里，好像十分珍视。

　　张蔷目送着江在希和护士离开，又从书架上拿出一本档案，翻了翻，感叹着：“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江在希，一个严重的PTSD患者，父亲早亡，母亲于半年前在家中服毒自杀——就死在她面前。后来江在希在不知道什么情况下，躲进了家中的衣柜里，再后来被前来调查的警察发现。

　　“她在被抱出衣柜时，身体还在不停颤抖，面色煞白，瞳孔已经失焦了，近乎不能呼吸的状态 。”

　　这是档案里对江在希那时的的描述。张蔷看着那几行冰冷但却蕴藏着巨大伤痛的字，心中如刀绞般得痛。

　　直接面对濒死母亲时的画面和长时间因恐怖躲进衣柜里的事，都是导致她的PTSD失语症状和幽闭恐惧症的直接原因。

　　可在这之前，这个孩子聪明、漂亮、乖巧，明明该拥有无比闪耀的未来。但现在，她却被贴上“精神病人”的标签，在一遍遍面对过去的恐惧中来治疗，悲惨。

　　而这些事，江在希当然也不会忘。母亲死前还在狰狞的面孔还停留在她心中，成为了一个永远无法打开的“结”。

　　张蔷没法再继续想下去，合上了档案，望向了窗外。

　　那枝干上的鸟儿还是没回来，好像只是在这里驻足一会儿，就离开了，永远不会再回来。有一些事，也是这样，有时只是短暂的发生也许几秒，但却能留下永不磨灭的记忆，唯留那所亲历的人独自想念。

　　江在希跟着护士回到了病房。

　　她把那几颗蓝莓糖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安静注视着。

　　明明这是几颗普普通通的糖，但每每看到它们，她却总能想起和方钦默在一起做的事。

　　她和方钦默的每一场故事里，都有着蓝莓糖的身影。一场故事悄悄过去，但那些令人深刻的记忆却被埋藏进这些蓝莓糖里，让人一想到，也觉得甜滋滋，但不腻。

　　哦，对啊。和方钦默待在一起，她好像永远都不会腻，而且和他一起做的每一件事，也都很开心，让人感到甜蜜。

　　可他们明明只见过几次啊，为什么方钦默就让他觉得如此特别，愿意去接受呢？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他们很像，同类相吸吗？

　　江在希胡乱地想着，但最后还是没得出结论。拥有这种关系，她脑海里只有一个词——朋友。那他们现在算朋友了吗，她也不知道。

　　她只好起身，在医院走廊里闲逛，来放空自己的思绪。

　　方钦默的舅舅前几日来看望他了，除了关心和慰问，舅舅程望还带来了他的一台电脑。

　　他在父母都去世后就被舅舅程望一家收养，虽说程望一家对他真的很好，然而他总觉得自己与舅舅一家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隔阂，让他无法做到对他们完全敞开心扉。但不论怎么样，他都要感谢这位对他关爱有加的舅舅。

　　一连好几天，除了日常的治疗和去图书室“偶遇”江在希外，他已经闲到无事可做只能睡觉和发呆的地步。倒不是他不想学习，而是他已经以前学完了高中的所有课程，凭他的能力，无需担心自己的学习进度落后。而且，据他所知，江在希也是如此。

　　所以他决定：偷偷黑进医院的档案里。

　　倒不是他多想犯事，只是单纯闲着也是闲着，他也需要多多活动手指。而且，只是偷偷翻阅一下病人们的档案，只要没被发现，应该不算侵犯病人隐私权吧？

　　他也坚信自己不会被发现。于是他默默在心里给所有病人们道了一句歉。

　　他打开电脑，开始了操作。在找到精神病医院的电子档档案时，他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这医院的防火墙做的也太拉了，随随便便一个黑客都能黑进来。”要不是怕犯事被骂，他还真想给这个系统改改。

　　他打开了那个命名为「病人档案」的文件夹，一页一页地翻阅着。各种病人的档案从他眼前划过，他在那群白纸黑字上看到一个鲜活的人与故事，时常还被那非同寻常的病情惊叹。

　　他在这屏幕前坐了很久，目光掠过各色各样的档案。但他心里却唯独一直期待看到一个人的名字。

　　他想要了解那个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去了解那个人。

　　当他终于在j字母开头的检索表中看到江在希这个名字时，他内心抑不住的有些欣喜，眼睛闪烁了一分，然后快速的滑了进去，又在心里说了一句：“对不起！！”

　　可当他看到江在希的病情判定时，心里还是颤了一分。

　　他无比能体谅那种感觉，尤其是在PTSD发作时的那种无力的恐惧感，让他感到很慌张。他也终于理解了江在希的“沉默”，那不是比他还不爱说话，只是单单的不能说话。

　　他越发觉得江在希和他很像，那么他所觉得的江在希的特别，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可当他继续往下翻，却看到了那个有关江在希的故事。

　　他愣在了屏幕前。

　　难道就连母亲同为自杀去世这一点都要这么像吗？甚至就连死亡的时间也那么相近。

　　他起初也只是同情，可当他越往下翻，就越觉得不对劲。

　　“死亡方式”、“死亡时间”，甚至是死亡前几天都有出现的异样表现，都让他觉得不可置信。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这一切怎么会是单单的巧合？

　　而当他发现江在希的母亲甚至也是一名生物基因研究学家，而且在很多年前和他的母亲一样参与过某场科研实验时，他的心脏漏了一拍。

　　他的眼前又隐隐浮现出了母亲吊死在阳台上的情形，他的手心冒出了冷汗。

　　他不愿意相信这如此多的共同点竟然只是一个巧合。

　　既然有了猜想，那就要继续查下去。

　　他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些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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