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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你?
当我完完全全沉浸在某件事的时候,才会感觉到时间是属于自己,我是我的。
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不过事实确实是如此,当我们忘记自己时,才可以感觉到自己。
给最后一道历史论述题打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流离如释重负地盖上笔盖,收拾好桌面,站起身来,往床上一躺,摆成了一个“大”字。
“终于写完了,好累。”
流离无力地叹息着。
写完作业后,奇异的空虚感和满足感如藤蔓般缠上她的思想。
做作业的时候,总感觉是在把时间从自己身上抽离出来,变成一条条透明的丝线,将它们编成一个个结,就像原始人结绳记事一样。她享受这个过程,全身心投入其中,不需思考太多,只要埋头前进就好,但是她不喜欢这个结果,这一个个结只是一个记录罢了,实际上它们并没有太大作用,而且,时间的结会慢慢散开、淡化,直至消失……
流离伸出手在空中握了握,似乎在感受着飘荡在空中,若隐若现的时间。但是它们已经从她的指尖溜走了。
流离笑了笑,对自己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感到幼稚。
她打开手机,白光映亮了她有些疲惫空洞的眼睛。她准备下一场编织了,只是这次的线更轻,更容易断。
再次沉浸其中,流离看见了自己。
她看见了她又困守在自己的小岛上,看着天边云卷云舒,留不下一丝重量与痕迹;看着千篇一律的漂流瓶经过,没有一点新意;看着远处的惊涛骇浪,却没法扰动起她内心些许波澜。
“唉……”
流离轻轻叹了一口气。
再看一下,就休息吧。她这样想着,然后惯例似的打开了微博。
实际上流离早已感到疲倦不堪,繁重的作业,冗杂的网络信息,如枯枝落叶般一层层重叠在她的思想上,随着她的思考,它们又颤抖得被震碎,淅淅沥沥地挥洒着,阻塞着,让她感觉烦躁不安。
“嗯?有新的回复吗?”
流离看到消息那里多的一个小红点,感到有些惊诧,但是很快又平静下来。
“呃,多半又是系统通知吧。”
她已经被“骗”过很多次了,每每当她看见这个新生的小红点,就像在岛上看到一艘邮轮似的,哪怕不是邮轮,也是一艘小渔船,至少是有人的。结果当她满怀期待地点开信息栏时,却是系统发的废话通知,远处的小渔船就这样装上了鱼雷,“彭”地被炸上了天。
流离咂咂嘴,不带希望地点开信息栏。逼迫她这样做的既是强迫症,也是因为内心还有一丝丝微弱的侥幸心理。
“成为一株多肉的话,你就可以静静地站在阳台看街上人来人往,看天边云卷云舒,也可以修饰别人的窗子,温润别人的梦。
如果是我,我会想成为一株向日葵,忠诚地追逐,沉默地深爱。”
是真人回复吗?!
流离有些惊诧地瞪大眼睛,细细地读着对方的评论。
修饰别人的窗子,温润别人的梦……好熟悉的句子,这是化用了《断章》吧。成为向日葵?忠诚地追逐,沉默地深爱,哈哈,感觉有些中二呢,对面该不会是个中二文青吧……
光是看着这短短的回复,流离似乎就与对方提前交谈了好几次,一个个的疑惑和吐槽涌现在她的脑海里,一种交流的冲动在她心底萌发,如雨后春笋一般蓬勃地窜上来。
“成为向日葵吗?虽然有些中二,不过还是挺浪漫的呢。”
检查了一下口吻和错别字,流离发送了这条简单的回复。
可能过一会就会回复她,或者明天?
流离不太确定,但是她还是盯着屏幕,静静地等待着,就像坐在沙滩上眺望着远处模模糊糊,忽远忽近的漂流瓶一样。
“是吗,谢谢夸奖,我这条评论只是有感而发啦。”
令流离有些惊诧,对方的回复很快,感觉这不是在评论区回复,而是一场单独的聊天,甚至可以说是,一场独属于他们两人的“面具舞会”。
虽然戴着互联网这一个虚拟的面具,不过流离似乎可以想象出对方憨笑着,有些激动地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感觉你的的文字很细腻呢,而且还化用了《断章》,你很喜欢文学吗?”
流离再次发出消息,不到一分钟,对方又立马回复了。
“没有没有,只是在闲暇的时候会看一些书而已,涉猎不深。”
这样的交流,不再像等待漂流瓶那般煎熬无力。流离感觉对方抛出的不是藏有一张藏宝图的瓶子,而是像小时候玩的“纸筒电话”游戏中的纸筒一样,一端是他,另一端是自己,中间浩瀚的互联网海洋被看不见的线泯没,他们就这样被连接在一起。
“那你会看哪些书呢?”
“我啊,什么都看一点吧,但当涉猎,不过要我一下说出我看过哪些书,我还真的不太说得出来。”
但当涉猎?看起来对方似乎不是特别喜欢文学呢,文学对他来说,与其是一种兴趣,似乎更像是一种消遣。
流离感到有些遗憾。此时,对方又发来信息了。
“毕竟说实话,我对于文学不是特别喜欢啦,只会在无聊时看一看,不过,如果遇到喜欢的书,我就会全身心地投入在里面。比如我之前看《白夜行》的时候,我就完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
这一段回复也证实了流离的想法,但是,对方会不会一下说得太多了。流离心里有些忐忑,虽然被“看见”的感觉让她有些欣喜,不过与之带来的那种暴露的感觉,让她有些胆怯。他们无非是萍水相逢,何必将自己袒露得太多呢?
流离将目光离开屏幕,看向窗外。没有星星,也看不见月亮,只有暗紫色的天幕笼罩着,远处是城市灯光镶上的一条朦胧白边,世界如同一个倒扣的瓷碗一样,孤独得一碰就响。
“是吗,我有时看书也会这样,就是那种废寝忘食的感觉。”
流离没有把话题延续下去,她放下了“纸筒”。
过了好一会,对方才发来信息,短短的两个字“是啊”,接着他们又回到了各自的小岛上。
流离关上了手机,闭上眼放空大脑,然后就这样直挺挺地躺了一会,就洗漱去了。
刚刚的事就像掷向空气的拳头,除了那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什么都没留下。
又是一个脆弱的“结”。
流离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手机,再次抬头望向窗外。仍然没有月光,黯淡无星,只有暗粉色的流云像剪纸画一样被贴在空中,滞留着一动不动。
洗澡时,流离时不时会想起刚刚那一段简短的对话,一句一句的信息不成线地在她脑海里跳跃,翻飞。
沉迷于喜欢的书吗?我的感觉也是很深刻的。
《白夜行》吗?其实我也看过的。
浴室里氤氲着的薄薄雾气让她有些晕眩,如在蒸笼里一般,温暖舒服但是又朦胧模糊。她转身看向镜子,却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马赛克一样的图案在晃动着,有点像滑稽的剪影戏,她知道那是她自己。
流离伸出手想擦拭镜子上的水雾,不过手伸到一半,就停下来。水雾还会蒙上,她还会被隐藏。
如果只是为了那一瞬间的真实,没必要。
她将手收了回去,回到了水雾中。
洗完澡后,流离简单地敷了个面膜就关上灯,钻回被窝里,准备睡觉了。
良久,流离都未能如愿睡着。
“唉,熬夜成瘾了吗?”
她有些哭笑不得,但又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翻阅了几个软件后,无聊感又漫延上来,她的手指也停留在“微博”上。
此时她内心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望,她好想再看看刚刚的对话。这种感觉就如同戒断反应一般无端但狂躁,她说服,她压抑,她抗拒,但最终也无可奈何。
“也许是因为深夜感性上头吧。”
流离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打开刚刚的评论区,重新看了一遍早已熟记于心的对话,之后,她点进去了那个人的微博主页。
“唔,还真叫向日葵啊,连头像都是,哈哈。”流离看着对方有些搞怪的向日葵头像,不禁抿着嘴笑了笑。
这个“向日葵”不是现实的向日葵,而是一款游戏里的像素向日葵,它在保留现实向日葵的特征时,还加上了拟人化的特点——一个夸张的微笑。
让流离吃惊的是,“向日葵”竟然还发布了许多条微博,这让她瞬间来了兴致,就像找到一本心仪的小说一样,迫不及待地想把它“吃透”。
流离一下翻到最旧的那一篇微博,题目是《立冬秋怀》。
[秋天是怀念的季节,也是值得被怀念的季节。
今天是立冬了,早晨绵绵的一场细雨迎接了冬天的到来,也送别了秋天,不知道它是顺着雨水落下,深埋在土里,还是逆着冬雨,回归到天上,总之,它已经走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我回想起初秋时吟诵的诗句,然而,现在它也得离开了,埋在记忆里或回到诗集中,等到下一个秋天的发芽。
秋天带来的思念就如同一层一层叠起的落叶,厚厚的,却又是空空的。我踏了上去,黄的,紫的,红的,还有绿色的,全部随着“咔咔”的声音破碎,散落成一点点的繁星。走远了,再回望,它们却又杂糅在一起,拼凑成模糊的油画,记录着过去的痕迹。
回忆是一座栖息在心灵深处的花园。我们亲手在花园里栽下一颗颗未知的种子,在当时却无法想象到它们会绽放出什么样的色彩,直到我们暂时将其遗忘,关上花园的大门,任其在记忆里生根发芽,染上时间的淡黄色。等到我们再度与它重逢时,才会感慨,然后就像这第一场冬雨一样,雨丝顺着皮肤滑进深处,慢慢浸染上思念的悲伤,冰凉凉的。
黄花犹带露,红叶已随风。随着秋风而去的,不只有记忆,伴随冬雨而来的,不只有思念。
回望秋天的种种,些许遗憾如同潦草的笔墨,胡乱地将青春的热情一笔带过。似水的流年是否也会给痛苦与失望点缀上几丝美好的色彩?
我在几近枯老的桂树下久久徘徊,看着像是镶嵌在泥土里的一颗颗黄色的,小小的桂花,还有从它们身上拂过的水流,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镜花水月般的朦胧,又是生与死的距离,过去和现在的沟壑,它们,只能在我的回忆里摇曳了,即使已经糜烂成泥渣。
冬雨淅淅沥沥,仿佛是从遥远的亘古开始,又将持续到看不见的未来。冬雨之后,在地上堆积的,在枝头倔强挣扎的,或是在空中无奈飘落的,都将被冬雨消融,深埋在土里,等待下一个秋天。
我开始怀念你了,虽然你才刚刚离开,但思念的冬雨已经将我笼罩,雾蒙蒙的一片,只能任由它将我的叹息带回到那满树桂花之下,让我一次次地回想起这个秋天,虽然我知道你可能永远不会回来,再回来的也不会是曾经的你,这个枝头上,你已经离开了,明年的落叶,明年的秋天,也会这般美吗?
秋天过后,我们留下了什么?我想,它们也都被深埋在土里了,正在沉默地守望着。]
……
黑暗中只剩沉默,流云也滚动了几番。
流离终于从这篇短文中挣脱出来,刚刚的她,似乎就站在一棵枯树下,淋着冰凉的细雨,低着头,无声地注视脚下的流水和碎花。
该是淡漠还是悲伤?
该是彷徨还是决绝?
流离感到数种矛盾复杂的情感交杂在这篇短文里,又膨胀爆炸,像烟花一样“彭”的一声只剩空白回荡。
流离又看了眼这个搞怪的向日葵头像,又返回看了看“向日葵”最初的留言。她感觉自己走入了一个错位时空,看到的其实是两个画面,认识的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最初印象和新印象就像两个磁铁的同极一样,她用力地将它们挤压在一起,结果磁铁却毫不费力地回弹分开。
流离关上了手机,像往常一样将它放的远远的,她现在不想再看“向日葵”的其他微博了,她需要让自己先把“向日葵”拼凑出来,至少得有个明确的形状。
流离感觉这个人又冷又暖的。大河、曳柳、灰雪、燃火、浑石、糜桂、败叶、滞云……她试着用无数种意象形成一个囚笼,将“向日葵”的形象禁锢在里面,把他从虚幻中剥离,获得现实的具体载体,让他失去自由但不必漂泊。
如果只看“向日葵”和她的交流,她可以很明确地说,这是一个有些傻傻的中二文青;如果只看《立冬秋怀》,她也可以说,这是一个思想沉重、文笔冷漠的文学爱好者……每个碎片都可以单独组成一个浅显明了的对象,粼粼碎光如夕阳下荡漾的湖面,那么恬静优美,何必把它们拼凑起来?半面破镜亦可照面,何必追求重圆的完全?
“不如把他们当作两个人来看。”
她只好选择欺骗自己。
实际上,这“两个人”之间还是有联系的,比如都挺有文采,笔下都透露出细腻的心理。这就像人和影子一样,他们密不可分,但是却只有脚底一小片的连接。不过流离宁愿将他看作两个人,宁愿相信非黑即白的童话,也不想把这玲珑剔透的异色碎片组成诡异的图画。
她认为这样挺好的,交流时无需在意对方内心深处不安的暗流涌动,对方也不需过度展现自己,变得担忧惊惧。
是啊,当时“向日葵”就表现出这种想要完全展现自己的倾向,倘若她没有斩断对话,当“向日葵”表现出自己完全的真实时。
她是会逃避,还是会感动呢?
流离晃了晃脑袋。
“不能再乱想下去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她鼓起脸颊,拍了拍,然后拉上被子,转身闷着头就睡了。
仍是不安,仍是阵阵的心悸,这样做真的对吗?对自己而言……
流离没有睁开眼,而是带着这份思考沉入了无梦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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