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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苏春晨的异样
七点五十分,苏春晨和Kenny一起出门。Kenny会先送她上班,然后再去律所。
路上Kenny时不时就讲解遇到不同的路况应该怎么应对。苏秋露正在考驾照,Kenny答应过考到了驾照就给她买一台车。苏春晨嘴上附和着,其实没什么心思听,对驾驶的技巧毫无兴趣,她有驾照,刚谈恋爱没多久华峰云就让她去考了,那时考驾照很简单,即便是她不怎么会开车,教练也让她通过了。不过她从来没有独自开过车,也没有属于自己的车,驾照作用只是给华峰云拿去扣分。
结婚的头几年,华峰云也像这样每天开车接送她上下班,那时他们感情正好。后来她和他吵架的次数多了,他就借口说自己太忙,早上起不来,晚上也腾不出时间,就不接送了,让她每天坐公交车,或蹭一蹭同事的车,等到年末的时候再请同事吃一顿饭还了人情就好。她不想挤公交车,更不想欠人情,于是买了一辆电瓶车当代步工具。
苏春晨微微扭头,用余光看了看Kenny,似乎妄想从他的脸上推测出他对善待妻子一事感到厌倦的时间。
或许永远不会走到那一步,Kenny和华峰云是从家庭背景到学历、到经历、到性格都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不像她和苏秋露,她们姐妹俩的大部分东西是一样的,包括人生的起点。资质也差不多,长得漂亮但又不足以用样貌为自己挣前途,没有太多学习的脑子,成绩平平,走不了靠学业出人头地的路子,家庭条件不好,没有本钱让她们自由发展自己的事业。若是站在她们的起点往未来看去,大概可以判断她们会像大多数人那样度过普通又平庸的一生,学习多年终于拿到一个不好不坏的文凭,找一份能够胜任的工作,然后嫁一个能对自己提供一些帮助的丈夫,生一两个孩子,没有太大的动荡,没有太多的惊喜,遇到的困难和感受到的喜乐都与许多人的大同小异,不足为外人道。
如果秋露的生活一直是这样,和她一样无望,那么她在经历与华峰云感情破裂、华峰云公司倒闭且欠了不少债等事之后,大概不会下定决心改变,也不会难过。
她们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唯一不同的转折点就是婚姻,嫁的人不同,导致她们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苏秋露千不该万不该遇到Kenny,又欣然接受Kenny的帮助。秋露借助Kenny的帮助将她这个曾经同甘共苦的姐姐远远地抛下了,留她在原地继续吃苦,自己却过上了富足美满的新生活。
满目皆是没见过的新景,苏春晨饥不择食地看着从车外飞逝而过的街景,临时抱佛脚,尽量多认识这座陌生的城市。
因为Kenny的缘故,苏秋露才会离乡别井,来到这座城市生活。但是很多人恭喜苏秋露嫁进了好人家,新娘子的离愁别绪似乎是不值一提的。
只有苏秋露将远嫁的决定告诉她时,她不想与妹妹分离,下意识地提出了反对:“怎么要你离开家人去A市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你平时遇到点事想找我帮忙都难,想跟我说一句话都要通过手机,多麻烦,应该是他为你着想搬过来S市,靠近你的家人,反正他在A市也不跟父母住一起,是不是留守A市根本不影响什么。”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自己很蠢。她已经嫁过人了,居然还会说出这么蠢的话。
她一闭嘴,苏秋露就带着笑意与她对视,没有说话,只用眼神诉说些许的无奈。她们都不能拒绝或修改那些已经决定好的东西,她们没有力量,没有地位,所以没有任何事情会为了她们的喜好而发生改变。
过了一会儿,苏秋露说:“他已经帮我找到工作了,我在那边安定下来就可以去上班。”
苏春晨讪讪道:“那就好。”
苏秋露在这座城市的一切都是Kenny给的,但Kenny不会像华峰云那样叫嚣着:“你算什么东西!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能让你爬上来,也能让你掉下去!”
Kenny开朗活泼也温和有礼,为人处事上十分得体,他的父母将他教育得很好。
他是华侨,因父亲工作的缘故在美国出生、长大、念书,后来他的父亲退休了,全家搬回国内,他便也回国发展。原本他想留在国外,毕竟那里才算是他的故乡,是他最熟悉也存有他最多情感的土地,但他母亲身体不太好,跟他说希望能和唯一的孩子生活在同一个国家,彼此间相互照应能方便一些,所以他还是选择回国了。
Kenny回国工作没几年,已经成为一间律所的合伙人,专门负责与外资企业有关的案件,每天工作排得很满,经常加班。他的想法比较西式,休假时不会处理任何工作,苏秋露同苏春晨说过,有一次他休完年假之后打开电脑一看,他的邮箱里有一百多封邮件,光是一封一封打开看都要花两天时间。
苏春晨觉得他很了不起,学了那么多年国外的法律,回国后竟然能很快适应国内的法律,通过相关的考试,成为律师。且在各个案件中表现优异,迅速积攒名气,很快崭露头角,工作邀约应接不暇。有些人的人生路就是会特别顺畅,出身好,成绩好,工作好,为人也好,一辈子里根本挑不出一丁点称得上是挫折的东西。
Kenny的父母回国后就在郊区买了一栋带院子的小别墅享受退休生活,每天在院子里种花种菜,忙得不亦乐乎,Kenny隔一周或两周去看望他们一次,每年会策划一次短途的家庭旅行。
当Kenny的家人挺幸福的,苏春晨想,秋露运气好,遇到这样一个男人。
Kenny几乎接替了苏秋露早逝的父母的职责,尽心尽力引导她走上一条充满希望的道路。苏秋露高考的成绩只够念大专,还莫名其妙地选了珠宝鉴赏专业,说对着美轮美奂的珠宝或许能有多一点学习的兴趣。苏春晨直觉这个选择不妥当,那种专业除了关系户之外,连在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都没几个能找到工作,苏秋露一个大专生根本没有竞争力。但她不知道该找谁商量,谁都没有意见,她也好像不应该有意见,且她在专业上没有选择,她的妹妹不该步她的后尘。于是苏春晨便松口让秋露去念珠宝鉴赏了。
苏秋露念大学时,苏春晨每天都在后悔自己对妹妹的纵容,担心妹妹毕业后挣不了钱养活自己,又要她来负担生活开支。多亏了Kenny力挽狂澜,苏春晨的担忧才得以解决。
那年苏秋露放暑假,在家里闲得无聊,便去X市探望姑姑。姑姑在找到第二任丈夫之后就跟第一任丈夫离婚了,然后搬到了X市,和丈夫合力在X市开了一间便利店,时常邀请侄女们去玩。
苏秋露就是在那间便利店里遇见了回国没多久的正在到处游玩的Kenny。
Kenny对苏秋露一见钟情,开始煞费苦心无视一切实际困难追求苏秋露。而苏秋露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也善于接受别人的示好,没过多久就答应了Kenny的追求,与Kenny谈恋爱。
那时苏春晨趁着暑假两个儿子有空,全家一起出门旅游去了。苏春晨觉得自己错失了一个机会,如果是她先遇到Kenny,那么Kenny的情感和引导或许就会落到她手上。
苏秋露对未来糊里糊涂,Kenny就承担起责任替她好好设想未来。他认为秋露正在念的专业难有前途,于是他从体贴的男朋友变成一位严师,用尽办法监督、督促苏秋露,逼着苏秋露早也学晚也学,哪怕苏秋露累极闹别扭,Kenny也不会手下留情,连哄带骗地安抚她,想方设法让她继续学习。最后他成功逼得苏秋露升上了金融专业的本科,然后又考上了同专业的研究生。
苏秋露就这样离开了S市,去到A市念了好几年书,没有住过宿舍,在一个小公寓与Kenny同居。他们在拿到结婚证之前,已经有过许多年类似婚后的生活了。
与苏秋露恋爱的Kenny更加努力工作,有计划地存钱,他不想依靠父母娶老婆,且他也能够做到,他是一个被家庭照顾得很好又被高高托举起来的好孩子,被多年的教育培养出了优秀的能力,他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苏春晨很羡慕一直被别人照顾的妹妹,秋露成为孤儿之后身边有姐姐和奶奶,生活上的琐碎事用不着秋露担忧和处理。她作为姐姐,勇敢地承担起了沉重的责任,却力量太弱,无法两全其美,只能通过牺牲自己的方式为妹妹赚取更好的未来。她从来不敢有爱好,高考成绩不理想,即便是不甘心也不敢复读,不喜欢也不敢选择别的专业,只能去念离家很近的一所大专,只能选很快就会毕业的、很容易找到工作的护理专业,工作后挣的一点薪水几乎没有用在自己身上,全攒起来作为妹妹的学费和生活费。后来她选择嫁给华峰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中了华峰云的家庭条件。多一个人帮她负担妹妹的费用,她能够轻松一些。
苏秋露念大专时是她这个姐姐交学费和提供生活费,念本科和研究生时是Kenny负责学费和生活费,她觉得秋露很幸福,失去父母这件事对她来说是毁掉一生的打击,而对于秋露,大概只是一个漫长的铺垫,度过了这段艰难的时间,就能获得新生。
今天不算太堵,路上只塞了十分钟左右,去到公司楼下时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半小时。苏春晨解开安全带,与Kenny道别,正要开车门,Kenny却叫住了她:“等等,你忘了。”Kenny说着就噘起嘴,示意苏春晨亲他。
又是这么亲密的要求,避无可避,苏春晨紧张得整个人都僵硬了,Kenny噘着嘴催促了她两次,她才勉为其难地把脸凑过去,没有亲Kenny,而是让Kenny亲她。
Kenny的嘴唇只是轻轻碰到她的脸,但孩子气地特意抿嘴发出很响亮的声音。
平时大概也有这样的道别,苏秋露涂了口红不想再涂或是Kenny不希望脸上有口红印,于是就这样草草了事,Kenny没有提出异议,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要求,在苏春晨逃跑似的下车时叮嘱了一句:“下班回家小心点,我今晚要加班,没办法来接你。”
“嗯,好。”苏春晨匆匆应道,下一秒就用力关上车门。
知道Kenny在看着,苏春晨快步跟随前面的几个人走进一栋商务大楼,第一次来到这里上班却来不及细看周围的景观和大楼的外观。
但苏春晨没有跟着他们去往电梯间,她拐了个弯,小跑到大堂的角落,躲在一棵生长旺盛的龟背竹后。离了Kenny,用不着时刻保持警惕,也失去了支撑着她的力量,她便听见了自己心里的声音:她非常担心苏秋露的状况。她害怕神婆骗了她,其实两个人没有互换灵魂,只是她的灵魂赶走了秋露的灵魂,她害怕秋露其实已经在人世间消失了。
她拿出手机,一进入微信的界面就看见了自己的头像——她和两个儿子的合照,她的微信“spring”被苏秋露置顶了,同时置顶的还有Kenny的微信。
仿佛通过苏秋露的视角看到苏春晨的存在,感觉很奇妙,像在观看一部与自己有关的纪录片。她给苏春晨的微信拨打了一个语音电话,心中祈祷苏秋露接电话的声音刚刚响起,电话就接通了。
有一道又熟悉又陌生的女性声音“喂”了一声。
是她自己的声音,她听过许多次自己发出去的语音,认得自己的声音转化成一种信号通过手机播放出来会经历怎样的改写,这比她在自己身体里听到的自己的声音要低沉一些、模糊一些。苏春晨心惊胆战地跟着说:“喂?”
“露露?你找我呀?”手机那头的苏秋露对昨晚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自动自觉地认真扮演好新角色。
苏春晨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正在直面自己为了幸福而献祭妹妹的所作所为,正在直面自己最亲的亲人和她亲手制造的受害者。她不知道现在这种结果是不是她期待的结果,她期待苏秋露安然无恙地待在她曾经的身体里,与她依旧是最亲近的姐妹俩,还是期待苏秋露已经消失,一了百了?哪一种才是她最想要的结果,在混乱的思绪中脱颖而出?
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慌,但压抑不住声音中颤抖,她学着苏秋露从前喊她的语气唤了声:“姐?”
苏秋露很自然地应道:“嗯,怎么了?”
“没什么,想问问你怎么样了?”声音抖得越来越严重,苏春晨不得不捂着手机深呼吸几下,尽最大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
“我挺好的呀。”苏秋露顿了两秒,有点困惑地说,“就是好像有点感冒了,脑子不灵光。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太舒服,晕乎乎的,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我起床之后还费了好大的劲把我老公叫醒了,以为他要去上班,谁知他对我发了一通脾气,大吵大闹的,说我故意嘲笑他。我怎么会嘲笑他呢?我分明记得他是要去上班的。他的声音都把安安和乐乐吵醒了,用不着我去喊他们起床。然后我送乐乐上学居然送错学校了,我真的不记得他在哪里上学,小电瓶开着开着就开到我们以前念的小学去了,要不是乐乐记得路,估计他今天上学就要迟到了。乐乐还问我是不是老年痴呆了,这孩子,就嘴巴最厉害,真是拿他没办法。”
恐惧再次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淹没了苏春晨。她记得神婆说过,苏秋露的灵魂进入到她的身体之后就不会再拥有作为苏秋露的记忆,只会拥有与苏春晨相关的些许记忆,可是现在看来,苏秋露拥有的记忆并不足以很好地支撑起作为苏春晨的生活。姐妹俩再怎么亲近,感情再怎么好,也是两个不同的人,不可能活成一个人。万一苏秋露或旁人从苏秋露对生活的不熟练中看出端倪就糟了。虽然灵魂互换的事情十分荒谬,但既然她能够依靠神婆的帮助实现,就很有可能会有其他人通过其他神婆了解到这件事,从而对苏秋露产生怀疑。
她没头没尾问道:“你记得什么?”
苏秋露觉得苏春晨在开玩笑,便也玩笑道:“记得你是我妹妹呀。”
苏春晨笑不出来,亦不知道如何回应,无助地念叨一声:“姐……”
苏秋露没有察觉苏春晨的异常,沉浸在自己遇到的问题里,有些苦恼地说:“不过我还真忘了很多事,就在你给我打电话的五分钟前,有一个人联系我,说帮我找到了一份离家不是很远的社区医院的工作,让我约时间去面试,可是我不记得自己拜托过她帮忙找工作,连她是谁都没想起来。更要紧的是,我不记得自己懂得护理方面的工作。”
苏秋露这么一说,苏春晨就记起自己拜托过好几位之前的同事帮忙留意有没有适合她的工作。
苏春晨从护理专业毕业后在一间小医院里工作过几年,而后在华峰云的走动下进了血站工作,不用上夜班,也不用经常加班,工作稳定又轻松。后来她听了甘小娟的劝说决定生二胎,怀上孩子的那个月就辞了血站的工作,那时她和华峰云之间存在一些矛盾,但尚未势同水火,还可以睡到一张床上要孩子。
小儿子一岁的时候,计划生育就结束了,国家开放二胎。苏春晨捶足顿胸,恨自己白白丢了一份好工作。小儿子念幼儿园的时候,苏春晨得以脱身,不需要24小时待在孩子身边,她便外出找工作,最后在一间刚开张不久的私人诊所里当护长。几年后华峰云生意失败又被朋友骗,欠了一屁股债,不得不将房子卖掉抵债,举家搬到城中村里租便宜房子住。新家离那间私人诊所太远,通勤时间太长,她没办法在上班时间之外接送孩子,她便辞了那份工作。与苏秋露灵魂互换前的一段时间,她正在找工作。
苏春晨连忙给苏秋露出主意:“你快拒绝了她吧,别去那个社区医院工作。这可不能儿戏,你既然忘了护理方面的知识,去到那里相当于捣乱。再找找,或许明天就能找到一份在你能力范围内的工作。”
“嗯,我知道的,我也想出去工作,整天待在家里做饭的感觉很奇怪,我好像不太适应。”
苏春晨想赶紧结束这通电话,又对陷于陌生境地的苏秋露感到不舍,她叹道:“姐,你要好好生活啊。”
“嗯,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从此苏秋露就要在苏春晨的身体里,度过苏春晨的人生了,那种绝望的、混乱的、生不如死的人生。
挂断电话后,苏春晨心里浮现一点罪恶感,她杀害了曾经的妹妹,也抛弃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可是只有这样狠下心来,她才能逃离那种绝望的、混乱的、生不如死的人生。
苏春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机塞进包包里,回到大堂。她这才有心思环顾四周,熟悉这个她每天都要按时到来的地方。商务大楼无论外部还是内部都是大同小异的,大堂总是有洁净得反光的瓷砖地板,有几件造型独特的工艺品,有异常高大的盆栽,有暖色调的灯光打造金碧辉煌的视觉效果,还有正对着大门的前台,和始终待在柜台后的穿制服的工作人员。透过落地窗向外看,对面是一栋灰蓝色的建筑,似乎也是为了各种工作而存在的地方。
她从前很羡慕能够在这些看上去高端威严的大楼里上班的人,她的工作环境一直不太好,血站用的是十几年前的老房子,各种设施都破破旧旧的,而建在路边的私人诊所地方狭小,操作间像从前家里的厕所,只能容得下一个成年人。
她决定辞职的时候心里还有一丝窃喜,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那家小诊所。时间上兼顾不了,又没有人能帮帮她,且她不想浪费钱找接送班,宁愿自己接送。她觉得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她是有多年工作经验的老护士了,只要不在乎是不是进入正规的大医院,她可以有很多选择。
其实在走下坡路时的每个决定都是错的,不会有正确的决定。那次辞职导致她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工作,没有往摇摇欲坠的家里挣回一分钱。
不过她不外出工作也饿不死,要是没钱了,华峰云会问他的几个哥哥要。华峰云这个被惯坏的小儿子在家里总是理所当然地索取,不仅是对妻子,对父母、兄长皆如此,缺钱了就给哥哥们打电话,他认为甘小娟跟着他这个小儿子生活,就代表着他独力承担了照顾母亲的责任,他问甘小娟的其他儿子要些生活费是应该的。他的哥哥们很讨厌他,但不得不按照他的要求给钱,毕竟不能看着他陷入困境。
哥哥们给了钱还要挨华峰云的骂,他像个疯子一样,不断指责他的哥哥瞧不起他,用极难听的脏话数落哥哥们的不作为,仿佛他们都欠了他,只字不提自己才是受到恩惠的一方。
苏春晨与华峰云的家人都相处得很好,她费了许多时间和精力,在人前将自己塑造成贤妻良母的模样,他们对华峰云的厌恶不会漫延到她身上。在一个华峰云喝了酒口出狂言,闹得大家不欢而散的除夕夜,华峰云的二哥偷偷塞了两万块给苏春晨,苏春晨想推辞,二哥说:“两个小孩上学要花钱,拿着吧。我给华峰云钱不是为了他,给你钱也不是为了你,只是可怜我那两个侄子。”
苏春晨拿着那两万块,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没有尊严的人,她不明白自己的生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处于如此绝望的境地,她没有因为一时冲动就胡乱嫁人,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经过了大量考察,才决定嫁给华峰云。谁知那些都是无用功,没有帮助她找到一个好丈夫,她与一个随时会发疯的疯子成了一家人,被死死地绑在了他身边,必须对他负责。
不久后二嫂住院动手术,苏春晨为了报答二哥塞给她的钱,一力承当了护理工作,在医院照顾了二嫂好几天。
二嫂看她辛劳多日,满脸憔悴,十分心疼她,对她说:“我知道你很难,可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峰云变得太不可理喻了,你是他的老婆,只能拜托你再辛苦一点,努力把他拉回正途上。我和峰云的哥哥都很为你和两个孩子感到不值,如果你遇到什么难处,一定要跟我们说,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苏春晨无奈地答应道:“谢谢二嫂,我会劝峰云改过的,二嫂放心。”然而她心里清楚,现实是华峰云根本不会听任何人的劝,他将身边对他好的家人看作是仇人,反而将外面那些喊他华哥的狐朋狗友看作是家人,即便是被骗走很多救命钱,他也依旧愚蠢固执又自大地坚持己见,把最大的信任全给了外人。
从那之后,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不想在孩子面前流眼泪,可是有时候哭了很久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哭,有一个超越她本人的意志在控制着她,让她无法藏匿自己的哀伤。
有一天晚上她正在辅导小儿子做作业,眼泪滴到了手背上,她才如梦初醒,赶紧抽了一张纸巾擦眼泪。
小儿子早就注意到她的异样,犹豫再三,鼓起勇气回过头,怯生生地问她:“妈妈,你是要和爸爸离婚吗?”
苏春晨愣了一下,注视着小儿子天真又难过的眼,问他:“如果我们离婚了,你要妈妈还是要爸爸?”
“要妈妈。”小儿子用超越了他的年龄的笃定说,“如果你不要我,我就自杀。”
苏春晨被小儿子的话逗得破涕而笑:“从哪里学的这些话?”
小儿子非常调皮,常气得她眼前一黑,觉得他跟华峰云一个德性,但是他展示对她深深的依恋时,又会变成世上最可爱的孩子。她很爱她的儿子,愿意为了儿子继续忍耐华峰云。
苏春晨将小儿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向他保证:“妈妈绝对不会不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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