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持阴郁养子登基后

　　圆月皎皎，众星辉映。十五夤夜，长昭宫内万烛如萤，曳波摇澜，金殿烨然。

　　窦昭仪为梦惊醒，称梦见先皇后嫡子的下落。梦中苍苍密林，幼兔为恶狼追捕、撕咬，大火焚烧，梦境凄惨，窦灵气尚不匀，为之哀伤，依偎在元兴帝怀中微微颤抖，落泪不止，如珠断线。

　　元兴帝却是仰面大笑，替她揩去眼泪，“灵儿灵儿！朕果真没看错你，你实乃朕的福星！”

　　窦灵嗔道，“什么福不福星？臣妾难过，那只小兔子好生可怜，没有吃没有穿，饥寒交迫，臣妾这心里……”

　　她捧着心口，极是难受，“便如自己挨了饿受了冻，真是痛极了。好歹是陛下的亲骨肉，怎可让他流落在外，受尽苦楚啊。陛下，不若将他接回吧！”

　　元兴帝道：“无缘无故有此梦境之事，纵有九成假，须虑一成真。他既入梦投你，想必便是征兆，朕已误杀冯氏一族，罪孽深重，若能将燃儿找回，倒了却朕心中一桩大事。”

　　窦灵止泪，“陛下英明。”

　　天亮之后，元兴帝传告朝堂与民间，称昭仪生异梦，平郡有狼逐幼兔，卜之却合先皇后嫡子之名讳，昭仪伤感，帝亦甚感忧怀，特命兵马前赴平郡，搜寻皇子下落，窦昭仪请随行，中郎将护驾。

　　大军出城之时，百姓观览，百官恭送。

　　以容大司马、赵司徒为首的朝臣，互相交换眼色，各怀心思。

　　骄辇上，窦灵掀开青纱绫帐，直至离城远去，才放下纱帐，摆弄着新涂的淡粉花油，轻启丹唇，漫然道：“赵大将军，这一路须得多久？”

　　驾马之人名唤赵温，年约二十五六，虎背蜂腰，骁勇英武，乃星罗军下一校尉，加封星罗军中郎将。

　　赵温驾马回转至骄辇旁，嗅得馨香，神色寡淡，道：“十日。”

　　窦灵端盏，见那盏中清茶随着车辇过路而晃动，“岂知这十日内，可安全否？”

　　赵温道：“自然安全。”

　　窦灵扣住茶盏檐口，“无刺客之患？”

　　赵温听出她言外之意，想起家族称此女心机如妖，不禁深以为然，心下嘲弄不屑。垂首道：“昭仪说笑，宫中禁军护送，何来刺客？”

　　窦灵微歪脑袋，“非我多疑，只是在长昭宫，日日数不尽的花样对付我，我怎能不留心眼？如今离了长昭宫，更是不安，茫茫路途，若要夺我性命，岂不容易？”

　　赵温道：“微臣奉陛下之命，护送昭仪至平郡，找到先皇后嫡子。这一路上，定会保证娘娘来往无虞，还请娘娘宽心。”

　　窦灵笑道：“豪气万里，果真是檀郡赵氏的赵将军！当时我便与陛下说，护送之重任交给将军，定无差池。”

　　赵温一怔，下意识抬眸，正好撞入窦灵似笑非笑的眼眸中。

　　他蹙眉道：“原来是娘娘举荐。却不知为何？”

　　赵温出身赵氏士族，旁支庶子，因文武双全而受用，气傲心高，不知变通，故而并不显赫。如这等寻找皇子的要任，本是轮不到他的，朝中比他合适、比他有身份的臣子大有人在，偏偏挑中了他，赵温以及赵氏一族皆是意料之外。不曾想，此一举并非陛下之意，却是窦灵推举。

　　“因为，赵将军是个君子啊。”窦灵探出车窗，发间步摇作响，腕间金铃叮叮，她递来一盏茶，“赵家乃天下豪杰，清正道德之士族，赵将军更是个中翘楚。若是赵将军领兵，我无忧。这杯茶，便敬谢赵将军。”

　　车辇还在走着，恰过一泥泞之路，甚是颠簸。

　　窦灵另伸手虚遮在茶盏之上，免那清茶溅出。

　　窦灵道：“赵将军，还不接着？”

　　赵温见那削葱根似的十根手指，甲色如新桃，却是迟迟不接，心下冷哼一声，果如父兄所言，妖妃狡诈，竟想以此拉拢他，他拽住缰绳退出些距离，拱手俯身道：“微臣承蒙陛下与娘娘信任，此乃分内之事，职责所在，万不敢当。前方路艰，娘娘且坐好，莫饮汤茶。”

　　说罢，他又一恭礼，策马向前，引兵开道。

　　窦灵哂笑，拿开了手，那茶盏中的四溅，索性便倒了，回至车辇内，取帕巾拭手，与雁时笑道：“如何？”

　　雁时道：“娘娘聪慧，将此番出行昭告天下，百姓围观，又遣自诩清流士族的赵家人护送，这一路上，若是生出了什么刺客杀局，直教天下皆知，士族名声扫地。不过娘娘还须小心，我们在明，只怕容家不甘，在暗处动手脚。”

　　“你呀，放松些，不必紧张。”窦灵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我问的是，那位赵大将军如何？我瞧着品貌俱佳。”

　　雁时失笑，“娘娘真是……”

　　*

　　窦灵的眼光确实不错。

　　檀郡赵氏乃正儿八经的士族，注重名声与民心，赵温虽不喜她，寡言冷语，却尽忠职守。车马行了十日，终是安然无恙地抵达平郡。

　　车马进城时，正是昏昏傍晚。

　　窦灵带着长长的幂篱，在雁时的搀扶下，下了车辇，径直向赵温走去，颔首道：“这一路平安顺遂，多亏了将军，将军没让本宫失望。”

　　赵温作礼，神色冷淡：“陛下皇谕在上，微臣不敢怠慢。”

　　窦灵等了会儿，见他不再出声了，道：“赵将军难不成只为了陛下吗？”

　　赵温抿了抿唇，紧皱眉头，不知这妖妃何意。

　　窦灵却也不再说了，笑了笑，往传舍里去。

　　赵温眉头皱得更紧，一时恍惚，好似那方才只是无心一言，轻飘若絮，散入空中，再想寻，却是寻不到了。赵温沉了沉气，驱散无谓乱思，招呼士兵一番整顿。

　　一切妥当后，赵温下令，众士兵用膳。

　　因是京中禁军与宫里妃子出行，平郡太守与传舍长不敢松懈，亦步亦趋地跟着赵温，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只盼事事让上官满意。

　　赵温道：“此处饭菜不错。给窦昭仪送了吗？”

　　传舍长忙道：“将军放心，已送去了。”

　　话音刚落，便见随从急急忙忙过来禀报，“将军，送与窦昭仪的那饭菜有毒！”

　　“什么！”

　　赵温瞪向太守。

　　平郡太守茫然大惊，“这这这……卑职实不知啊！”

　　赵温快步到窦灵房外，细细检查，果真饭菜□□，倒了茶水，地砖冒泡，草木顿时枯萎焦卷。

　　窦灵掩唇，惊呼一声。

　　赵温拿了送饭之人，冷声道：“毒杀妃嫔乃死罪，来人，将其下狱，以待审问！”

　　此番出行天下皆知，若窦灵在途中死了，风言风语如何能止，岂不是损了他们赵氏积累而来的几代声名？赵温虽从不是家族宠信之人，游离于核心之外，也知这背后无非是容家所为。一路上，费尽心机，欲毒杀窦灵，明面上，却是赵家顶着，没沾了他们家的手。

　　赵温思之不快，喝令严加防守。

　　窦灵道：“虽说了多次，到底多亏赵将军，我这条命，全仰仗将军了。”

　　赵温拱手道：“昭仪受惊，微臣派人重新为昭仪准备饭菜。”

　　“不必。”窦灵叹了气，“车马劳顿，我也乏了，没什么胃口。时辰也不早了，将军安置好，合众位将士也歇息吧，养足精神，待明日寻找皇子。”

　　赵温只好道：“是。”

　　他叮嘱了守卫，又加重了防备，方才离去。

　　入夜，窦灵推开窗，窗外枯枝残叶，乌鸦啼叫，仰头只见半弯残月，星点无数。

　　窦灵回身，坐于灯下，取早已干硬的烧饼来咬。倏地灯火一晃，一道迅捷身影划过，窗户随之一合，却是轻悄悄地无声。窦灵一抬头，只见桌旁多了一人，灰衣麻布，面色苍冷，散发未冠，抱剑而立，气度潦倒却又傲然潇洒。他略一挥手，一只包囊便到了窦灵的桌上。

　　她解开，里面装了热腾腾的糕饼。

　　窦灵笑道：“兄长最好。”

　　一路上她少食，今夜又没吃，肚子正饿，当下捻了糕饼来吃。

　　此人正是替她奔走的同母异父之兄长，田弋。窦夫人在嫁入窦家前，曾有一夫，生田弋，后来丈夫死，窦夫人二嫁，生窦灵。田弋因沉默寡言，性子不讨喜，在窦家深受排挤，后来窦夫人又生了儿子，更没他的位置，便离了家，仗剑江湖，久之成了一方游侠，在民间颇有势力。

　　田弋见她吃得正香，道：“皇帝要找儿子，却让妃子出行，阴谋使计，推女人至风口浪尖，暴雨旋涡当中。日防刺客夜防刺客，吃饭防毒饮茶防毒，你当这昭仪娘娘，有何意思？”

　　窦灵咽下香甜酥软的糕饼，“兄长，你我自幼都学射箭，自知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管他有没有意思，我只能往前走，再无回头路。”

　　田弋道：“你得罪了太多人。”

　　窦灵倒茶，“没办法呀，我背后空空，窦家全都靠不住，兄长你也不肯入仕。若有你在，容家又算得了什么？”

　　说起这个，窦灵不厌其烦地求劝：“兄长，你再考虑考虑吧。”

　　田弋不言语了。

　　窦灵心道罢了，便也不再提，吃着糕饼，问：“那孩子如何了？”

　　“在寻金坊。”

　　窦灵呛了几下，忙倒茶缓和，睁大眼睛道：“兄长！你怎么让他在寻金坊那种地方？”

　　他们便是平郡人，知晓这寻金坊实为斗兽之场，名副其实的狼窟虎窝。

　　田弋道：“你只让我找人，没让我救人。”

　　窦灵一呆，竟是无语，道：“那怪我落笔匆匆，没有写明。”

　　她快速地塞了糕饼喝了茶，“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眼下正是深夜，守卫昏昏欲睡。

　　窦灵交代雁时与另外几个心腹宫女，守好房内，不让任何人进入。

　　她换了一身便装，搀着田弋的手，爬上窗子，见窗外阔然之景，不禁吁了口气。

　　田弋道：“当惯了富贵的昭仪娘娘，忘了自己以前也曾逾墙越舍了？”

　　窦灵不服气道：“不如我们比一比，看谁先到寻金坊？赌注一块金饼！”

　　“好。”

　　一字落下，“嗖”的一声，田弋的身影已跳过了三道屋子。

　　窦灵哼了一声，旋身踏瓦，身法轻灵，如燕飞掠，如春柳拂水。

　　功夫之事，与学业一样，不进则退。

　　脚尖点地之时，窦灵好泄气，从袖中摸出一块金饼，丢给了田弋，一句话也不想说。

　　田弋难得露出些笑意：“那就多谢昭仪娘娘赏赐了。”

　　窦灵又哼，不管了，抬头看“寻金坊”三个匾额大字。

　　二人入坊，却是个极为冷清的茶馆。田弋作为名冠一方的游侠，自有门路，弄来了帖子，方能入得地下。

　　而地下，才是寻金坊之精髓所在。

　　耳听得远近相绕的欢呼激昂声，窦灵踩在坑洼不平的石块上，入得内里，却是幽暗森森，竟未点灯。窦灵跟随田弋走动，张大眼睛纵目盘望。

　　忽听得“嗖嗖”破箭声，壁上火烛霎时雪亮。

　　方见真容。

　　这是一个可容纳上百人的环形石洞，壁上起长廊，供人站或坐，石洞中心挖一石台，约五丈宽，黑血淋漓，台上有两个污浊铁笼，一笼关黑狼，凶相毕露，一笼关少年，那少年头发凌乱，衣衫褴褛，清癯如一竿瘦竹，销毁骨立，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模样，却无一丝惊慌恐惧，静静坐着，双眸漆黑，面沉如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