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Ⅰ破晓之天

　　“你听得见吗？”
　　“我的声音。”
　　“你听到了吗？”
　　“沉睡的人哪——”
　　“你听得见吗？”
　　滴答——
　　冰蓝色的水滴落下来，掉进平静的湖中，水面漾起波纹，清清静静。
　　而在那上方，一片冰蓝色的世界里，高悬着一片竹叶。心湖之上，沿着叶脉，聚起一滴水珠。
　　滴答——
　　又是一声滴水，静静地飘落下来，碎在心湖里，泛起一阵涟漪。
　　而在那透明的湖底，似乎潜藏着一个沉睡着的女孩子，蜷缩着身体，没有异动。
　　“你听见了吗？”
　　细碎的女声夹杂在滴水声中，柔柔的，似在召唤，惊起一阵阵回声。
　　“你听到了吗？”
　　“你在听吗？”
　　“你听到了吗？”
　　“你不想他吗？”
　　“你的青鸟哥哥啊——”
　　“你听得到吗？”
　　“我的声音……”
　　“睁开来吧，将你的眼睛。”
　　“你才能见到他。”
　　“你最爱的青鸟哥哥啊……”
　　眼睛，缓缓地转动起来，眼皮也随之动荡起来。心湖之中，一个漩涡。那个身着紫色衣服的小女孩子开始舒展她的筋骨。只是她却眼色迷离，目光呆滞。慢慢地，嘴唇轻启，回应着那个召唤着的声音。
　　“你……是谁？”
　　“我？我就是你啊。”
　　“你，就是我？可为什么……”
　　“呵呵，你睡着了啊。所以，得叫你起来啊。”
　　“是吗？那，我睡了多久了？”
　　“……三千年。相思，你睡了足足三千年了啊……”
　　“三千年？那就是很久很久咯？可为什么，我会睡了这么久呢？你以前，怎么不叫我起来啊？”
　　“对不起。因为，我也是到今天才恢复过来的。”
　　“你受伤了吗？”
　　“嗯。不过，现在没事了，一切都恢复过来了。”
　　“那就好。那——你……”
　　“起来吧。让我们一起去找他，我们的青鸟哥哥！”
　　“青鸟哥哥？他，在哪？他，又是什么人？不……啊，好痛，我的头好痛啊！我好像……想不起来了。”
　　“呵呵，没关系的。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生活在一具肉身之中。到时候，你就知道他是你的什么人了。”
　　“可是……”
　　“别想太多了。睁开眼睛，你的过去就一切明了了。来，睁开吧——”
　　“哦……”
　　碧水如茵的眼睛，无尽的细流洗涤着。那双眼眸里，渐渐地也开始充沛进了感情，清晰，而耀眼。
　　“那我睁开了哦！”
　　“嗯。睁开吧！”

　　◇

　　“眼睛睁开的时候，外面好黑啊！什么也看不到。”
　　这，便是她回归尘世的第一感觉。但马上，她就看到身边的老头儿——地藏王。
　　“你是谁啊？这又是哪啊？”她自己径直地坐了起来。背后居然有对乳白色的骨头化做的翅膀！只是，他到现在才看清楚。
　　“不一般的孩子吗？真的是魔？可她又不像啊。”自己曾经想象过这个孩子醒来后要做的每一件事。比如：领悟自己以前的力量；寻找自己的命魂；找到自己的以前的记忆……难道她什么都知道了？他不禁恐惧了。女娲娘娘走的时候，可没有说过她的丁点事情，她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厉害的能力？甚至，一醒来就会说话！
　　“这里，到底是哪儿啊？”她翻下床来，一个扑腾就展开了自己的骨头翅膀，飞着，在空中转圈，而在她的身后，一片蓝色荧光随之盘旋。
　　果然是精灵么？
　　“小姑娘，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地藏王定了定神，缓缓地问了她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思考过到底要问她什么。但是，万一问出个什么状况来，那她会有能力毁了地府吗？更让他害怕的是，她会不会毁了三界！她的前世说不定就是个魔女吧，要不然女娲娘娘怎么会把她留在了地府，而不是带上了天庭，或是交给其他地方的仙人。但是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这里离生命之源最近吧。但这些都是他自己的猜想而已，没有证据的事情，他也没有把握去相信。
　　“我？我知道啊。相思，相思精灵的相思。”她笑着回答，悬在他的额上前方。
　　“你是……相思？”难道……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女孩子吗？他不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如果，她真是那个女孩子那个精灵的话，虽然存活了下来，但也可惜，躯干不在了呀！可怜的孩子！
　　“你怎么啦？叹气做什么呀？”嘟起小嘴，她放开翅膀，再一次舞动起来。
　　“你难道，都没有察觉吗？”
　　“察觉？察觉什么啊？”
　　“你没有身体啊……”缓缓的语速，他有些难过了。这个孩子，真的太奇怪了吧！这么明显的事情啊。
　　“不会啊，我还有翅膀哟！”相思舞了舞身后的翅膀，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回答呢？翅膀再怎么重要能大得过装心的胸膛，装食物的肚子吗？笨孩子！难道，你就不饿，不想吃点什么吗？”地藏王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事情啊！
　　“吃？”她扑哧一笑：“呵呵，真好笑！你刚才明明都说我没有身体，那我还吃东西干什么呢？你呀，真是个笨老头！”她飞过来，在他的后脑勺上重重地给他来了个记脑瓜崩儿。“我的脑瓜崩儿，还是很好吃的吧？嘿嘿……”她又迅速飞到了角落里。没等他回过头来反击。
　　“速度还真快！”他也笑了笑，“可爱的家伙！”
　　“你叫相思？自己取的名字吗？”虽然有点相信，不过还是得确认一下。毕竟，女娲娘娘从未说过她的真实身份。
　　“不是。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啊。可是你一问我，我这个小小的脑瓜子就要我把那几个字说出来啊！就好像，他们是自己从我脑子里蹦出来的一样。”一脸稚气的表情看着他，“如果我问你‘你是谁’，那你第一个反应应该和我的一样的吧？就算我问你你是谁，而你不愿意告诉我，但是你的脑瓜子里肯定也会做出反应的，而且绝对会是你的真名字！”
　　奇怪的孩子！这个道理，是谁教会你的？
　　“那就是说，你的前世就是这个名字了吧。”
　　“前世？我怎么可能知道呢？”她努了努嘴，飞低了些。
　　其实，他也无法确认她的前世。现在的她，也只是用生命之源重生的孩子。也许，以前的事情都会忘了吧，可也也许还能记得住些许以前的事吧！不然，她怎会知道自己叫做相思呢？可是，要知道，虽然说，这重生和六道轮回是不一样的。后者是转生，是要经奈何桥喝孟婆汤，是一定会忘记前世种种的。但重生，而且还是用生命之源来作为引导的重生就不一定了吧？毕竟，让她重生的，是让蚩尤魔化了的生命之源！这种已经绝迹的水源，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定断确认在她身上所发生的变化的。
　　“你要离开这里吗？”的确，她也在这里睡了好久了啊！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从他的外表看起来就是从年轻人变成了个老头。可这并不是说她只睡了一百年。她在这里，睡了快要三千年了啊！是应该去外面逛逛了吧！

　　◇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悼灵方才洗完了化作人形上岸来。
　　“还有什么要做的吗？”虽然揣测着他的心里会有自己，可是，毕竟的，当年就是她自己亲手送葬了他的亲哥哥啊！哪怕他亲口说了一句“不是你的责任”，她也怕是会自责很久很久的吧！
　　他冲她笑了笑，一如往昔的亲切。随即地，他便穿上了裤子，对着东海海面坐在了前边。“没有了。你只陪我坐一会儿吧。”
　　她点了点头，没起身来，依旧坐在他的枪旁，他的身后。
　　“这些年来，你过得还好吧？”
　　“嗯。”两个人都变得是那么地小心翼翼了。
　　“我看，你每年——”话未说尽，他便往后挪了挪身子，直到她的身旁，“这样才好，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话，平起平坐，安心多了。”
　　她没有附和，只轻柔地摩挲着她手里他那件衣裳，苦笑了一番。
　　他偏转过头，也摸了摸那件衣服的一角：“这件衣服，叫做什么来着？我老忘。人老了，心里面好像装不下太多的事情。我好像也只记得灵儿一个了。”
　　“我明白。”她的模样，仿佛依然很有芥蒂。
　　“呵呵，那你倒是说说看，看你都明白了些什么？”他随手地就刮了她一道鼻梁，和六年以前一样的亲昵行为。只是……
　　“我……”仿佛之前的那句话是说错了一般，现在的他却又对自己凭空地做出了这一番亲昵的举动，她又涨红脸，说不出话来了。
　　看着她尴尬的样子，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太过大胆了些。“对不起，我刚刚……”
　　“无妨。”她低下头去，只淡淡地说。
　　“我们……”仿佛有些难以启齿。“我们，能不能像六年前……像六年前，那件事情发生以前那样？”月光下，虽然看不分明他脸上有没有涨红的痕迹，但从那语气上却也可以听出来，他是有种“求求你”的感觉吧。
　　“六年以前？”她不禁有些呆了。
　　“是啊。我想过了，也想清楚了。二哥哥的死，根本就怨不着你。况且，若不是你及时拿□□中了他，大抵那天晚上该死的人便是我了吧。”
　　“可我忘了，天上的那些大罗神仙是绝不会让你死的。更何况，那时候的你，也只是一个幻身而已。”她突然变得伤感起来，“你的本身，还在天帝那儿下着棋呢。”
　　“有什么关系呢？邪灵作祟人间，这总得有人出面啊。他既上了二哥的身，即便追杀它的人不是我，碰上了其他的仙家，怕也是会杀了他的吧。与其连累着他们身犯险境，倒不如让我这个做弟弟的来亲手大义灭亲。最起码，家里人怨恨的不会是他们。”
　　“应该是我。”她还是那般略显拘谨，不紧不慢，只幽幽地说道。
　　“你干嘛这么介意啊？虽说拿□□中他的人的确是你，可若是你那天不在场的话，又或者你完全没有力气了的话，那我要么就会被他杀了，再要么就会像你一样——”他转过头凝重得看着她的双眼，郑重地说，“杀了他！所以，还是那样，是我连累你了。”不安地转回头来，他悄然地瞥过一眼，心中暗道：“还好我心里认得明白，要不然，差点就拿你当灵儿看了！”
　　“都过去了。”依然是淡淡的语气。
　　是啊，无论是她刺死了睚眦这件事，还是她因为法力尽失无法重生而被迫地在这迷雾之林中躲躲藏藏了整整一年这件事，又或是她伴着他每年今日里来祭拜他的兄长这件事——毫无疑问的，它们都已经化作过眼云烟，消失不见了。无论是曾经的感激、愧疚、怨恨、抱歉、仇视，还是其它复杂的情绪都可以弃之不顾了。他和她，始终都还是那对最默契的搭档，朋友，患难之交。
　　风，柔和地吹皱海面。散落的花瓣偶尔地被激流冲刺到空中，无依无靠地摇曳身姿。只是，她们飘飞的时日，却终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之间而已。就宛如，他们放开一切恢复如初的时间一般，只消片刻，一瞬即可。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她浅浅的小酒窝绽放在他的身旁，如同六年前一般，重做回他的知己，好好地听他说，看着他或激动或平静地叙事。而她的幸福感，恐怕也只要求到这个地步了吧！

　　◇

　　相思舞动着她那对白骨拼成的翅膀，晃悠悠地落在地藏王的面前。“这房子外面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吗？”
　　他摇了摇头，没办法跟她解释。
　　“那我出去看看了哦。”仿佛是读懂了他的意思，她摇动着翅膀，灵快地转过身去，向那扇门飞去。“我要出去了哦！”
　　阵阵凉风从她的骨翼下传来，拂在他的脸上。他轻轻地笑了起来。看着飞舞的精灵，一个人淡淡地叹道：“外面的景致，自己也好久没有去注意了啊！那棵相思，恐怕都死了吧！”
　　相思没有拉门，便直接往上撞了过去。地藏王有些担心地跟上来。“慢点，小心门……”
　　话还没有说完，她却已经撞了上去。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掉落在地上。她居然就那样把门视为无物般地穿了过去！
　　这是什么能力啊？地藏王还是有些担心，她到底是谁呢？眼前这女娃儿，当真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相思公主吗？

　　◇

　　出了门的她，看着四围的环境。很黑，看不到多远。可她又怎么会害怕呢？
　　她只笑笑，轻轻地抬起她的手来——划过的地方生出一些带着光芒的宛若萤火虫般的小东西，像长着翅膀一样，扑腾着，带着光明飞向四处。它们就像是拉开了一张网：自身的数目并没有增加，但是光明的范围却随着它们的扩张而蔓延开来——若是你将它们彼此相连，画出一个圈之后，你就会发觉，原来它们就是不熄的火种，小型的太阳。圈所触及，亦或者说网包住了的地方顿时都变得明亮起来，而且，向外无限扩大。
　　“桥！”她惊呼起来。在她的左斜前方大约三十丈的地方，一座精致的竹桥横在那里，在那桥底，涓涓细流，浮萍轻动。兴高采烈地，飞了过去。
　　可是，才飞出尺远，突然间，就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只一瞬间，无数个画面冲进她的脑海，无情而强硬地撞击她的头颅和脊梁，直到它们化成一粒一粒的碎片飘散在她的世界里。“好疼……”她狠狠地抓住自己的额头。任凭指骨深深地嵌入那厚厚的肉里。
　　“呀——”
　　一声惊叫！
　　血肉模糊！
　　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

　　“相思，你看那座桥——上面还刻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呢！”
　　一张白皙的脸庞悄然映入眼帘，他只静静地看着她，满面柔情的，脸上刻满了这人世间少有的幸福神色。一座竹桥，上有漆涂四字：晓风思情。
　　“相思啊，你说——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像木大哥他们那样办一场惊世的婚礼呀？”
　　漫天飞舞的芦花丛里，站在竹桥上，看着前方那对艳红的新人，他不禁悄声说道。只是这份伤感里，除了羡慕、祝福，更多的还有些许嫉妒吧。

　　“相思，和我成亲吧！”
　　轻柔地牵起她的双手，他的明眸间，平淡的语气里，依旧那么地调皮让人喜欢让人厌地散发着他的激情，仿佛不会灼人的火焰一样，滚滚翻腾，炙热却并不伤人。
　　“相思，我们要拜堂了哦！呵呵——”
　　讨厌！心里，只那般紧张地娇嗔道。但是她的脸上却开满了鲜花，芳香四溢。
　　“相思，不，应该改口叫‘娘子’了呢！你说对吧，娘子？”
　　好羞羞哦！可是，一张有温度的脸凑过来，轻轻地吻在她的唇间，任她再也说不出话来。不过，在心里却是假意恨恨地骂他，“你以后不跟我说就这样碰我，小心我咬你！”
　　“相思，我们今天拜堂了呢！我们，是成亲的夫妻，是永远都不会分离的相思和晓寒哥哥了哦！”
　　两个人甜甜地笑，面对面，一丝尴尬一丝紧张一丝欢喜一丝娇羞。
　　但是，无论这个画面有多美多温馨，却终只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瞬间：一柱霹雳，重重地，直打在他的眉心。
　　灰飞烟灭！只留下一滴泪和一句没说完的承诺。
　　“相思，等我下辈子……”
　　踉跄着脚步，焦急地追寻着那片飞散的灰烬，“龙哥哥，别走啊！灵儿还有话……”
　　双眼流下她独有的冰蓝色的泪水。笑，僵在那里，没有再变化。
　　——从天而降的霹雳，再一次砸了下来，打中她的后背。那双如玉般剔透的翅膀，慢慢地蜕掉，跌落到雪地上，化作碎片。这一刻，她的命魂也悄悄地剥离了身体，静静地独自散去，飞远了，去追寻她的肉身再也不可能追得上的那些尘埃，只属于他的尘埃！

　　◇

　　等到地藏王拉开门的时候，相思已经躺在了地上。奇怪的是她的身体居然凭空出现了！只是单单的，那双骨翼翅膀不复见了。而那些她召唤出来的“火种”却也消失不见了。整个幽暗世界里，仿佛只有地藏王手中的那盏油灯才能散放出些许微弱的光芒。
　　“出什么事了啊？灵儿？灵儿！”抱着昏迷不醒的相思，他第三次绝望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啊！明明我，只慢出来了一步！可为何，你就昏倒在这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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