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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时敬清作为私人助理的工作无可挑剔。
一周下来,陈霖汝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他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到公司,比她要求的八点早半小时。她的咖啡温度永远正好,文件按照轻重缓急排列得整整齐齐,会议安排精确到分钟。他甚至能提前预判她的需求,在她开口要某个数据前,他已经将整理好的报表放在桌上。
这种完美令人不安。
尤其是他对时韵科技相关事务的处理。
陈霖汝故意将涉及原时家员工的遣散方案交给他处理,想看他是否会暗中做手脚,是否会流露出不舍或愤怒。可他只是平静地审阅每一份文件,按照劳动法计算出最合理的补偿金额,连小数点后两位都精确无误。
“王总监在公司十二年,按照最新规定,补偿金应该是这个数。”
时敬清在一份文件上标注,笔尖平稳,“另外,他妻子正在化疗,我建议额外支付六个月的医疗补助。虽然法律没有强制要求,但从企业社会责任角度考虑……”
“你倒是很善良”陈霖汝打断他,语气讥讽,“不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你的亲员工。”
时敬清抬起头,眼神清澈,并没有回应她,继续说道:“这是最稳妥的做法。如果员工闹事,对收购案的舆论影响会更不利。多花三十万,可以避免后续可能数百万的损失和声誉风险。”
他说得对。该死地正确。
陈霖汝夺过文件,挥手让他出去。
门轻轻关上。她靠在椅背上,盯着那扇门,仿佛能透过它看见外面工位上那个挺直的背影。
他怎么能这么平静?
那些都是跟了他多年的人,有些人从时韵科技创立就在。现在公司易主,这些人面临失业,他却像个真正的职业经理人一样,只考虑数字和风险。
要么他真是冷血到极致,要么……
陈霖汝甩开那个念头。
没有要么。他就是冷血。三年前已经证明过了。
时韵科技的收购谈判定在周五上午。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时家一方除了时敬清,还有几位愿意留下来的股东代表,都是跟着时家多年的老人,此刻个个面色凝重。陈霖汝这边是榕儒资本的团队,清一色的年轻精英,气势逼人。
时敬清坐在陈霖汝身侧靠后的位置,这是助理的标准席位。他面前摊着笔记本,手里握着笔,微微垂着眼,像个认真的记录员。
谈判开始。
陈霖汝的开场强硬而直接。
她报出的收购价低于市场评估值的百分之二十,条件苛刻到连她自己的法务总监都皱了皱眉。
“陈总,这个价格未免太……”一位时家的老股东忍不住开口,声音颤抖。
“太什么?”陈霖汝微笑,“时韵科技现在账面上是负资产,核心技术专利一半以上有抵押纠纷,核心团队已经离职三分之一。我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各位应该感谢我才对。”
“可是那些专利的价值——”
“价值只有在能变现的时候才有意义。”陈霖汝打断他,目光扫过全场,“而现在,除了我,还有谁愿意为这些可能的价值买单?”
会议室陷入沉默。几个老股东看向时敬清,眼神里带着求助。
他是最了解时韵科技价值的人,如果他开口争辩,也许还有转机。
时敬清感受到了那些目光。
他抬起眼,看了陈霖汝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陈霖汝的心脏像被细针扎了一下,她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烧。
“时先生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她故意点名,声音甜得发腻,
“毕竟,你曾经是时韵科技的灵魂。”
时敬清停下笔,抬起头。
他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陈总的条件已经很清楚。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一位老股东猛地站起来,指着时敬清,手指颤抖:“时敬清!这是你父亲一辈子的心血!你就这样——”
“李叔。”时敬清打断他,声音温和却有力,“坐下吧。谈判还没结束。”
老人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坐下,眼眶通红。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陈霖汝主导着谈判的每一个环节。
她逐条解释收购条款,语气礼貌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在切割时韵科技残存的价值。时敬清始终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需要某个数据时,会准确报出,不多说一句废话。
他太配合了,配合到让人愤怒。
最后,当股东代表们在极度的不情愿中签下初步意向书时,陈霖汝没有感受到预期的畅快。
她看着那些老人佝偻着背离开会议室,看着时敬清整理好所有文件,仔细核对签名页,如往常一般站起身,等着她的下一步指示。
“你很高兴?”她突然问。
时敬清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时韵科技卖出去了。你父亲的心血,你的七年,现在归我了。”
陈霖汝走近一步,压低声音,“你难道不应该有点反应吗?愤怒?不甘?哪怕是一点点遗憾?”
时敬清沉默了几秒,随后轻轻摇头:“这是商业决定。我尊重您的判断。”
陈霖汝这次是真的想把他脸上那副平静的面具撕碎,想看看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晚上跟我回公寓。”她转过身,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有些文件需要连夜处理。”
公寓里灯火通明。
时敬清将文件在客厅茶几上摊开,打开笔记本电脑,进入工作状态。
陈霖汝却靠在厨房岛台边,端着杯红酒,远远看着他。
他工作的样子很专注。
微蹙的眉,抿紧的唇,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暖黄的灯光柔和了他侧脸的线条,有那么一瞬间,陈霖汝恍惚觉得回到了三年前。
那时候他们经常在时韵科技的办公室加班到深夜,他看文件,她写代码,累了就一起煮咖啡,站在窗边看城市的夜景。
那时候他说,等公司上市了,他们就结婚。
结果三个月后,他亲手把她赶出了时家。
陈霖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喉咙,也点燃了她胸腔里某种危险的冲动。
她要试探他。
陈霖汝放下酒杯,走到沙发边,在时敬清身旁坐下。
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他现在连香水都用不起了。
“敬清。”她开口,声音刻意放柔。
时敬清打字的手指停住了。他没有抬头,但陈霖汝看见他的肩膀微微绷紧。
“我们一定要这样吗?”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这个动作很轻,带着试探,也带着某种刻意营造的脆弱。
时敬清终于转过头看她。他的眼神很深,在灯光下像两潭不见底的古井。
“陈总,您...”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您需要我做什么?”
“别叫我陈总。”陈霖汝移开视线,盯着自己放在他手背上的手指,“就现在,别叫我陈总。像以前那样,叫我霖汝。”
她感觉到时敬清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紊乱。很好,他有反应了。
“我知道我这次回来,对你很过分。”她继续说,声音越来越轻,带着一种刻意练习过的哽咽,“可是敬清,我这三年没有一天好过。我每天都在想你,想我们以前……”
她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
这个动作曾经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她紧张或难过时,就会这样无意识地摩挲他的手背,而他总会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时敬清没有动,他只是看着她,眼神复杂得让她读不懂。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恨我。”陈霖汝抬起眼,眼眶已经恰到好处地泛红——这是她在镜子前练习过很多次的效果,“可是敬清,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恨你三年前那样对我,可我还是……”
她停住了,咬住下唇,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落下。这是最高明的表演——示弱,但不卑微;深情,但不廉价。
时敬清沉默地看着她。良久,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那不是感动或心软的笑,而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的笑。像是看穿了什么荒诞的把戏,却又不得不配合演出。
陈霖汝的表演戛然而止。
那抹假装的脆弱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愤怒。
“你笑什么?”她的声音重新变冷。
时敬清摇摇头,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没什么。只是觉得您应该是有点累了。”
空气凝固了。
陈霖汝盯着他,盯着他脸上那副我早就看透你了的表情。
三年了,他还是这样。仿佛她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在他眼里都只是那场永远结束不了的雨。
怒火冲垮了理智。
她扬起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时敬清的脸被打得偏过去,白皙的皮肤上迅速浮现出红色的指印。
陈霖汝的手心发麻,心脏狂跳。
她等着他愤怒,等着他反抗,等着他终于撕下那副温顺的伪装。
可时敬清只是慢慢地转回头。
他没有碰自己发红的脸颊,也没有露出任何愤怒的表情。相反,他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悲哀的平静。
随后,他做了一件让陈霖汝完全没想到的事。
时敬清朝她靠近了些,将另一边脸也转过来,声音轻得像耳语:
“如果这样能让你解气,这边也可以。”
陈霖汝愣住了。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看着上面清晰的指印,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忽然之间,她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爬上来。
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被打之后,要么愤怒,要么委屈,要么至少会躲开。可他没有。他主动把另一边脸也送上来,像是在说:你可以继续,我受得住。
疯子。他真是个疯子。
陈霖汝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她需要空气,需要空间,需要从这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氛围中逃开。
时敬清依然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她。被打的脸颊已经肿了起来,在灯光下显得触目惊心,可他的表情却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他忽然说,语气自然得像刚才那一巴掌不存在,“我煮碗面吧。您的胃不好,不能空着。”
陈霖汝想让他滚出去。可话到嘴边,看着他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却变成了僵硬的点头。
她看着时敬清起身走向厨房。他打开冰箱,拿出鸡蛋、西红柿、挂面,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遍。厨房的暖光包裹着他,他微微肿起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脆弱,可背脊依然挺直如松。
陈霖汝转身走向卧室方向。她需要冷静,需要离他远一点。
经过时敬清卧室时,她停顿了一下。
门虚掩着,里面没开灯。鬼使神差地,她推开门,按亮墙壁开关。
卧室整洁得过分。床单平整得像没人睡过,衣柜紧闭,床头柜上只有一盏台灯和一本看到一半的书。
陈霖汝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床头柜的抽屉上。抽屉没有完全合拢,露出一角深蓝色的布料。
她走过去,拉开抽屉。
里面整齐地叠着几件衣物,最上面是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不大,边角已经磨损。
盒子没有锁,她轻轻打开。
里面是一张照片。
照片装在简单的木质相框里,玻璃表面干净得发亮,像是被人反复擦拭过。
照片里是时敬清和她并肩坐在大学图书馆外的长椅上。
那是他们确定关系的第二天,时敬清靠在她肩头,手里举着一片银杏叶,笑得见牙不见眼。而陈霖汝侧头看着他,眼中是快要溢出来的温柔,一只手玩笑般搂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悄悄在长椅下与他十指相扣。
照片背面有一行字,是他清隽的字迹:
“霖汝说这片叶子像心。我说,不像。她的存在才是。”
落款日期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百天。
陈霖汝的手指开始颤抖。
陈霖汝记得那一天。
深秋,图书馆外的银杏树金灿灿的,风一吹就像下金子雨。她捡起一片叶子,说像爱心。时敬清笑着摇头,说不像。陈霖汝在她气不过时吻了他,时敬清反击,两人就开始了小鸡互啄。
后来那张叶子被她做成书签,夹在他送她的第一本书里。
而这张照片,一直摆在他宿舍床头,直到他们搬进第一个出租屋,又摆到那个家的床头柜上。
她以为三年前那个雨夜,这一切都被他扔掉了。像扔掉她这个人一样,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可是没有。他把它带到了出租屋,又带到了这间公寓,藏在抽屉深处,却把玻璃擦得一尘不染。
为什么?
陈霖汝的呼吸变得急促。那些被她强行压抑了三年的画面突然汹涌而来——
是他第一次吻她时,在图书馆后的银杏树下,紧张得睫毛都在颤,吻完红着耳朵说:“陈霖汝,我喜欢你,很喜欢!”
是她生日那晚,他跑遍全城找她随口提过的那家甜品店,最后店打烊了,他求着老板卖了材料,自己在租的公寓厨房折腾到凌晨三点,端出一块歪歪扭扭的草莓蛋糕,奶油抹得到处都是,不是陈霖汝本人哭,而是时敬清哭得稀里哗啦。
是她有一次被好赌的继父要钱堵到大学门口耍酒疯,是时敬清整日跟在她身边,生人勿近的气质加上两个夸张的黑人保镖才让继父收手。
是时父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把他叫回老宅关了三天,放出来那天他直接冲到她的出租屋,眼眶通红却笑得灿烂,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吃饭了吗?”
那么多个瞬间,那么多爱人的细节,难道都是假的吗?
一个人能演一时,能演三年吗?
能在失去一切、尊严扫地的此刻,还珍藏着这样一张照片吗?
“面好了。”
时敬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陈霖汝猛地转身,将照片藏到身后。
时敬清站在卧室门外,手里端着一碗面,热气腾腾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他的目光落在她背在身后的手上,又移向她身后敞开的抽屉和那个打开的丝绒盒子,眼神暗了暗,像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道:“趁热吃吧。空腹喝酒伤胃。”
陈霖汝盯着他,盯着他那张依然带着指印的脸,盯着他平静如水的眼睛。
“好。”她听到自己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她把照片放回盒子,盖上盖子,放回抽屉最深处。动作很慢,仿佛每个动作都需要极大的力气。
走出卧室时,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抽屉。
它安静地合拢,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而陈霖汝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问题,她必须找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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