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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最先发现佛珠手串不在的,是方然。
“呀?”方然将傅丞山的两只手腕抓过来,捋起衬衫袖口看了看,“傅哥哥,你手上那串佛珠呢?”
都知道他出事后,他妈妈李婉云特地请慈云大师为他亲手制作了一条极为珍贵的奇楠沉香佛珠手串,且嘱他时刻佩戴,绝不可混不吝地随手送人。
想当年闻霜曾借这条佛珠手串做过一点小文章,结果是闹到与他冷战多日,被方然那一行人私下里笑话过大半个月。
因此,方然这回见傅丞山那一对手腕干干净净,并没有往“送人”那一方向去想,而是问他:“送去保养了?”
傅丞山迎着方然的目光,沉默地思索了几秒,随即说:“给了应该得到的人。”
“啊?”方然几乎要跳起来。
连一旁拿着麦克风要唱歌的方子瑞都被吓到,急忙扔了麦克风,跟一阵风似的坐到傅丞山旁边。
“谁啊?”分坐傅丞山两旁的堂兄妹异口同声。
傅丞山莫名被逗笑,低头抿唇笑了两声,故意打哑谜:“重要的人。”
兄妹俩面面相觑,然后沉思。
他们与傅丞山常常见面,都清楚他的身边没有缺过人,但能重要到送出那串佛珠的,答案似乎不难猜……
方然谨慎猜测:“林静水?”
傅丞山端着杯加冰威士忌,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笑而不语地望着她。
那天晚上,不管他们怎么问,傅丞山就是不给准确的答案。
他对两位亲友存有一点报复心理。
当年他们坚决反对傅丞山口中“第三位救命恩人”的存在,用了无数种方式与理由要他相信那所谓“第三位救命恩人”只是臆想,实际拯救他的人是他自己这样的现实。
傅丞山当然清楚他们没错,更清楚他们就是为了自己好,只是,当“第三位救命恩人”的存在得到准确认证时,他的心中会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且乐于得见身边的人惊叹他对林静水的特殊对待。
他在等一个恰好的时机,要所有人都相信,不,是坚信这个“救命恩人”并非臆想,而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
证明他当初没有臆想,更没有发疯。
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因此他态度模糊,话语不明。
要不到准确答案的方然,可谓是抓心挠肝地难受。
偏偏自从法源寺那日后,林静水忙于应对商海浮沉,至多与傅丞山单独吃个晚餐,不像之前那样有闲心来方子瑞的俱乐部玩儿,方家兄妹暂时印证不了那串佛珠是不是真的给了林静水。
方然气得直接拨打林静水的电话,锲而不舍地拨到第五通,对方才接起来。
“哟,林老板大忙人儿呀。”
方然的手机直接摊放在水晶长方桌面,通话中的屏幕显示开了免提。
方然不仅自己买买买,还给“金风玉露”送了不少客源,出手大方的熟客不能轻易得罪,故而林静水含笑道:“我呀,就是劳碌命。哪有什么闲下来的时候,现在也就是托你方大小姐的福,才能歇上一口气。”
一番话哄得方然心花怒放。方然清咳两声,先是扫了眼饶有兴致的傅丞山,又看了眼拉长耳朵来听的堂哥,然后问电话里的人:“我傅哥哥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没了,你知道哪儿去了吗?”
“你问我?你问他不是最清楚吗?”
“他说不知道。”
通话那头传来轻轻的笑声。“那是他本人戴在手上的东西。他自个儿都不知道,我能知道?”
“你真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哎呀——你们真是气死我了!”方然气得直拍大腿,“一个两个非不肯说真话。林淼淼,你信不信我明儿找你去?我要你好看!”
林静水呵呵直笑,一点也不怵她:“行。你来巴黎找我。”
“你也要去巴黎shopping?”
“公主殿下,我等平民是去巴黎工作的。”
“你怎么天天都在工作?”
“……我真想把你卡里的钱都偷走。”
闲聊了几句,那厢传来登机提醒,林静水便挂了电话。
听完整通电话的方子瑞好笑地看向傅姓好友,说:“傅丞山,你完了。”
方然跟堂哥摆出一模一样的表情:“傅哥哥,你完了。”
傅丞山气定神闲地看着二位:“哦?”
方然拿起手机,手指对着屏幕戳戳点点,很快,手机的扬声器传来吴孟达的声音:“你惨了!你坠入爱河了!”
方子瑞给堂妹竖起大拇指,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傅丞山仿佛听到一个笑话一般笑出声,缓了缓,心中略带得意地看了看二人,意味深长地说:“你们误会了。”
巴黎。
忙完工作的一行人难得放松,享受巴黎的最后一顿晚餐。
林静水这趟巴黎之行,是跟着冯泽安与一众品牌商来此做个考察工作的。
冯泽安作为组局者,站在长桌旁接连敬酒。
林静水与其他人都不太熟,老老实实坐到了长桌尾。
敬到林静水这儿时,冯泽安已经是第三杯酒了。
冯泽安酒量不错,同她碰杯喝完酒,目光一扫,眼尖地发现她垂在腰侧的左手手腕戴了一串东西,十分眼熟。
“嘶——”冯泽安顺势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盯着她手腕上的佛珠手串,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你手腕上的这串佛珠,很是眼熟?”
“哦?”林静水大大方方给他看,“这不会是小冯总的搭讪方式吧?”
说着,她撇撇嘴,点评道:“略显老土。”
小冯总连连摆手,直起腰,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忙说:“别别别。我可不敢对你有想法。”
“不敢”和“不想”,是两个意思。
林静水闲闲然地端着酒杯,挑起眉,平平静静地看他。
冯泽安嗤笑出声:“我说你回去后可别在某人面前乱说。我怕给他整死。”
林静水抿出一个温雅的微笑:“小冯总说笑了。你这几日展现的风采,才叫我等钦佩不已呢。”
冯泽安“哈哈”地笑了两声,一边说着“好说好说”,一边举杯与她又碰了一下酒。
喝完酒,冯泽安转身扭过头,本想回到自己的位置,突然灵光一闪,面容震惊地坐了回去。
“等等!你,你,你手上的……我的天,我问问,我现在问问。”
由于发现的事情过于震惊,更心知没人敢胆大包天到仿刻一串跟傅丞山一模一样的奇楠沉香佛珠手串大摇大摆地戴在手腕上,冯泽安有些语无伦次,掏手机的动作因过于激动险些摔了。
林静水见了,轻叹一声,惋惜刚刚差一点点就能把人忽悠过去了。
冯泽安低头敲打着手机屏幕上的虚拟键盘,在与傅丞山的聊天界面里进行信息轰炸,问他手腕戴着的佛珠还在否。
傅丞山知道林静水此行巴黎所为何事,也明白远在巴黎的冯泽安为什么会忽然问他这样的问题,所以,傅大少爷只轻描淡写地回了五个字:
【现在是她的。】
冯泽安震惊到双手捂住嘴巴,难以置信地看向林静水。
她面容平静地用叉子在吃烤扇贝,回头瞄了一眼冯泽安,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问他:“我脸上沾东西了?”
冯泽安很快平复心情,不得不重新打量她一番,又看了那串佛珠一眼,乐道:“林小姐真是深藏不露啊。”
她懒得解释,抿唇客气地笑了一下:“往后还得仰仗小冯总的照顾。”
回国后翻一翻日历,傅丞山的生日快到了。
听方然说,他对生日派对并不热衷,每年也就是借这个理由与大家聚一聚。
他的随意,反倒成全了热爱派对的方子瑞与方然,他俩倒是每年都会给他筹划一个主题派对,力求盛大繁华,热闹无比。
要给这样的大少爷送礼,真是一件相当头疼的事情。
林静水当时在巴黎逛了两天,都没找到合适的礼物,不得已跟冯泽安打听他往常会送什么。
不听还好,一听简直吓一跳,那价格和背后的资源非我等凡人可触碰。
彼时冯泽安还笑她:“你担心什么?我看你就是路边随便给他摘朵花儿,他都能心花怒放。我才头疼,去年送他一块表,只换了一声‘嗯’。‘嗯’?真是难伺候。”
一串佛珠,让所有人都误会了林静水与傅丞山的关系。
林静水那叫一个有口难言,但往自己的心里深处一琢磨,这段关系,本身也不清白——有利用,有欺瞒,有回避,还有她不敢面对但一直存在的幽微情意。
所以她放纵,含糊其辞,将事情摆到一个朦胧暧昧的阶段,偷偷地享用其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星星点点的甜蜜。
不确定的,反而能更长久。
感情中的道理,总是充满了别样的复杂与矛盾。
林静水最后决定参考勒内·马格里特的一幅画作《Fine realities》,来设计一件珠宝胸针。
这幅画的背景是深浅不一的蓝线条绘就的海面,海面上浮着一只巨大的绿苹果,绿苹果上方支着一张盖着白色餐布长方木桌。
Fine realities意译“美好的现实”。
明明是超现实主义风格的画作,却要叫“美好的现实”。
处处不合适,又处处合衬。
一如林静水与傅丞山二人现今的关系。
林静水剔去海面背景,只保留绿苹果与盖着白餐布的木桌。
白色餐布采用白贝母,褐色的桌腿采用琥珀,绿苹果的绿因为深浅不一,采用了绿橄榄石、绿水晶、绿钻、绿云母、绿碧玺等多种绿色系宝石来制作。
成品是四分之一手掌的大小,十分精巧。
那天天气晴朗,秋风送爽。
傅丞山的生日派对在方氏集团旗下的一间五星级酒店的大型草坪里举行,衣裙明艳的宾客们如锦簇绣丛一般,散落在银光锃亮的宴会场。
他这几年并不在公众露面,请来的宾客都需要上交手机。如果有宾客想要拍照留念,会场专门安排了三位摄影师,结束后可以找摄影师领取筛选过后的照片。
方子瑞要热闹,自然请来不少模特、网红和小歌手。
舞台上火热献唱的一个接一个,上好的香槟红酒跟不要钱似的一木箱一木箱往会场里抬,星级大厨直接在现场烹饪一道道美食,笑声不停,乐声不止。
稍远一些的地方,有一个用贴玉木质屏风三面合围起来的场所,里面放着一堂燕麦色软垫沙发,沙发面前置着一张紫檀硬木长桌,桌面放着有市无价的红酒,还有各式精致可口的瓜果糕点,两名侍应左右各站一边,随时听候吩咐。
冯泽安坐到寿星旁边,跟侍应要了一壶茉莉香片,瞥一眼在舞台上弹贝斯的方子瑞,笑道:“今天到底是你生日,还是他方子瑞生日?去年还没这么抢风头,今年这是怎么了?”
方然亲自送来那壶茉莉香片,闻言,跟着揶揄自家堂哥:“台下有他的真命天女。”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去年那位哦。”
“嗳唷,他这‘真命天女’跟丞山的‘救命恩人’一样,搞批发的?”
方然大笑,说:“冯哥哥,你对林静水有印象吗?就现在跟你谈外贸生意的那个珠宝店老板。”
“那可太有了。”冯泽安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傅丞山一眼。
“近日‘救命恩人’的头衔,批发到林静水身上啦!”
“啊?”冯泽安惊愕地看向不吭声的傅丞山,“你玩儿呢?!这回也玩得太大了吧?”
方然连忙把耳朵递过去:“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没发现他那串佛珠不见了?”
“早发现了。问他,就说不知道。”
“老老实实戴在林静水手上呢!”
“我就说是她!”方然登时拍了下大腿,“一个两个不肯承认。”
傅丞山直直盯着会场门口,颇有些心不在焉,仍由旁边的二位调侃自己。
冯泽安与方然说得正欢,忽然瞧见傅丞山二话不说站起来,迈开步子就往一个方向走去。
“欸——你干吗去?”
“傅哥哥?”
冯泽安与方然顺着傅丞山前行的方向望去,轻而易举望见在会场口向侍应展示邀请函的林静水。
林静水近期在为店铺中的营销活动费心,今日可谓是百忙之中抽空而来,所以来得有些晚了。
侍应确认完邀请函后,扬起一个手势,请她进去。
出来的急,没考虑到这次的宴会场在草坪,她穿了一双十二厘米高的细高跟麂皮长靴,踩在松软的草坪上小心翼翼。
低头往前走了几步,入场后一抬头,正正好看到站在几步外等候她的傅丞山。
深秋时节,落日比以往要早些。
刚过五点,阳光的色调已经调成了浓郁的琥珀色。
暮光温温柔柔地将他整个人笼罩住,仿佛两旁有长着翅膀的天使拎着一篮子金粉,抓起金粉一下接一下地往他身上撒——
贵雅清俊,富丽堂皇。
“你迟到了。”他的声音顺着徐徐的微风送过来。
他张开双臂,目光示意她:“我需要你的道歉。”
她露出一个“拿你没办法”的笑容,快走两步来到他面前,伸出手臂轻轻拥住他:“抱歉,我来晚了。”
他随即回应。
一个亲近而不亲密的拥抱。
两三秒后便松开。
傅丞山有注意到她的细高跟长靴,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带着一点笑意说:“你这高跟鞋,不好走吧?”
林静水心领神会地将手搭到他的手掌里。
他伸的是右手,她自然搭的是左手。
左手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就这么敞亮显眼地出现在秋日黄昏里。
“我说是谁这么大面儿,还需要傅哥哥亲自去接呢。”方然端着杯茉莉香片,瞄了眼细白手腕上的佛珠手串,“原来是我们的大忙人儿林老板呀。”
林静水捋着裙摆坐进软垫沙发里,笑吟吟地回道:“嗯。傅丞山是挺闲的。”
傅丞山没好气地笑出声。
冯泽安险些被茶水呛到,连忙搁下茶杯,笑得直拍大腿。
方然也被逗乐了,再看傅哥哥,那才叫惊奇——
被人这么笑话都不生气,还要细心地倒上一杯红酒供她享用,这些行径放到傅丞山身上,那真是稀世罕见。
在舞台上嗨够的方子瑞揽着他的真命天女走过来。
众人互相打完招呼,冯泽安和方然暂时把注意力放到方子瑞身上,几个人说说笑笑。
傅丞山看向林静水:“空手来的?”
“我在你心里是这种人?”
他立即摊开宽大的手掌讨要生日礼物。
她从漆皮挎包里翻出一只蓝绒方盒,有些踌躇地说:“礼轻情意重。”
他笑了一声,随即装模作样地板起一张脸,露出严阵以待的表情,紧紧盯着她手上的蓝绒方盒:“嗯。打开吧。”
她反倒被他的模样逗笑,带着忐忑的心情打开——那枚仿照《Fine realities》的宝石胸针在琥珀色的夕阳光里,流光溢彩。
“Rene Magritte?”
“是!”她惊喜道。
“他的风格很好认。”他抬眸看她,“有心了,我很喜欢。”
他指了指自己西服外套的左驳领扣眼:“帮我戴上。谢谢。”
精心准备的礼物得到受礼者的喜爱,这对送礼者来说,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情了。
林静水往前倾身靠近他,举着那枚宝石胸针,认真专注地给他戴上。
靠得这么近,他身上的幽幽香水味轻柔地浮荡在她的面前——是加满碎冰的一杯柑橘莫吉托,清冷,涩酸,带有苦甘的淡香。
今天是加州的落日,眼前的人,竟然还是当年的那个人。
林静水想起那天与宋曦不欢而散后,拨电话给李太,想问问关于宋曦与购物中心的事情。
很快发现,李太已经把她拉黑了。
问了唐明霏,才知道破产清算的李太早已拉黑不少熟人,且准备收拾家当离开燕京。
早在来燕京前,李太就是“金风玉露”的熟客,听说林静水与唐明霏要落地燕京发展,李太给予极大的支持,可以说是她俩的贵人之一。
年华往事太匆匆,有的人连声告别都没有,再听说时,只余一声叹息。
再联想正在办理离职手续的夏蓁。
曾经以为密不可分的战友,一个个地离开了。
曾经以为绝对没可能有机会牵扯上关系的人,不仅一直在,还与其相处成十分独特且亲近的关系。
人世间的缘分奇妙之处,大抵如此。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傅丞山垂眸看她,见她那双清滟滟的眼睛里有万千情绪,不免紧张起来。
“唔,就是觉得,”林静水笑起来,“跟你挺有缘的。”
“是挺有缘的。”他放轻松地笑道。
腻歪在方子瑞身上的美女自然注意到与傅丞山说笑的林静水,误以为对方与自己是同一个身份,便自作主张地开口:“瑞哥,前面那位穿棕色裙的——”
方子瑞即刻伸出食指压住她的唇瓣,半垂的眼眸里藏着些许警告,语调还是温柔的:“乖,别乱说话。”
她乖巧地点点头。
不死心地又瞄了林静水一眼,端着杯红酒小心啜饮,明白棕色裙的女人跟自己不一样,不需要谄媚讨好就能跟方子瑞这些人平起平坐,她的心里泛起莫名的酸味,同时隐隐羡慕,誓要打听清楚那是何许人也。
想要打听林静水的不止她一个。那串佛珠的威力可不小,传着传着,不知怎么传成了“林静水是闻霜的替身,陪傅丞山继续玩‘救命恩人’的游戏”。
话传到闻霜的耳朵里,她惊讶的并非是传言多么夸张,而是那串佛珠,居然就这么给了林静水。
一段感情的结束,如果还念念不忘,大抵是因为不甘心。
闻霜是尤为不甘心的那一个。
使了不少手段,闻霜才有机会与傅丞山单独见一面。
“为什么要把那串佛珠给她?你很爱她吗?”闻霜开门见山地说道,眼里有许多对他的恨意与委屈。
她借口为当年的人宣张正义,以此发泄自己的不忿:“真爱她,为什么要用‘救命恩人’的名义?把人气走后,还要用这种恶心的方式怀念她吗?傅丞山,你不仅冷血无情,还虚伪可笑。”
以往与他相处,她总是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弦,不停地试探说什么和做什么能让他更开心,后来随着关系的渐次崩塌,她越来越不管不顾,哪怕撕破脸也要在他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今天一瞧,很遗憾的是,她似乎没能实现愿景。
面对指控,傅丞山气定神闲地放下手中的铁观音。
绿茶香袅袅,氤氲一室间。
透过稀薄的热雾,傅丞山静静地看着面红耳赤的闻霜。
面对他,闻霜到底没有足够的底气,没一会儿,她就低下头,捧着面前的一盅铁观音,慢慢喝起来,气势也弱了许多。
隐隐有忍泣声响起。
人这一生,实在有太多的故事。
她的执念,同样让傅丞山想起自己当年的执念。
闻霜就是千错万错,傅丞山也是无法真的对她绝情的。
他将一方深蓝色的丝帕推过去,语调轻缓地问:“闻霜,你知道我这额头上的伤疤,是怎么弄的吗?”
闻霜伏低头,用丝帕擦眼泪,声音闷闷的:“出车祸。”
“嗯。然后呢?”
“撞到方向盘上?”闻霜慢慢抬头,不太确定地回答。
傅丞山垂眸一笑,起了另一个话题:“我不清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失误……总之,当年让我知道的是,救我的是一对正好要去山上看日出的情侣。一男一女。”
他抬眸看向闻霜:“只有两个人。没有三个人。”
这是闻霜从来没有想过的角度,当下惊愕到整个人僵住。
他继续说:“或许是医生说过我醒来后可能会出现幻觉、臆想等症状,所以身边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说的‘第三位救命恩人’。
“那天晚上,虽然我睁不开眼睛,身体无法动弹,但我的意识是清醒的,能听到,能感受到,所以我一直相信有第三个人。
“那对情侣,是被她的呼救声喊来的。
“只是,没人愿意相信我。
“说起来,还得谢谢你。那天你说的话,向我证明了她的存在。”
他的声音一直很轻缓,那些年的浮浮沉沉,好似不是他本人的亲身经历一样。
闻霜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滚。
顺着回忆一回溯,她那些年许许多多的困惑与愤恨,都在此刻化作尖锐的细剑,一把把戳进被虚荣贪婪漫灌的心。
“我不知道……”她的嗓音变得十分沙哑,握紧茶盅,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看他,“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我一直以为,以为是你……”
“傅丞山,对不起……”她的眼泪滴进浮着浅淡热雾的铁观音里。
“不怪你。”傅丞山端起茶盅,浅饮清润甘香的茶水。
他今日决心要给她全部的答案,于是扯回一开始的问题:“你知道我额头上的伤疤,是怎么弄的吗?”
闻霜摇摇头。
“是她将我从车里拖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摔的。我想这么多年她不肯现身,多半是怕把我摔出个什么好歹,担不起这个责。后来,”傅丞山摇头笑了一下,“还是怕把我摔出个什么好歹,恐一生难安,悄悄跑来试探,结果被我发现了。”
闻霜依然在专注地听。
“那时她问我,额头上的伤,是不是出车祸时,摔的?”
“那是一个,只有我与她知晓的夜晚。”他的眉眼里含着浅淡的笑意,看向闻霜,“这个‘救命恩人’,是不是很好认?”
傅丞山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这个人是谁,但闻霜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林静水的身影。
那串佛珠,给得真是一点儿都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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