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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残垣
“小姐,天快黑了,我们找个地方歇脚吧。”绿萼拉着她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远处传来狼嚎,听得人头皮发麻。
沈心妩没动,只是慢慢跪了下去,对着那些白骨,对着那半面虎旗,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沙砾上,渗出血来,她却浑然不觉。
“爹,哥,我来了。”她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我来接你们回家了。”
可家在哪里呢?将军府的门轴生了锈,母亲腌梅子的缸空了,祖父常坐的藤椅破了,哥哥书案上的兵书被烧了……所谓的家,早就随着这些人的离去,成了一座空荡荡的壳。
天黑透时,她们在一间没塌的破屋里歇脚。绿萼点了堆火,火苗“噼啪”地跳,映着墙上斑驳的血痕。沈心妩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火苗,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绿萼想劝她喝点水,刚开口就被她打断:“你说,他们疼不疼啊?”
“啊?”绿萼愣了愣。
“爹被北狄人挑着头颅的时候,哥被乱箭钉在城楼上的时候……他们疼不疼啊?”沈心妩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绿萼,又像是在问火堆里跳动的火苗。
绿萼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别过头去不敢看她:“小姐……别想了……”
怎么能不想呢?她闭上眼,就能看见父亲倒在血泊里,喉咙里还在冒血,却死死瞪着北狄人的方向;看见哥哥被三支长矛钉在城楼上,身体还在抽搐,手却死死抓着那半面虎旗。
火渐渐小了,寒风从破窗里灌进来,吹得人骨头缝都疼。沈心妩忽然站起身,拿起哥哥的剑往外走。
“小姐,您去哪?”绿萼急忙跟上。
“去找他们。”她的声音在黑夜里发飘,“就算只有一根骨头,我也要找到。”
黑夜里的云城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断墙后传来狼的低嚎,远处的白骨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沈心妩握着剑,一步步往前走,脚下的沙砾发出“咯吱”的声响,像谁在身后跟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在西城门的废墟里停下。这里的白骨最多,有的还保持着厮杀的姿势,有的手骨里还攥着半截断刀。
她蹲下身,一根一根地捡。有根指骨特别细,像是女人的,她想起母亲总说自己的手太小,握不住刀柄;有块头骨上留着牙印,她想起哥哥小时候调皮,被祖父用戒尺打了手心,赌气咬了门框一口。
捡着捡着,天忽然下起雨来,不大,却冷得刺骨。雨水冲刷着白骨上的沙尘,露出下面暗红的血渍,像刚流出来的一样。
沈心妩没躲,任由雨水打在脸上,混着眼泪淌进嘴里,又苦又涩。她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那句话:“身为沈家的人,流血不流泪。”
可她现在,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那个说要带狼牙回来的哥哥,哭那个说要守好城的父亲,哭那个永远在灯下等他们回家的母亲,哭那个用性命换她一线生机的祖父。
哭这场迟来的、连尸骨都凑不齐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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