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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之前
火车进站时,雨势已经大了起来。
站台的灯光被雨雾揉成一片朦胧的黄,下车的人踩着积水往外涌,鞋跟敲在地面上,混着车轮摩擦铁轨的余音,格外嘈杂。
维恩先跳下车,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他却浑然不觉,回头朝埃文伸手。
“快点,雨要更大了。”
埃文拎着两个沉甸甸的背包下来,眉头拧得很紧。
“说了带伞,你偏说天气预报不准。”
他低头看了眼被雨打湿的衬衫下摆,语气里带着点懊恼
“现在好了,淋成落汤鸡。”
“多大点事。”
维恩拽着他往出站口走,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时,故意往他身边挤了挤
“你看这站里,谁不是湿漉漉的?再说了,人这么多,挤着暖和。”
确实暖和。
周围全是人的体温和呼吸,混合着雨水的潮气、食物的香气,还有远处小贩叫卖的声音。
维恩被裹挟在这片烟火气里,手腕上的纱布被雨水浸得有点潮,心里却奇异地安定。
他知道牛津那边的人还在找他,那些冰冷的文件和严肃的问询还悬在头顶
但在这里,在这片混乱又鲜活的人群里,好像没人会在意他是谁,要往哪去。
尤其是身边还有埃文。
埃文还在低声抱怨,说背包里的药不能受潮,说早知道该多等一班车。
维恩听着,忽然觉得这碎碎念比任何警报声都让人安心。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埃文
对方的额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睫毛上甚至挂着水珠,看着有点狼狈,眼神却还是惯常的认真,像在实验室里核对数据时一样。
“笑什么?”
埃文被他看得不自在,抬手抹了把脸
“再不走,雨该漫过脚踝了。”
“笑你像个老太婆。”
维恩拽着他继续往前走,穿过出站口的玻璃门时,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带着点凉意。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全是湿冷的泥土味,和老宅院子里的气息很像。
“往哪走?”
埃文问,四处张望着找出租车。
“先找个地方买把伞。”
维恩指着不远处的便利店
“总不能淋着去老宅,路还远着呢。”
埃文显然对这个提议很满意,脚步都快了些。
维恩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被雨水打透,衬衫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紧实的线条。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埃文背着他蹚过积水,说“抱紧了,别掉下去”,那时候的背影还没这么宽,却好像能挡住全世界的风雨。
便利店的暖风吹得人一哆嗦。
埃文拿着两把黑伞过来,塞给维恩一把
“拿着。”
自己则低头去拧衬衫上的水,水珠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维恩撑开伞,看着他的动作,忽然说
“哥,你刚才在火车上,是不是在想小时候的事?”
埃文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
“没有。”
“骗人。”
维恩走到他身边,伞沿往他那边偏了偏
“你摸我头发的时候,跟小时候给我梳辫子一样。”
埃文猛地抬头,耳根有点红
“胡说什么。”
维恩笑起来,梨涡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就不告诉你我怎么知道的。”
他推了推埃文的胳膊
“走了,去老宅。”
两人并肩走出便利店,两把黑伞在雨幕里挨得很近,伞沿相碰时发出轻响。
雨还在下,敲在伞面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像无数细密的鼓点。
维恩侧头看埃文,对方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下颌线在灯光下绷得很直,却不再像火车上那样僵硬。
“快点走。”
埃文忽然说,脚步加快了些
维恩跟上去,雨水从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看着埃文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眼被雨雾笼罩的夜空,忽然觉得,这雨下得其实也不错。
至少这样,他能名正言顺地跟埃文走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雨丝斜斜地打在伞面上,噼啪声里突然滚过一串尖锐的警笛,像把冰锥猝不及防扎进维恩耳中。
他攥着伞柄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手腕的纱布被冷汗浸得发潮,黏在皮肤上隐隐发疼。
方才还觉得能掩护行踪的雨雾,此刻倒像层薄纸,风一吹就露了破绽
街角的监控探头正亮着红点,犹如一只盯着猎物的眼睛。
雨太大,他只能看见远处路口闪着红蓝交替的光。
他脑子里飞快转着
牛津那边的人动作这么快?
还是本地警察例行巡逻?
火车站的票是实名买的,只要查购票记录,找到这里并不难……
“往这边走。”
他忽然拽着埃文拐进条窄巷,巷子里堆着几个旧木箱,墙根长着青苔,监控探头被一截断绳挂着,早成了摆设。
这是他来时就记好的路,绕远,却干净。
警笛声像条毒蛇,顺着雨缝钻进耳朵里时,维恩的后颈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攥着埃文的手腕,指节几乎要嵌进对方皮肉里,脚步踉跄着拐进巷口,鞋跟在积水里打滑,发出慌乱的“吱呀”声。
“慢点——”
埃文被他拽得往前扑,但依旧跟着他的步伐
维恩的眼睛像惊弓之鸟,飞快扫过墙头上歪斜的监控探头,又猛地转向巷尾那堆遮着防水布的杂物
布下面会不会藏着人?
警笛声在身后不远处炸开,红蓝交替的光透过雨雾,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斑,像被审讯灯照着似的。
冷汗混着雨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衬衫上洇开深色的痕。
“玛尔塔夫人……她后来是不是把李子树砍了?”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明明想扯出轻松的笑,嘴角却僵成条直线
“小时候你总说那树结的果子酸,却每次都抢着爬……”
话没说完,眼角瞥见两个穿风衣的人影出现在巷口,手插在衣袋里,正朝这边张望。
维恩的呼吸骤然停了半秒,拽着埃文就往更深的暗处钻。
后背撞在潮湿的砖墙上,疼得他闷哼一声,视线却死死盯着那两个人影
他们没动,只是站在巷口,像两尊冰冷的石像。
“你怎么了?”
埃文终于察觉到不对,按住他发颤的肩膀
“脸色这么白?”
“没、没事。”
维恩的牙齿在打颤,目光却像雷达般扫过四周。
雨更大了,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却盖不住他胸腔里擂鼓似的心跳。
他看见墙根有只破桶,看见晾衣绳上飘荡的旧毛衣,看见……
看见巷尾拐角处立着个墨绿色的电话亭,玻璃上蒙着层水雾,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模糊的光。
那瞬间,维恩的瞳孔猛地收缩。
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他几乎是本能地拽着埃文往那边冲,脚下的水花溅得老高,声音里带着濒临崩溃的急切
“哥,快……去那边!”
维恩拽着埃文往电话亭冲时,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喉结急促地滚动着
“里面……里面能避雨,还能挡挡风!”
话没说完,他已经撞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金属门,带着埃文跌了进去。
窄小的空间里瞬间挤满了潮湿的热气,两人的肩膀撞在一起,发出闷响,伞骨磕在玻璃上,溅起的水珠甩在布满划痕的拨号盘上。
维恩背靠着门滑坐下来时,后腰撞到了电话亭内壁的金属凸起,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死死咬着牙没出声。
视线越过埃文的肩膀,能看见巷口那两个风衣人影动了动,正朝这边张望
他甚至能看清其中一人风衣下摆沾着的泥点,和警车轮胎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搞什么?”
埃文笑着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绿色的眼睛在昏暗里亮晶晶的
“好端端的跑什么?”
维恩没说话,只是侧身反手扣上门
金属锁扣“咔嗒”一声咬合,把外面的警笛声和雨声都滤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背抵着冰冷的玻璃,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皮剥落的缺口。
刚才在街角,警车闪着灯拐过来的瞬间,他看清了副驾驶座上的人
是牛津安全部的探员,上周在化学楼堵过他三次,风衣口袋里露出半截银白色的手铐。
藏在电脑里的那些证据,他只来得及用加密程序传走三分之一。
“警察在查上周的事。”
维恩终于开口,声音被雨声泡得发哑,像含着块湿棉絮
“跟你没关系,避开就好。”
埃文愣了一下,随即耸耸肩,没再多问。
他太习惯维恩这种“先知”一般突如其来的警惕了
从中学时突然拉着他绕开巷尾的混混,到大学时提醒他别碰实验室那台有故障的离心机,好像维恩总能提前嗅到危险的味道。
他往后靠了靠,想给弟弟多留点空间,肩膀却还是蹭到了维恩的胳膊
能感觉到对方袖口的布料湿冷,混着点淡淡的、属于计算机房的消毒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是维恩手腕上的纱布渗了血。
“这电话亭够旧的”
埃文笑着打趣,抬手碰了碰布满划痕的拨号盘,塑料按键松松垮垮的,轻轻一碰就发出“咔啦”的轻响
“比我们岁数都大吧?”
“记得小时候来镇上,玛尔塔夫人总在这打电话,你还偷学着她拨号码,结果把硬币全塞进了退币口。”
维恩侧过头,刚好能看到埃文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
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金色短发软塌塌地贴在额前,几缕湿发垂在眉骨,沾着的水珠像碎钻。
他忽然很想伸手,把那缕头发拨开,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可指尖刚抬起半寸,就猛地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个念头太危险了,像实验室里没贴标签的试剂,稍不注意就会炸得粉身碎骨。
他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微微勾起唇角,灰色的眼睛里盛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像藏了片深海,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昨晚他黑进监控系统时,他在后台看到了探员的行动路线,按理来说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现在明显是改了路线
“等雨小点再走。”
维恩说,目光落在两人相贴的肩膀上,那里的布料正慢慢被体温焐干,洇出深色的印子。
埃文“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外面模糊的街景。
警笛声已经远去,只剩下连绵的雨声,敲在玻璃上,像在数着倒计时。
他没注意到,维恩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脸上
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像要把这一刻的模样,连同这潮湿的空气、老旧电话亭的铁锈味,还有他发间淡淡的雪松香气,一起刻进骨子里。
暧昧在沉默里疯长,却又被“兄弟”两个字牢牢框住。
维恩知道,只要他不说,埃文永远不会知道那些警车是冲什么来的
不会知道他为了让他站在这里,刚刚在火车上黑掉了三个路口的监控
更不会知道,他口袋里的U盘正发烫,里面存着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证据。
他只需要埃文像现在这样,笑着,活着,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雨渐渐小了些,玻璃上的水痕变得透明,能看清巷口的人影已经消失。
埃文推开门,回头冲他笑
“走了,维恩。”
维恩应声跟上,看着埃文走进雨幕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样挤在狭小空间里的时刻,哪怕只有几分钟,也像偷来的珍宝。
他抬手,碰了碰刚才和埃文相贴的肩膀,那里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衬衫,烫得人心里发慌。
真好,他想。
至少现在,你还在我身边。
雨丝细得像丝线,斜斜地织着,把空气洗得透亮。
维恩跟着埃文走出电话亭时,裤脚还在往下滴水,高大的身影往那儿一站,几乎能把身后的埃文遮去大半。
他看着埃文的背影
金色短发被雨水淋得软趴趴的,后颈的发梢沾着水珠,走动时轻轻晃,像只白绒兔,温顺得让人心里发柔。
心里忽然就软了一块,像被雨水泡透的棉花,沉甸甸的,又带着点发胀的暖。
他顿了顿,故意往旁边崴了半步,身躯微微倾斜,“嘶”地吸了口凉气,声音里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委屈
“哥,等一下。”
埃文回头时,绿色的眼睛在湿漉漉的光线下格外亮。
他仰头看过来的样子,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在维恩眼里,像只受惊后抬头望人的小鹿。
“怎么了?”
“脚好像崴了。”
维恩皱着眉,往埃文那边靠了靠,目光落在自己沾着泥的鞋跟上,语气听起来有点懊恼
“刚才跑太快,没注意台阶。”
他其实走得稳稳的,脚踝连点酸胀都没有。
可看着埃文仰头望过来的样子,那点临时冒出来的念头就像雨后的野草,疯长着压不住
他想牵牵哥哥的手
像小时候每次闯祸后那样,攥着那只总能给人底气的手掌,哪怕现在他的手掌早已比对方宽大许多。
埃文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了两秒,又扫过他依旧挺拔的站姿,最后落在他没怎么受力的脚踝上。
维恩被他看得有点慌,身躯僵了僵,正想再说点什么圆过去,却见埃文忽然笑了。
那笑意从眼角漫开,像雨过天晴时突然钻出云层的太阳,把刚才还灰蒙蒙的空气都照得暖起来。
他仰头望着自己,睫毛上的水珠轻轻颤动,像有阳光在上面跳舞,明明是仰视的角度,却偏偏带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温和。
“维恩”
埃文的声音带着点揶揄,却没拆穿他,只是自然地伸出手,掌心朝上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维恩愣了愣,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
等反应过来时,自己手掌已经下意识地伸了过去,轻轻罩住了埃文的手。
对方的手掌比他的小些,带着被雨水浸过的微凉,被他完全包裹住的瞬间,传来让人安心的温度。
“谁、谁撒娇了。”
维恩嘴硬,手指却悄悄收紧,将那只手攥得更牢
“本来就有点疼。”
“是是是,疼。”
埃文顺着他的话,被他牵着往前走,脚步放得很慢,仰头看他时眼里带着笑
“那得牵紧点,免得你这大块头摔下去,我可扶不动。”
雨还在下,却已经小得像绒毛,落在脸上痒痒的。
维恩牵着埃文,亦步亦趋地跟着,能感觉到掌心下对方手腕纤细的弧度,和小时候无数次他闹脾气时,埃文主动递过来的手一模一样。
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自己的手掌几乎能将对方的手完全包裹,埃文的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握手术刀磨出来的,蹭过他的掌心时,带着点粗糙的暖意。
“小时候你摔破膝盖,也是这样拉着我的手不肯放。”
埃文忽然说,声音混在雨声里,格外清晰
“那时候你才到我鼻子,拽着我衣角哭,说再也不爬树了,结果第二天就忘了疼,又跟着邻居家的孩子去掏鸟窝”
“现在倒好,长这么高了,还学那时候的样子。”
维恩的耳朵有点热,却没反驳。
他确实总这样,仗着哥哥的纵容,变着法地耍赖撒娇,哪怕现在他的肩膀早已比对方宽阔,却还是改不了这习惯。
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埃文还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却依旧顺着他的意,像包容那个总爱闯祸的小孩一样,哪怕现在需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那时候不是小嘛。”
维恩嘟囔着,脚步却更紧地跟着埃文,掌心相贴的地方,好像有温度顺着血液往上爬,暖得人心里发慌,又软得一塌糊涂。
远处的老宅已经能看见轮廓,青砖墙上的爬山虎被雨水洗得发亮。
维恩低头看着埃文被自己牵着的手,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忽然觉得,刚才那点因为警笛声而起的慌乱,好像都被这只手轻轻抚平了。
真好,他想。
至少他还笑着陪你把戏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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