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只想下山

　　谢泽从外回来时，天色已黑，越南星用完晚膳在院中散步，走一圈就停在东厢房门前望一眼屋内，叹口气，又再走。

　　谢泽疑惑的看着她，越南星察觉到目光回望过去，愣怔住。

　　自昨日谈过默然而散后，越南星就再没见过谢泽，直到现在他才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身后的灯笼发出柔和的光，整个人晕染在其下亦显得柔和。

　　谢泽打破宁静，柔声问：“看什么呢？”

　　越南星回过神，指了指正对门的桌上放着的小木盒。

　　木盒内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纯黑罗盘，谢泽拿起看了一眼，惊诧问道：“这可是上品法器，你哪来的？”

　　越南星进屋关上房内，谢泽默契放出隔音阵，顺势坐在桌前悠然的倒了一杯茶。

　　“这是柳贤借我的。”越南星如实说道，想了想又将今日两人谈话告诉了谢泽。

　　谢泽听完，脸上露出一抹玩味：“她们姐妹俩挺有意思啊。”

　　自和越南星有些不欢而散后，谢泽去寻了柳贤，想找一处花圃收集露珠，恰巧她的妹妹柳德来寻她。

　　一身玄色圆领袍，头发梳的齐整，戴着发冠的清秀……男子站在院中，满目含笑的望着柳贤。

　　“德妹，这位是谢公子，曾救过我。”柳贤将谢泽引向她，“谢公子，这是我妹妹柳德。”

　　两人互相行了一礼，谢泽见对方行的是男礼，颇有些好奇地问：“柳姑娘，为何作男子打扮？”

　　柳德解释道：“说来惭愧，家中男丁凋零，但家业不可后继无人，只能临危受命扮作男子接手。”

　　“德妹，谢公子想寻一处花圃收集露水，我记得城南郊外我们家有一农庄，不知可否让谢公子前去。”柳贤提出谢泽所需，柳德听后点头示意可。

　　柳德从身边小厮手中接过食盒递给柳贤身边的侍女，便带着谢泽前往农庄。

　　谢泽走之前在小院里留下防御阵，只要没人攻击越南星便不会触发。

　　在农庄花圃里，谢泽摆好瓶器便在一旁打坐。

　　直到今日早晨，柳德单独寻到了他，谢泽不发一言听完她的诉求，竟然是拜托他若再去春风阁，见到一名叫周存的男子烦请用留影石记录下他的丑恶样子。

　　“姐姐一片真情错付，我担心她深陷其中不得脱身，此法虽然恶毒残忍但我只有一个姐姐。”柳德说着对谢泽鞠躬一拜，“谢公子，拜托了，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谢。”

　　“一个让我们不要管，一个让我们用留影石记录下他不堪的模样。”越南星蹙眉，“这该怎么办啊？”

　　会影响修行吗？

　　谢泽看出她的担忧，回应道：“修士修行远离凡尘俗世本就是为了少沾因果，她们姐妹俩既然已有决断，那我们便不必再去做什么。”

　　一个要舍弃，一个要揭露，她们大抵都决定放弃那名男子成为夫（姐）婿（夫）了，他们又掺和个什么劲呢。

　　越南星点点头认可谢泽的决断。

　　一时间，两人再次无言，室内静谧的能听到院中的蛐蛐声。

　　越南星掏出一块白玉令牌放到桌上，谢泽静待她的后续。

　　“这是我的宗门令牌。”越南星吞咽下口水，踌躇不决，似乎不确定是否要继续说下去，“我是……”

　　谢泽伸出细长的手指贴在她的唇畔，止住她的话，接话道：“之前我不知道你为何一直恐惧于我，想了两天才想明白。”

　　“民不与官斗，因为难斗过官，人不与仙斗，因为斗不过仙。强大的力量能保护我，但我的力量对你是一种威慑，一种你的性命皆在我掌握的威慑。”谢泽说到此顿住，随即又道，“对不起南星，之前吓到你了。”

　　越南星愣住，呆呆的望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谢泽两指一抬，越南星左手腕上的心魂镯牵引着她的手伸向他。

　　“心魂镯是人和妖……的契约，一人一妖定下此契后只要魂未进冥府都能找到对方，但对于妖来说也是对人的一种保护。”谢泽说着手一挥，心魂镯上的龙口喷出一道有人一般高的火焰，“它不以灵力催动，只凭你的心念。”

　　越南星望着火焰，呢喃而出：“那你手上为什么没有？”

　　谢泽一愣，移开目光：“你，不喜欢我，我……没有，很正常。”

　　越南星愣住，这个契约还可以单向订立啊。

　　再抬眸，谢泽露出金色的竖瞳，冷漠而威严，越南星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

　　谢泽阖上双眼再睁开，又成了棕色的像人一样的眼睛。

　　“我是龙族。”谢泽平静的陈述，好奇的多打量了他几眼。

　　人妖混战之后，龙族作为妖族之主也被人所驱逐，他们渐渐消失成为了传说中的生物。

　　两百多年未曾听闻世间哪里有龙现世，这一朝遇见竟就在我身边？

　　他这么直白的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她，不怕她泄露给他引来缉妖司的追拿吗？

　　他继续道：“龙有逆鳞不可碰，心魂镯便是我的逆鳞，南星，你可以用我的逆鳞杀了我，”

　　越南星突然听到谢泽如此说，直愣愣的盯着他，这人疯了吗？哦不，这妖疯了吗？

　　在谢泽灵气的运转下，龙形镯从越南星手腕上飞离，金光缭绕中变作一把黑色的匕首。

　　匕首落在越南星手中，顺着匕首尖刃，她看到一根细小的红线，线的另一端在一颗跳动的心脏上——谢泽胸腔内的心脏。

　　她惊诧的说不出一句话，良久才哑着嗓子问出一句：“你不怕我就这样杀了你？”

　　谢泽答非所问道：“所以我们站在一起了吗？”

　　金色的瞳中情深意切的望着她，眼中氤氲着一层水气，好像不回应他，他就会哭出来。

　　犯规的混蛋。

　　越南星心内暗骂一声，松开握着匕首的手，匕首瞬间又变作镯子套在她手腕上。

　　“我想了想，我失忆了所知甚少，而你实力和人品，哦不，妖品都不错，我们或许可以试着先做朋友。”越南星避开他殷切的目光，正色道，“只要你不伤害我，我也不会伤害你。”

　　谢泽看着她回避再到正视的表情，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轻轻的嗯了一声，他从储物袋中掏出油布包好的炒栗子：“路上看到便顺手买了，要不要吃点。”

　　“吃。”越南星也不矫情，接过边吃边告诉谢泽她的宗门和师姐情况。

　　次日，越南星穿着一身轻薄的衣衫站在院中，晨起的凉气还未消散，后背尚能感到一片凉意。

　　柳德站在柳贤身侧，和她一起望着院中两人。

　　谢泽用蒲扇扇着一旁火炉的火，火炉上放着一口锅，锅中是谢泽这两天收集的露水，还有一些奇形怪状被他称为药材的东西。

　　他丢开蒲扇，布下屏息阵，问越南星：“准备好了吗？”

　　“来吧。”越南星双手握拳，一副英勇之态。

　　谢泽的手对着院中井一伸，井水飞出在空中汇聚形成一个水球。

　　越南星背对着众人，双眼紧闭，却迟迟没等到水，睁开眼想回头看看怎么个事，一股猛烈的水流从天而降，浇了个透心凉。

　　在冰冷的水流中越南星双手抱紧身体，可随着水流的冲洗，她渐渐感到周边灵气环绕，随着水流涌入她的体内。

　　“南星，运转灵气聚于丹田，开识海，搭灵台。”谢泽的声音透过水幕传到她耳畔。

　　越南星凝聚向她涌来的灵气，灵气游走全身聚于丹田，一片白光闪过，她自空中坠落，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手脚下意识挣扎了起来，一群粉色的鱼闪着银白色的光芒冲了过来，越南星抬手一挡，鱼群穿过她的身体。

　　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能在水中呼吸。

　　她向水面游去，头才露出水面就见一只金色的巨大的鲲自水中跃出，化作鹏鸟振翅而飞；银色的鱼在水面飞奔，留下一尾如繁星点点的银点；青色的龙在海浪中翻滚，身后跟着其他各色的蛟龙……

　　越南星就像一叶扁舟，随着她见所未见的神奇生灵翻起的海浪沉浮着。

　　鱼群、龙群、飞鸟渐渐远去，宽阔无垠的海面上只留下她一人，骤然间风云忽变，漂浮而来的乌云带着狂风骤雨飞速而来。

　　越南星掐诀念咒却一点效果都没有，好像她还是一个什么术法都不会的普通人。

　　我不是在筑基吗？怎么来到这？这是哪？

　　呼啸的飓风裹挟着骤雨砸向她，平静的海面瞬间波涛汹涌，她在其间沉浮挣扎。

　　倏然，她的手抓到一个硬物，定睛一看，黑色如角的珊瑚？下面漂浮着如马鬃毛一般的黑草。

　　她攥着这根珊瑚，脚蹬在黑草上，奋力稳住身子，缓慢站起环顾四周——

　　她站在一条巨大的黑龙头上，手中抓住的也不是什么珊瑚，而是龙角。

　　黑龙似乎没察觉到她，一路载着她前行。

　　越南星由一开始的小心翼翼扒拉着黑龙，后来见他无什么反应便爬上它头顶找了个安全的位置稳妥坐下。

　　黑龙不知在水中游了多久，突然一个上仰冲去，越南星急忙抓紧，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水面之上晴空万里，乌云在后面追逐，不知何时，海面上逃窜的不只有海里游的生灵，还有陆上的生灵，飞在空中的也不只有海边的鸟群。

　　越南星又看见那群龙，猛然想起谢泽说他就是龙族，他的龙形也是那样漂亮吗？

　　众生灵到达某个界限后便四散开来，龙族领着群鱼下潜消失，凤凰领着飞鸟搏击长空隐入云海，白虎带领兽群奔向一方山林。

　　天地间忽然只剩她和黑龙还在向着前方飞驰，蓦然间，她鬼使神差的回头——乌云还在追逐着，而周边却已经没有什么生灵了。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她和这条黑龙了。

　　乌云追上了他们，黑龙在狂风骤雨中顶着风雨前行，越南星被风雨迷住眼睛，睁都睁不开，她慢慢趴下身子，手紧紧地攥住龙角。

　　骤然间，黑龙向下而行，下方竟有一座岛屿，青翠的岛屿上立着一棵枯树。

　　黑龙靠近岛屿后，越过了一道结界，结界将风雨阻挡在外，它稳稳当当地落地。

　　和煦的微风吹过，越南星小心地睁开一只眼，坐直环顾四周，顺着黑龙毛发滑下。

　　筑基都会看到这样的场景吗？

　　她警惕却好奇的探索岛屿，平平无奇，转个圈便看完了整座岛屿。

　　越南星之前一直无法引起入体修炼，藏书阁内有关修炼的玉简她没有力量调动，能看到的很少，对于筑基的认识都是各种志怪野闻上的一句【练气期满，雷劫至，筑基始】

　　明明雷劫都渡完了，居然还要用什么与灵脉相合之物洗礼。

　　现在在哪也不知道了。

　　回身看到黑龙，她愣住了，黑龙红色的瞳正哀伤的看着她。

　　莫名的有种熟悉的感觉。

　　“谢泽。”越南星试探着喊道，黑龙没有回应，它阖上双目龙头垂地，自龙尾开始如羽毛一般开始消散。

　　越南星一急，急忙跑过去，伸手才要触碰到黑龙，它便已经消散不见。

　　一眼便尽收眼底的岛屿上仅有她一人。

　　天地间万籁寂静，她茫然的看着周围，犹豫了会儿，她围着岛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圈。

　　不会平白无故来这里的，这地方应该有什么玄机。

　　“有没有人啊？”越南星累瘫的坐在枯树下朝周围喊道，“或者动物也好啊，随便来点什么也行。”

　　什么回应也没有。

　　一股茫然的孤独感悄然钻出。

　　这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什么也没有，不，除了岛中央这棵枯树外。

　　这是什么筑基啊。

　　越南星看着平静了的海面，风暴已然过去，天空澄澈，海浪平静。

　　她突然奔向大海，跃入其中，这次无法在水中自由呼吸了，她奋力游动直到憋不住气才浮出水面，可是孤岛还是在她面前。

　　她又潜入水中，反复试验多次，确定无论从哪个角度游离都会回到这座岛屿。

　　离不开，她没办法离开这里。

　　越南星躺在草地上喘气，脑中倏然闪过：做修士挺好的，至少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有没有可能是幻术？那谁给我下的？谢泽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啊，好无聊，我该怎么办？得做点什么来改变现状吧，可是该怎么办啊？

　　越南星翻了个身起来，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我渴望力量吗？渴望的，不想再遇到开阳村里那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也不想对自己一无所知，我想要力量。

　　我想要离开这里，我要出去。

　　“我会找到出去的方法，给我等着，我会出去的。”越南星奋力冲向大海。

　　在她不曾注意的身后，金色的光点缓缓从枯树根飘出，随着光点的浮现，枯树上发出了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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