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乡下来的，我不知道啊

　　秘书先生很少宣称自己对公司的发展起了多大作用，即使他确实认为自己起了很大作用。

　　他的认为显然是符合现实的。

　　而他的老板，A总，对于公司的意义同样不言而喻——就是不让公司真的能够做大做强。

　　唯一能让秘书感到一丝丝宽慰的是，这个残酷的事实，在他暂时放下原来的工作，跳槽到这艘贼船上时，就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但显然老板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怎么回事呢？我完全不能理解啊。”A总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眼神迷茫地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其实我觉得是你的原因，秘哥。你之前一意孤行不让我参与决策，这就是造成这种情况的根源！”

　　“不，A总。”秘书先生冷静地说，“根源在于您揍了合作商的老板。”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A总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指责他，“你可是我现在唯一的朋友了，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刻，你应该无条件站在我这边才对！”

　　这个人正在理直气壮地实施道德绑架，并且完美地选择性遗忘了三秒钟前自己是如何试图甩锅的。

　　秘书很懂哪些人是不可与之争辩的。于是他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从善如流：“好吧，我站在您这边。那么，站在您这边，我建议您立刻去见见您的父母，很多当前的麻烦，在他们面前都可以迎刃而解。您知道他们来明港很多天了，就是在等您，对吧？”

　　A总假装没有听到。

　　这并没有成效，秘书先生的目光依旧沉甸甸地压着他。

　　A总的目光开始游移，他假装对墙上那幅抽象派油画产生了浓厚的研究兴趣，嘴里含糊地嘟囔着：“……天气不太好……嗯，可能晚点……”

　　空气沉默了几秒。

　　A总的目光在办公室里乱转，最终落在蜷缩在柜顶打盹的黑猫身上，仿佛从猫毛里汲取了某种灵感。

　　“……我有一个办法。”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不确定，又重复了一遍，“我可能有一个办法，说不好……但可能确实有。”

　　“办法？”秘书先生不太信任地看了他一眼。

　　A总对友人怀疑的眼神无动于衷，或者说，他选择性地屏蔽了。他突然下定了决心，拍案而起：“走！我们去找那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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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书先生需要准备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收拾公司烂摊子、安抚员工、去和等待着的长辈交涉……A总显然不是能够自己搞定这一切的人，他向来是那个制造“这一切”的人。

　　最终去到那个“办法”面前的，还是只有A总，还有他的猫。

　　当他带着猫站到小明家门前的时候，看看紧闭的门，有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是带着共同的孩子到前妻家去卖惨……这联想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喵……”黑猫似乎听到了他过于诡异的心声，不满地叫了一声。

　　A总深吸一口气，正欲抬手敲门，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戴着很丑头戴式耳机的男人。A总视线不由自主地往那人耳机的尖尖角上瞟了一眼，随即不甚在意地移开。好没品味，他心里暗暗地想。

　　然而，对方似乎对他站在小明家门口这件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看得出来，那人显得有些局促，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服，说话时带着点生涩感，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你是来干什么的？”

　　其实A总想说“和你有什么关系”，但现在心情很不好的他，没有心力去和人开始一场可能的争吵。所以他只是生硬地挤出两个字：“找人。”

　　他的语气并不好，识相的人就该停止话题了。

　　对方果然被他这拒人千里的态度噎住了，张了张嘴，没再说话。但奇怪的是，那个原本像是要出门的男人，在看了A总和他怀里的猫几眼后，竟然默默地退回了屋内，轻轻关上了门。

　　有点怪……

　　A总心里闪过一丝疑虑。

　　他很关注我？为什么？在意有人来找小明？我看起来像坏人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高级定制衬衫皱巴巴的，昂贵的西裤沾了点猫毛，加上照镜子看到的眼下两个黑眼圈。好吧，可能确实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在A总还没来得及细想的时候，面前小明的门开了。他立刻把把隔壁的怪人抛到脑后，脸上迅速切换成一种混合着疲惫、委屈、强撑体面但即将崩溃的复杂表情，耷拉着肩膀，活脱脱一只大型流浪动物。

　　-

　　破产等于没钱了，小明很懂这个。毕竟她也是兢兢业业打过工的人。

　　但是A总怎么会没钱了呢？她至今对当初A总在商场盲盒店挥金如土的壮举记忆犹新。当时A总说开出来的那些成堆的小动物摆件都送给她了，但当她离职的时候没好意思带走——她知道那个太贵了。

　　A总坐在小明家的小沙发上，身体前倾，双手烦躁地搓着脸，声音闷闷的。

　　“……我一开始真没想揍他的。我当时还提前背了好多和合作方交流的高情商话术。”说到这里A总还有点委屈，“我真的不是那种脾气暴躁的人。但是！他骚扰我派去交接的员工唉！而且被我撞见后他还在我面前跳脸哎！”

　　当然，对方本意肯定不是真的“跳脸”，但在A总看来，对他的员工说荤话，还特地跑到他面前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说“谢谢款待”，那实际上不就是在纯纯的挑衅吗？！

　　“然后呢？”小明急切地问。

　　“然后？然后我就揍他了。”A总简单总结。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泄愤后的痛快，但随即又蔫了下去。

　　“嗯，那你做的不错呀！”小明用力点头，一脸认同，“他是坏人嘛！该揍！”

　　A总长长地叹口气：“嗯，我也觉得我做的不错。但是吧……后来被秘哥训了一顿。说这样也惩罚不了他，还让我们不占理，平白得罪人……他说我应该先把这事儿告诉他，他来处理。”

　　他模仿着秘书先生那毫无起伏的腔调，“‘A总，冲动除了让您获得短暂的肾上腺素飙升和后续无穷无尽的麻烦，还能带来什么？您揍他这一拳，除了让您自己觉得解气，能让他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吗？法律会因为您揍了一个骚扰者而嘉奖您吗？请您务必也让我学学——”

　　A总模仿完，一脸憋屈和不忿：“听听！他是不是还把我当成小孩子？连揍个流氓都要打报告？”

　　小明努力理解着这复杂的职场关系，试图宽慰：“嗯……可能，长辈就是会习惯性地把人看作需要照顾的小孩子嘛，就算你长大了、当老板了也一样。”

　　“我和他明明一样大！”A总瞬间炸毛，怒道。

　　小明：“……”

　　小明一时间有点无言以对。她仔细回忆了一下秘书先生的长相，这才惊觉对方竟然似乎真的很年轻。但不知道为什么老给小明一种A总长辈的错觉。

　　“总不能是因为当初一起在国外上学，我为了让他帮我写作业、应付考试，‘义父’、‘义父’地喊多了，他真把自己当我爹了吧？”A总愤愤不平地吐槽道。

　　小明：“……”她默默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决定放弃理解这种男生之间神奇的友情（？）逻辑。

　　“总之！”A总把话题强行拉回现实深渊，“现在情况非常、非常、非常不妙！”他用了三个“非常”强调，“那个龟孙，仗着他们公司体量大，在我们的核心项目上百般刁难、恶意拖延！对他们来说，拖个一年半载毛毛雨，但对我们这种小公司来说，资金链马上就要断了！是真的要断了！”

　　“这么惨吗？”小明倒吸一口凉气，看着A总憔悴的脸和那对堪比国宝的黑眼圈，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怎么办啊？”

　　注意到她的眼神，A总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没错。”他还往夸张了说，双手比划了一个“咔嚓”的动作，“我的钱包里现在真的没剩几块钱呢，车也被扣了。穷得叮当响！”

　　小明很同情他，但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用一种“现在就靠你了”的眼神看着她。

　　“要不……我们俩来合作？”A总抛出了诱饵，语气带着点诱哄。

　　“合作？”小明更懵了，小脸上写满了问号，“我们……能合作什么呀？”难不成A总想开个奶茶店，要她帮忙摇奶茶？

　　她脑子里飞快闪过奶茶店、小吃摊、夜市摆地摊卖袜子等画面，但怎么看都和眼前的人气质不搭。

　　而且，小明看着A总的黑眼圈，一脸懵：“……A总先生，你现在需要的是先找个地方睡觉吧？”

　　A总没理会她的困惑。

　　“不，我有一个idea。”A总突然破釜沉舟般地说，语气严肃。但从他眉飞色舞的表情来看，显然他已经开始提前得意起来了。

　　小明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啊？”

　　-

　　“你确定这是可行的吗？”小明目瞪口呆地看着被A总郑重其事塞进自己手里的白色北极熊树脂手办。

　　“当然可以了！为什么不行？”A总肯定地说，“发财树能招财，幸运草能转运，凭什么我这个倒霉熊就不能让人倒霉了？”

　　A总的所谓计划，就是把这个“倒霉熊”放到那家公司老板的办公室去，并且强调要小明去执行。

　　小明感觉手里的软萌北极熊瞬间变得烫手起来：“我觉得这不太好吧……要不咱们还是报警吧？”

　　“报警？报什么警？”A总嗤之以鼻，“我又没有录音录像！空口白牙，完了警察还得把我抓进去——我还揍了他一拳呢！”

　　见小明还是一脸犹豫和抗拒，A总立刻切换战术。他身体放低，换上了央求的语气：“哎小奶茶，你就帮哥这一回嘛！就一回！那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哎！我们这是替天行道！就顺个手的事儿！你帮我把这个倒霉熊放进去，我立刻请你……呃……喝奶茶？”

　　小明怀疑地看着他：“你还有钱买奶茶吗？”

　　A总大怒：“一杯奶茶钱还是有的！”

　　“嗯……倒霉熊……那得让人有多倒霉啊？”小明看着手上的手办，还是有点儿纠结，“万一……万一太严重了不太好吧？”

　　“不严重不严重！”A总连忙摆摆手，谨慎地给小明灌输不必要的小知识，“也就是吃泡面没调料包，出门忘带钥匙，开会PPT打不开，下雨必忘伞，买股票就跌停……这种无伤大雅的小麻烦！小小报复他一下，让他长个教训。”

　　卑鄙的资本家对“利用”小明还是有点怂的，只敢暗搓搓来一点。

　　他指着自己眼下的青黑，声情并茂：“你看，我已经被他弄得这么惨了。公司要黄了！他还天天特意派人半夜三更到我家门口来捣乱，让我觉都睡不了！简直惨无人道！”

　　他看上去实在太可怜了。小明看得有些心软，她犹犹豫豫地小声问：“那……我就……放过去？”

　　“唉！这就对了嘛！”A总大喜过望，一把拉起小明，生怕她反悔，“走走走！我知道怎么操作，特别简单！天助我也，下午正好有一批他们公司采购的办公用品赠品要送上去，我们直接把熊提前混进去就行！神不知鬼不觉！”

　　他拍着胸脯，许下了极其空泛但听起来很诱人的承诺：“放心！等我东山再起，我一定把公司分给你一半啦！下半辈子的奶茶都给你包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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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腾了一下午，终于把那尊“诅咒神兽”成功送入“敌营”的两人，灰头土脸地站在小明家楼下，面面相觑。

　　阳光有些刺眼，照得他们俩都有点恍惚。

　　小明揉了揉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酸的额角，声音带着点飘：“这样……就行了？”

　　A总也有点心虚地抓了抓头发，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底气不足地说：“行……是行了吧。”

　　两人再次大眼瞪小眼。

　　他们今天是不是联手干了一件幼稚又离谱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有什么意义？除了让对方倒个霉，似乎……对解决公司破产危机没有任何实际价值？

　　“起码……很解气吧？”A总试图找补。

　　小明不敢苟同。

　　就在这时，一辆低调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滑到他们面前停下。后车门打开，秘书先生那标志性的挺拔身影出现，金丝眼镜反射着冷静的光。

　　“你好，女士，好久不见。”他先和小明搭话，礼节周到。

　　然后，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才转向一旁僵住的A总。

　　“我已经把那位先生利用职务之便收受回扣、挪用项目资金的证据发送给了他们的董事会和监事会主席。对方承诺会在24小时内撤换处理并彻底清查。另外，所有证据的备份我已妥善保存，必要时可提交警方。”

　　秘书先生顿了顿，目光落在A总脸上那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上，语气平静地问，“现在，A总，您是否可以停止每天熬夜打游戏的同时反复电话骚扰我了？”

　　空气瞬间凝固。

　　这个黑眼圈是打游戏打出来的？！他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小明立刻瞪向A总。

　　A总身体一僵，假装没看到小明谴责的眼神。

　　“嗯……”A总清了清嗓子，试图转移焦点，但声音干巴巴的，“你……你就今天一天干这个去了？”他指的是秘书收集证据、直捣黄龙的操作。

　　秘书先生微微颔首，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以及，顺便和令尊令堂共进了午餐，向他们汇报了公司近况和解决方案。他们表示理解，并希望您尽快抽空与他们见面。”

　　A总的沉默持续得更久了。

　　然后，在秘书和小明的目光注视下，他脸上的表情经历了从震惊、尴尬、羞耻到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豁然开朗。他突然抬起头，张开双臂，用一种极其夸张、饱含深情的咏叹调，朝着秘书先生大声道：

　　“义父啊！你是我亲爹啊！！我以后再也不在背地里骂你烦了！！！”

　　秘书先生：“……”这人又在发什么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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