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在天庭当牛马

　　洛黎每每听到这些都觉得分外无语，这群老神仙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故弄玄虚，动不动就是“天机不可泄露”，再不然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明明大家都长了嘴，偏偏谁都不能靠问来解惑。

　　他背过身狠狠翻了个白眼，却也没有再问，毕竟他也知道，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

　　洛黎回过身，瞧见月老从袖中摸出一颗坠了红流苏的绣球，巴掌大小，他抬手便将它抛向屋外。

　　他视线紧紧追着绣球而去，见它在半空中突然化作排球大小，随之稳稳砸在躲在树下偷懒打盹的白猫头上。白猫瞬间惊醒，竖着尾巴弓着身子，龇牙咧嘴的脑袋警惕地四下环顾，与他四目对上时，白猫一跃起，叼着球爬上了姻缘树，将它挂在了方才他格外在意的那张信笺旁。

　　只一瞬，泛黄的信笺与其他信笺一般，化作点点星碎，随风消散，与它一同消散的，还有那颗意义不明的绣花球，似有铃声划过殿内，洛黎侧耳细听，又仿若只是错觉。

　　树旁老鹤窝在潭面，头时不时扎进水中，探寻片刻，带着一连串水珠扬起，胡乱甩着长颈，水珠顿时在空中四散，映着霞光的粉橙，又重新落下，砸在如镜面般平静的水面圈圈漾去。

　　洛黎这才发现，潭水边似乎有什么反着光，他眯着双眼，抻着脖子想要看清楚。

　　“好像是些纸片。”他喃喃自语，不知觉中离开了座位，朝殿门走了几步，光影摇晃。他忽然回过神，才觉不对，回头心虚地瞄了眼正弯着眉眼看着他的月老，慌忙走回原座。

　　“看到了什么？”

　　洛黎抬头看他，又撇过头去：“水边好像有东西。”

　　他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说话间，还伸手去指了下方向。

　　月老手指微抬，那团光雾随着他的手指缓缓靠近，待它飘到面前，洛黎才看清这是张信笺，沾了水，悬于半空时还不住往下滴着水，即使有月老的法术托着，它给洛黎的感觉还是摇摇欲坠。

　　洛黎伸手想要去接，月老手一挥，信笺随之亦是化作碎光，消失在眼前。

　　“这？”洛黎眼中满是不解，看着月老，希望他能给个答案。

　　可是月老还是那副表情，眼底更是如殿外的相思潭水一般深千尺，看不出半分旁的意思。

　　洛黎耸耸肩，也不放在心上。

　　在天庭几月，他学会了与自己的好奇心和解，在这群老神仙面前追根究底，并不能让他得到答案，反而更容易让他原本还算清晰的思路搅合成一团乱麻，与其自寻烦恼，不如左耳进右耳就让它出去。

　　老鹤已经从相思潭中跃出，单脚立于潭水边，白猫饶是看戏一般窝在姻缘树上，一双瞳孔睁得分外显眼，直勾勾地盯着老鹤的一举一动，注意到洛黎的视线，舔了舔自己的前爪，扁平的脸上满是不屑。

　　洛黎将被风带到胸前的发撩到身后，回身时，余光瞥见锦鲤摇摆着花尾，跃出潭水，似是挑衅般将带出的水花尽数甩向老鹤身上。

　　月老轻轻咳了两声，洛黎只觉一道白影自眼前闪过，身子稍稍后仰，躲开。

　　待白影站稳，才发现竟是窝在书上的白猫，此时它正竖着尾巴，昂着头，站在离月老最近的桌上。

　　洛黎想这只猫的脸凹成这样，定是被揍的。如此想来，看来看他不爽的仙家定是不少。

　　月老手指叩在被沾了墨汁的录面上，白猫似是心领神会，迈着优雅的步子，在录子面前摇晃着尾巴，再去往下一幅被沾了墨汁的录子面前，以此往复。

　　它动作熟练的好似已经做过千万次，洛黎只觉它的白尾渐渐泛灰，再抬眸看向录子，录面上的墨渍竟然在它长尾扫过之后逐渐变浅变淡，然后恢复如初，而被墨渍盖住的字迹却毫发无损，依旧清晰。

　　洛黎双手撑在桌上，附身细看，回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月老：“这么神奇？”

　　月老还是笑笑，不作回应。

　　洛黎深深吸了口气，他如今只想回天府宫，继续摆烂。

　　幸好当初误把他拽上天庭的是好酒且话痨的司命，若是眼前的月老，洛黎想，自己大概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去投胎算了。

　　白猫清理墨渍的效率很高，不出片刻，座位在洛黎附近的小仙官们又重新执笔，站在录子面前开始冥思苦想。

　　洛黎双手拢在袖中，看看录子上的字，又看看白猫的尾巴，想不明白缘由。

　　天庭的事尽是些人所不能解释的，科学也不能。

　　月老弯腰，轻抚白猫的头，又拍了拍它略显富态的身躯，道了声“去玩吧”。

　　白猫好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殊荣，昂着头甩着毛茸茸的灰色大尾巴，在洛黎面前迈着猫步左右踱步，显摆了一小会儿，才猫着身子窜了出去。

　　洛黎不以为然，自己身为高等生物，何必与一只猫斗气。可心里又带了些莫名的怒意，撇头看向它的方向，竟是相思潭。

　　它似是看了眼老鹤，不知道是不是嫌弃，朝旁挪了几步，远离了老鹤，转身将长尾落入潭水中，似是略带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扬着仿佛被揍了一拳的脸，迎着光满是惬意。

　　“这……”洛黎一时间不知道这白猫嫌弃的是老鹤，还是透过嫌弃老鹤，实则再嫌弃他。

　　“它就这个脾性。”月老笑道，“但关键时候，它可是十分靠得住的伙伴。”

　　这话洛黎是不信的，但月老都这般递台阶了，他自然懂得顺势而下，忙点头应和道：“自然，自然。”

　　他也不知道月老信没信，但他可以肯定月老定是随口一问，也无所谓他对这只猫到底是什么想法。

　　月老笑而不语，反倒是在一旁站了许久的小仙官捂嘴笑出声，扬手指着门外的白猫道：“它可是类，虽模样似狸猫但它可不是真的小猫咪。”他挑着眉疑惑道，“和光君不过是下了趟凡间，怎么连它都忘了？”

　　洛黎抬手要去挠后脑，指尖一阵刺痛，想是又被那些铃铃铛铛的发饰给划破了，他缩了缩手，笑着应道：“我下凡历劫时候摔了脑子，许多事情都记不起了，见谅。”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小仙官闻言神色一怔，慌忙拱手致歉：“抱歉，此事我先前不知，失言了。”

　　洛黎抬手去扶，忙道：“无碍，不知者不怪。”

　　“类属灵猫一族，携之不妒。”小仙官说罢，冲月老颔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继续书写录子。

　　月老瞪了眼小仙官，余光瞥见他案台上不多的录子，又道，“多干活少说话。”他朝殿外勾了勾手指，被垒在石凳上的录子随之漂浮进殿，堆在小仙官的案前。

　　洛黎甩着手指，饶有兴趣。

　　携之不妒？他瞧着这小猫咪十分善妒，难不成只能他妒？那也太霸道了。

　　他也懒得再多言，坐回自己的座位，拣着面前案台上的录子随意翻看。他渐渐发现堆在他面前的录子与殿内其他小仙官面前的不同。

　　小仙官面前的录子，有大片大片的空白，其中一些便由他们去书写。可洛黎面前的录子，字迹密密麻麻，最是不同的地方在于，它记录着一个人完整的一生，这可不是姻缘录子，这是命录吧？

　　他又拆开另外一卷，结局不算理想，但亦是完整。他扭头看向身旁奋笔疾书的小仙官，脑海中忽然涌上一个不太切实实际的想法。

　　洛黎的视线重新落回录子的结尾，他想，这命书许是半生天命半生由人，结局如何，皆由凡人自行书写。

　　他抬头望向站在他身侧附身看他的月老，又想起天府宫内整日伏案的司命，想这俩的工作性质虽然差不多，可待遇却是天壤之别。

　　他环视殿内，与天府宫相比，这儿书姻缘的小仙官可不是双手十指能够数清的。

　　洛黎眉头轻蹙，望着月老发呆，沉思道：为什么天府宫内只有司命一人在书人生。

　　许是感受到了洛黎的眼神，月老抬头冲他笑了笑，洛黎亦是冲他微微颔首，又低头继续翻阅起眼前这叠案例。

　　他虽然不清楚月老让他看这些的真实目的，但他猜大抵与和光君亦是脱不了关系。

　　和光君呐和光君，你究竟与同尘君闹到什么程度，以至于宁愿下凡历劫也不愿再在这天庭摆烂？

　　洛黎摇着头，翻阅录子的手忽然停住，他双目瞪圆，瞳孔微缩，他想他或许是猜到了什么原因。

　　洛黎只觉得周身一切的声音渐渐消散，他突然想起当初有仙者，手执快板立于瑶池九曲廊桥白玉墩柱上，戏说仙家秘闻。

　　他粗喘着气，听着自己强而有力，却逐渐加速的心跳，将头埋进面前这堆散乱的录子中，双手捂着胸口，试图冷静。

　　命书、姻缘殿、再结合蓝采和多出收集而来拼凑齐的戏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机不可泄露？

　　可是，是谁在谋划这一场，又为何是和光君？

　　又为何是自己，被误勾上了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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