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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
次日晚间的家宴前,谢十七垂眸看着正半跪在自己面前的江桦,不由得蹙起眉头。
“这衣裳怎么这般难穿?”他扯了扯腰间繁复的银链,发出细碎的碰撞声,“要不换一件?”
江桦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银链之间,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别动。这是特地给你做的。”
最后一根银链终于归位,江桦站起身:“前些日子你瘦了些,我又让绣娘连夜改了一回。天水碧色最衬你。”
谢十七低头看了看自己,广袖上的银线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确实比平日穿的素袍精致许多。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眸问道:“今日家宴,为何要穿得这般隆重?”
江桦正替他整理腰间玉佩的动作顿了顿:“眼线来报,陛下要宣布你升任光禄勋卿的旨意。以后你便是朝中重臣了。”
谢十七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只轻轻“嗯”了一声。他状似无意地问道:“这光禄勋卿,平日都要做些什么?”
江桦系好玉佩,抬眸与他对视:“掌禁军,参朝政。不过你身子弱,这些琐事自有旁人代劳。陛下此举,怕是存了心思。他但凡有丝毫闪失,你便头一个受罪。”
谢十七点点头,又道:“那宗溪又是什么职?怎得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侍御史。”江桦取来檀木梳,动作轻柔地为谢十七束发,“去年差遣成了河南府转运使,前些日子刚回来。”
谢十七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他身上的铃铛真吵。”
江桦束发的手一顿。铜镜中,他看见自己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他出生时,长公主曾在紫霄宫给他算过一回。说他活不过二十五岁。长公主便给他取字‘幼安’,又命人打造长命锁,缀满银铃。意为岁岁年年,时时安枕。”
谢十七自觉失言,急忙转了话题:“怎得不听你提起过你的小字?”
铜镜中,江桦的动作明显僵住了。江家祖训,儿郎的小字向来只告知……可此刻对上谢十七期待的眼神,那句拒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子允。”江桦听见自己的声音先于理智响起,“江子允。”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怔住了——这小字连梅清雪都不曾知晓。
谢十七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转身,发丝从江桦指间滑落:“哪个‘子’,哪个‘允’?是‘君子’的‘子’吗?‘允诺’的‘允’?”
江桦望着他雀跃的模样,心头那点懊恼不知不觉就散了。他伸手将人转回去,继续束发的动作:“嗯。是‘君子一诺’的‘子允’。”
谢十七在铜镜中冲他笑得眉眼弯弯,轻声念道:“子允……真好听。那我是不是也该给自己起个小字?”他掰着手指算道,“再过几年,我也该及冠了。”
“急什么?”江桦取来发冠给他戴上,“等你把书房里的书都读遍,识得书中黄金屋,再取小字也不迟。”
谢十七撇撇嘴,却也没反驳:“那我要取个比‘子允’更好听的。”
“拭目以待。”
谢十七忽然转身,一把拽住江桦的衣袖:“那说好了,等我取了小字,你要第一个唤我。”
江桦垂眸,眼底春水微澜:“好。”
“拉勾!”谢十七伸出小指,眼睛亮晶晶的。
江桦无奈地勾住他的手指:“多大了还这般孩子气。”
“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孩子。”谢十七凑近,在江桦耳边轻声道,“子允哥哥。”
这四个字像羽毛般拂过耳际,江桦呼吸一滞,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猛地将人按在梳妆台上,铜镜“哐当”一声倒了下去。
两刻钟后,小义刚把脚凳放在马车边上,就听见府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十七气势汹汹地大步走来,天水碧的衣袍略显凌乱,唇色却比往日更加嫣红。他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红痕,在月色下格外醒目。
江桦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素来挺拔的腰身此刻微微弓着:“好王爷,知错了。”声音里带着讨好,伸手想为谢十七整理衣领,却被一巴掌拍开。
“滚!”谢十七头也不回地钻进马车,将车帘甩得噼啪作响。
小义缩了缩脖子,悄悄退到一旁。却见自家世子站在马车边,指间拂过唇角,露出一个餍足的笑。
帝王赐宴,设在了紫宸殿。
谢十七与江桦并肩踏入殿门,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殿内众人。太后与谢紊高居主位,右手边宗溪上首端坐着那位传闻中的昭慧长公主。她身着绛紫宫装,通身气度雍容华贵。身侧那位面容肃穆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驸马爷、御史大夫宗启。
二人的坐席被刻意安排在昭慧长公主对面,谢十七心下了然。这必是谢紊存心要看戏,想瞧瞧这位素来强硬的姑母对着这桩荒唐姻缘,能说出什么“天赐良缘”的场面话。
果然,昭慧长公主虽唇角含笑,眼底却冷得能结出冰碴子。
谢紊的声音不疾不徐:“小十七今日气色不错,看来江世子照顾得甚好。”
谢十七刚要行礼,就被江桦一把扶住:“陛下恕罪,内子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太医说不宜久跪。”
谢紊眯了眯眼,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无妨。入座吧。”
待二人落座,谢十七借着举杯的间隙,悄悄打量对面的昭慧长公主。只见她正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染了蔻丹的指尖将果肉一分为二,一半递给身侧的驸马,一半送入自己口中。那优雅从容的姿态,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被迫娶男妻的侄儿,而是什么不相干的陌生人。
酒过三巡,谢紊终于开口:“今日设宴,一是为庆贺小十七新婚。太后当初指了这桩姻缘,朕初时还觉不妥……如今看来,还是母后深谋远虑。”
谢十七眉头一跳。这话表面听着是场面话,细品之下却将这门荒唐亲事的始作俑者推给了太后。他借着举杯的姿势,偷眼打量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后。
只见太后端坐凤座,眉目如画,眼角细纹非但不显老态,反添几分雍容气度。她正含笑望着谢紊,仿佛方才那番话真是出自她的本意,连指尖捻着佛珠的动作都未有一丝紊乱。
谢十七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在心底暗叹,比起昭慧长公主眉宇间藏不住的愠色,太后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其二,朕欲擢永安王为光禄勋卿,执掌禁军,参议朝政。”
昭慧长公主和驸马宗启眉头微皱,而宗溪刚送入口中的青菜顿时噎在喉间,呛得他连连咳嗽。
谢十七余光瞥见江桦握杯的指节微微发白,却听他从容应道:“陛下厚爱,只是内子体弱,恐难当重任。”
谢紊轻笑:“江爱卿多虑了。朕已命太医署备好滋补药方,定当精心调养永安王的身子。”他目光转向谢十七,“小十七意下如何?”
谢十七垂眸,作惶恐状:“臣弟蒙皇兄厚爱,只是臣弟才疏学浅,恐辜负圣恩。”
“无妨。”谢紊意味深长地看向江桦,“有江爱卿从旁辅佐,朕很放心。”
昭慧长公主突然开口:“陛下,永安王初入朝堂,不如先从闲职历练?”
谢紊笑意不减:“姑母多虑了。当年江爱卿未及弱冠便执掌白袍军,如今永安王有他指点,定能胜任。”
不知为何,谢十七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骄傲。他起身行礼,天水碧的衣袍如水般倾泻而下:“臣弟……领旨谢恩。”
江桦的目光在谢十七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起身拱手道:“臣定当尽心辅佐。”
谢紊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永安王初掌要职,明日便随朕一同上朝吧。”
谢十七心头一紧,却见江桦不着痕迹地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即会意,恭敬应道:“臣弟遵旨。”
宴席重开,丝竹声再起。谢十七回到座位上,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菜肴暗自蹙眉。今日的宴席并非江桦操办,尽是些他不爱吃的油腻之物,连他最讨厌的胡萝卜都雕成了花状摆在正中。
“回府让厨子给你做金丝面。”江桦借着斟酒的姿势低声道,“加双份虾仁。”
谢十七唇角刚扬起一丝弧度,却又立即蹙起眉头:“宗溪一直在看我。从方才起就盯着我的脖子看。”
江桦面不改色地夹了一筷青菜,目光却危险地眯起:“我知道。一会儿出宫就揍他。”
谢十七险些笑出声来,连忙低头抿了口甜酒掩饰。酒液入喉的辛辣让他眼角微红,在烛光下愈发显得昳丽动人。他没注意到,不仅宗溪,连御座上的谢紊都在暗中打量着这一幕,眼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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