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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盒
翌日。
徐静沅取出珍妃落下的胭脂盒，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送给程芷惜呢？
一来，这是她手里最后一件有关珍妃的证物，二来，玄铁卫查小情郎应当用不上胭脂盒，若仅仅作为“提醒”送出，未免太过浪费。
金灿灿的胭脂盒盖面镶嵌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翠绿宝石，晶莹剔透，盒身雕刻牡丹花纹，富贵舒展，徐静沅把玩着，忽然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她也有许多胭脂，金盒银盒玉盒，堆了半匣子，可她素来对涂脂抹粉没什么兴趣，平日里妆容都交由绿蕊打理，便也从未留意过胭脂盒的工艺，于是叫来绿蕊。
绿蕊接过胭脂盒，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掂量一下，道：“有点轻。”
“有点轻？”
“嗯，娘娘，您记得皇上去年赏您的那盒酱红色胭脂吗？您不爱用，也是金盒，大小和这个差不多，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哦？难道里头有夹层？”徐静沅心头一动，打开盒盖，胭脂表面涂抹使用过的痕迹不少，她指腹轻轻按了按，正琢磨从何处下手找夹层时，揽月宫宫门突然被人“砰砰”敲响。
紧接着，一个太监嗓音尖利地叫道：“珍妃娘娘驾到！”
“珍妃？！”绿蕊瞪大了眼，“她怎么会……不对，她怎么敢来？”
徐静沅也皱眉，皇后懿旨明言禁止任何人进入揽月宫探视自己，她怎么敢这么大张旗鼓地上门？
“去看看。”她示意绿蕊。
绿蕊隔着宫门问：“公公，皇后娘娘禁止任何人进入揽月宫探视柔妃娘娘，您是不是叫错门了？”
太监答：“没有错，珍妃娘娘已得了皇后娘娘允准，特来为柔妃娘娘驱邪除晦，你快快开门。”
另一边，紫珠将红梅推向厨房，让她躲进灶台暗道里，又收起几个炭盆烛台，最后看见徐静沅随手搁在桌上的胭脂盒，想了想，打开收放记事册子的那口箱子，扔了进去。
敲门声愈发急躁：“柔妃娘娘，请开门！”
徐静沅点头，绿蕊拉开门闩。
门外有太监，有宫女，还有身穿白色法衣的慈心教弟子，约莫七八十人，分列两侧，当中一顶轿辇，轿帘半掀，珍妃楚妍搭着春绣的手缓缓起身，走出轿辇。
她素衣白裙，未施粉黛，对徐静沅温和一笑。
笑得徐静沅心下恍惚，这真是那夜差点杀了自己的人吗？
楚妍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拉住徐静沅，道：“妹妹，这段日子你受苦了，姐姐昨夜得慈心佛母托梦，佛母说你乃心地纯善之人，不该遭此劫难，特遣我来渡化你。”
徐静沅抽回手，后退两步，眼里布满诧异茫然，这表现一半是真的一半是装的，她快被楚妍身上浓得不能再浓的檀香熏晕过去了，什么佛母托梦？什么渡化？两日功夫编出这么大一套说辞，搞出这么大一个阵仗，就为了几件衣裳和一盒胭脂？至于吗？
楚妍丝毫不介意，对众人说了句“今日辛苦大家了”，便率先往里走。
徐静沅没动。
楚妍笑意淡淡：“怎么了妹妹？”
徐静沅道：“姐姐，您真得了皇后娘娘允准吗？皇后娘娘是不是已查清了皇上的病与我无关？肯为我正名了？”
楚妍心中好笑，却还是点头：“自然得了皇后娘娘允准。”
叫门的小太监上前，高举一枚令牌，道：“皇后娘娘凤令在此，您过目。”
徐静沅扫一眼，还真是。
众人鱼贯而入。
慈心教弟子在院中围了两圈，内圈弟子左手持珠，右手捻珠，盘膝坐定，低诵经文，外圈弟子一人一只黄铜法铃和一根绑着鲜红绸缎的细木棍，左手摇铃，右手挥绸，绕着内圈弟子一步一旋。
白晃晃冷冰冰的日光下，铃音刺耳，红绸翻飞，徐静沅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寒颤。
楚妍安抚她：“妹妹别怕，这是慈心教驱邪除秽的仪式，等仪式结束，邪气秽气便都消散了，你往后定然平安顺遂。”
楚妍拉着徐静沅穿过人墙，走到圈子中心，红绸擦着徐静沅脸颊飞过，她闻到一股香灰的味道。
楚妍拍拍她手背，道：“妹妹你就站在这儿，等仪式结束再出来，千万别乱走，小心惹怒佛母。”
说完，便快步离开。
另一边，绿蕊忽然叫道：“哎！你们干什么？”
徐静沅循声望去，十几个手挑肩扛大包小包的太监宫女正不管不顾地往屋子里闯，绿蕊被两个膀大腰圆的架住，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敢反抗。
徐静沅问楚妍：“姐姐，这是做什么？”
春绣搬来把椅子，楚妍坐下，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道：“妹妹，揽月宫清苦，姐姐给你带了些吃穿用度，你放心收下，佛母仁爱，皇后娘娘若怪罪，姐姐一力承担。”
楚妍信奉的慈心教乃萧国国教，即便皇帝杨沛自己并不怎么虔诚，但对老祖宗留下的信仰还是给予了十二分的尊重，故而楚妍频频以潜心修行之名拒绝杨沛的宠幸，杨沛也从不动怒。
慈心佛母是否仁爱，徐静沅不知道，她只知道楚妍此行的目的终于显露出来了，她要借机搜查揽月宫。
楚妍指挥众人：“米面放厨房，衣裳被褥放寝殿，茶叶炭火也都找干净地方放好，手脚轻些，别碰坏了柔妃娘娘的东西。”
说完又转头，对徐静沅道：“姐姐记得你爱读书写字，还给你带了笔墨纸砚和许多书，放心，不是佛经，是宫外时兴的话本子，你保准喜欢。”
徐静沅听到来来往往的宫人低声议论：
“珍妃娘娘人真好。”
“是啊，善心又细心。”
“柔妃如今这样，阖宫上下，也就珍妃娘娘还惦记她了。”
徐静沅暗暗翻了个白眼，时不时看向主殿，别的倒无所谓，该藏的早已藏好，只那口箱子，记事册子上的字迹是隐去了，可胭脂盒定然会被楚妍发现。
果然，没一会儿，一个太监急匆匆跑出来，凑到楚妍耳边低语几句，楚妍嘴角顿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回应了两个字：“砸开。”
片刻后，太监捧出一个胭脂盒。
楚妍眼睛一亮，笑容真切了几分，她打开盒盖看了看，舒了口气，又走入圈中心，对徐静沅道：“下人做事手脚没个轻重，坏了妹妹一口箱子，掉出来这盒胭脂，姐姐当真过意不去，这盒胭脂……妹妹常用吗？姐姐赔你一盒新的可好？”
徐静沅眨了眨眼：“不常用。”
楚妍语气平和，好像在与她拉家常：“哦，为什么藏箱子里呢？有什么特别的吗？”
徐静沅两相交握的手蓦然攥紧，她迟疑片刻，终于道：“姐姐，这盒胭脂……其实不是我的。”
“哦？”
“是绿蕊打扫偏殿时，在偏殿角落里发现的，”徐静沅声音渐轻，“想来是昭月公主旧物，我便好好收了起来，想着……想着送去给皇后娘娘。”
昭月公主失踪后，萧帝杨沛下令焚烧她所有物品，皇后章折柳试图阻止，却拗不过杨沛独断专行，故而章折柳不仅失去了昭月，连她用过的东西都没能留下一件。
徐静沅若真以为这是一件遗漏之物，想藏起来找机会送给章折柳，讨好章折柳，让其放自己出揽月宫，倒也合情合理。
“妹妹有心了，”楚妍笑了笑，道，“姐姐待会儿恰好要去瑶华宫，便替你捎过去吧。”
“不！”徐静沅猛地抬头，伸手就想抢胭脂盒，“不劳烦姐姐，我自己……”
“什么劳烦不劳烦，妹妹太客气了，”楚妍侧身躲开，“放心交给姐姐吧。”
“姐姐……姐姐……”
徐静沅再顾不得什么仪式，追着楚妍往外走，与一个摇着铃跳着舞的慈心教弟子撞了满怀，她脚一崴，倒向那弟子，那弟子猝不及防，又倒向楚妍，三人霎时跌做一团。
胭脂盒砸在地上，当啷一声，砸成了两半。
盒子底部果然有夹层，夹层里的东西也掉了出来，是两缕发丝，用一根红线缠在一起，上头还贴了两张纸条。
纸条只露出一角，一张写着“楚”，一张写着“洛”。
楚妍看也不看胭脂盒，扑过去将两缕发丝抓起来塞进袖子里。
徐静沅移开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她摸摸额头，有血，鲜血顺着眉骨滑落。
春绣冲上来扶起楚妍，问：“娘娘，您没事吧？”
楚妍强压下怒火，道：“没事，妹妹你怎么样？没摔疼吧？哎呀！你流血了！”
徐静沅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般，死死拉住楚妍，泪珠一颗颗涌出，道：“姐姐，你把胭脂盒还给我吧，我自己呈给皇后娘娘，不劳烦您，求求您了……”
跳着舞的慈心教弟子、来来往往干活儿的太监宫女此刻都不自觉放慢脚步，竖起耳朵。
楚妍咬咬牙，故作大度地捡起胭脂盒，还给徐静沅，道：“妹妹既如此坚持，姐姐就不勉强了。”
说完走到一边，让春绣替她整理衣裳。
楚妍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徐静沅，看着她如珠似宝地来回擦拭那摔成两半的胭脂盒，擦完还冲自己感激一笑，不禁心道：是挺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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