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季

　　下课铃响，教室里没像以前想起一阵拖动声，走廊上也没了嬉笑声，只是偶尔有人声经过。

　　守堂的老师略意外，嘱咐讲台下低着头的学生早点回去休息便走出了教室。

　　教室四方玻璃都关紧，窗上蔓出水雾。不知道在寒假期间大家都遭受了什么，但迟来的觉醒似乎是普通高中的常态，总有人幻想高考场上文曲星降临在身上。

　　钟璨停下笔，用力闭了闭眼，双眼酸胀涌出几滴泪。从口袋里拿出眼药水，撑眼皮滴药水闭眼的动作无比娴熟。

　　睁开眼后还是有一滴泪遗落在草稿纸上，不偏不倚落在刚刚推算的最后一步，晕出小片墨迹。

　　腕表时间走到十点四十五，钟璨收拾东西离开教室。有人只是留下来陪朋友，看见钟璨离开忍不住戳戳朋友小声说：“哎，你看，钟璨现在就走了。”

　　朋友抬头，钟璨的位置已经空了，难免意外，她还以为钟璨这个超级学霸会是那种学到地老天荒才肯走的类型。她加快手上动作，想快点回去抢水洗澡，“等我抄完这道题咱们就回去。”

　　寒风扑面，钟璨的意识清醒了些，明明脸颊滚烫，放在口袋里的手却冰凉，只有小拇指的半截在持续发热，还伴随着痒意。

　　刷开门禁，钟璨听见有人喊她，藏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握紧，大拇指无意识反复揉搓发痒的小拇指。

　　夜晚起了薄雾，路灯的光都埋没在雾里。半个月没见的人走到她面前，身姿依旧挺拔，只是脸颊消瘦，下颌线更加锋利。他们并肩往前走，像之前无数个下晚自习一样。

　　钟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梁成玺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语气轻松，“怎么，不认识我了？”

　　“没。”钟璨一顿，“伤口好了吗？”

　　她很快反应自己在明知故问，梁成玺给她发过痊愈的消息。

　　“你不问点其他的吗？比如说，我为什么现在还没回学校。”梁成玺的脚步停下。

　　我知道。钟璨在心里说。于是她配合发问，“为什么？”

　　“我要回京海了。”梁成玺始终看着钟璨，高挺的眉骨俯下一片阴影，钟璨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钟璨毫不意外，甚至露出浅笑，“我知道了。你迟早是要回京海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钟璨好像丝毫不在意他要回京海这件事，如此理智冷淡的反应，这让梁成玺有一瞬间的错觉，他们之间的关系像回到最开始，只比陌生人亲近一点的关系。

　　他的心里涌上一股无名焦躁，他不想要这样的答案。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氛围变得紧张，梁成玺的目光深沉，盯得她心里宛如有一把凿子不断敲砸。

　　空气沉默。小拇指开始刺痒，指甲深深扣印，钟璨又笑了，很轻无奈的笑。刺痛推着话说出口，“你想听什么？我们一起去京海吗，就算去了，然后呢？”

　　“我之前说喜欢你，你说过你会考虑。只要你愿意，我们哪里都可以去！”梁成玺心中那股躁意烧得愈发猛烈，落在身侧的手微微颤动。

　　两个星期，钟璨没给他打一次电话发一条信息，哪怕是短信都没有。他不明白这种短暂断联是什么意思。可当真见到面，一开口，所有的情绪忽然变质，说出的话变得不对劲。

　　“你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钟璨淡淡说，梁成玺怔住。

　　接下去说的话，她毫不留情。

　　“我说考虑，我有说过我要接受吗？你喜欢我，我就必须要喜欢你？你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其他你心里没数吗？”

　　钟璨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她又成回那个老师同学口中冷漠不近人情的好学生。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只是补习和被补习的关系。从最开始，我帮你补习，你帮我躲开韩嫣。这一点，没有任何异议，我相信你应该比我清楚。”

　　梁成玺听她一字一句将他们的关系抽丝剥茧，露出内里没有任何支撑的，单薄脆弱的一厢情愿。

　　他忽然想离开，他不会回京海，他会和徐理说清楚。等到明天，他就当作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钟璨想去哪所学校，他就去到那座城市。

　　钟璨的嘴唇上下开合，梁成玺等到她不说话，看着她微红的鼻头，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冷不冷？”

　　然后取下脖子上的围巾，见钟璨没有往后退的意思，将围巾围在钟璨没有任何保暖的脖子上。

　　梁成玺的体温紧贴着脖颈，他的目光垂下，整个人莫名温顺下来。

　　“钟璨，对不起。”

　　钟璨困惑地皱起眉，她没想到梁成玺说出的是道歉。

　　“我刚刚说的话太傻缺了。我没有要把我们之间紧绑在一起的意思。你刚刚说的对，我们之间最开始的确只是互利的关系，但是我喜欢你，这是真的，说谎我被车撞死。”

　　梁成玺深吸一口气，“我总是不合时宜地说些让你困扰的话，对不起。钟璨，如果你……”

　　话音未落，钟璨打断梁成玺的话，“梁成玺，其实我挺讨厌你的。你根本就不懂我的意思，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你这种英雄主义的，你懂吗？”

　　“我们的生活环境不一样，身边的人和事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所以就算你的话说得再多么动听温暖，我们总是有距离的。”钟璨几乎不可闻的叹气，像是疲倦。她第一次主动伸出手，轻抚梁成玺的脸，尾音变得轻柔，“你明白吗？”

　　梁成玺眨眨眼，睫毛上落上一片水光，像雪粒化开。原来钟璨的手这么冰冷，原来南城的冬天这么刺骨。

　　微凉又湿润的感觉在手背上转瞬即逝，钟璨抬起头，天空中竟然盘旋着单薄的雪粒。

　　下雪了。钟璨在心里默默说，不知道这算不算初雪。

　　“你会去京海吗？”梁成玺问。

　　看着他发红的眼，到嘴边的不确定变成了“会”。

　　像是听到最后一点慰藉，梁成玺问，“钟璨，你真的很讨厌我吗？”

　　钟璨被连续的追问问得不知该怎么回答，梁成玺精准捕捉到她片刻的迟疑犹豫，于是笑了，“你不讨厌我，我能感觉到，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对吗？”

　　钟璨呼吸一滞，梁成玺反客为主，一把住钟璨的手腕，“是我妈让你和我这么说的是吗？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不好的你不喜欢的我全都改，但是你不要赶我走。谁都可以说那些话，只有你不行。钟璨，只要你愿意，我们还可以去我爷爷在欧洲留给我的庄园。我妈那边我会解决，好吗？”

　　如果梁成玺的心理医生在场，就会发现他现在的情况不太好，攥住钟璨手腕不断发抖却愈发用力，恨不得手能变成一副只要拷上就无法解开的手铐，梁成玺不停喊着钟璨的名字，还想更加用力攥住她的手，力气却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失。

　　在站不稳之前梁成玺缓缓蹲下头埋在膝盖里，依然没放开钟璨的手。

　　钟璨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原本想让梁成玺松手，但随着梁成玺蹲下的动作，她才觉得梁成玺的状态有点不对劲，他情绪起伏实在是太大了，于是她也蹲下，轻声喊他。

　　“梁成玺。”

　　昏暗的夜街头，初雪如同细雨落在路面上，整个街道都变得寒冷湿漉漉。十字路口的红路灯沉默倒计时，倒数三十秒，梁成玺终于抬起头，脸上有两道清晰的泪痕，说话带上浓重鼻音。

　　“钟璨，你愿意和我走吗。去哪里都可以。”

　　钟璨从口袋里拿出纸巾，轻轻擦去梁成玺的泪，将围巾重新裹在他的脖颈，她要做一个，可能会后悔的决定。

　　她后来想起自己的少年时期，那样温柔细语的瞬间，全部给了梁成玺。

　　“好。”

　　她答应。他再度泪流满面。

　　“我会考上Z大，你要等我，好不好？”钟璨才知道原来男生也有这么多纸巾擦不干的眼泪。

　　“你不要骗我。”梁成玺双眼通红，泪光闪动。

　　没有人会忍心拒绝自己喜欢的人脆弱，无可依靠的时候所有的要求。

　　“好。”她答应。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是小狗。”

　　钟璨看着停在半空的小拇指，伸出手。小拇指紧密相扣，像解不开的结，又能轻易松开。大拇指相触摁压，仿佛真的立下不能违背的天真誓约。

　　“骗人是小狗。”钟璨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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