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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痛定思痛
这场院试,自卯至酉,九转丹成。
待到众位考生鱼贯而出,见漫天星斗与晨曦无异,方知已历二日之交。
考场煎熬,就连考前对这场考试轻描淡写的姜令的脸色都有些灰败,捉着岳旬的时候也有气无力:“你为何不用我娘托我捎给你的徽墨?我本想着拿错考篮也无妨,反正我娘备下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谁知你带的那是什么墨,臭死了!”
“对不住。”岳旬精神恍惚,答非所问,“我把你娘拿给你的定惊参片给吃了。”
姜令才不在乎定惊参片,他刚上场的时候气定神闲得很,如今要死不活不过是因为答题累得,他满脑子都是岳旬的臭墨:“你那臭墨写得我整张卷子都臭了。你不要老舍不得用好东西,当初既然我家受托照顾你,就不会要你还……”
岳旬一抹脸,把眼前的碎头发往上拨拉:“我都吃了,想要还也不能够啊。”
他年纪小,留发时间不长,平时都是梳个半披半束的风流头,也无人在礼法上说他什么。可上院试试场是要戴儒巾的,他只能用懒收网将碎发收了,束成个齐整的发髻,再带上儒巾。可考一场院试下来额前脑后的短发全从懒收网里掉出来,搔得眼前有些痒,只能拿手往上扒拉。
“你吃了什么?!”姜令迄今为止没发现岳旬与他乃是一个说城门楼子,一个说胯骨轴子,震惊不已:“你读话本读疯魔了?你不会真觉得吃些墨碇子就能做出锦绣文章来吧?那也是能吃的?!”
来接姜令的小僮眼见着这二位聊得牛头不对马嘴,精神状态实在不大美妙,赶紧一人一下,塞进马车里先接回家算完。
院试放榜,需得五到十日时间。
都想着院试考完自然要大睡特睡放松一阵,可谁都知道,最轻松的时候只有刚从号舍里出来的那一刻。往后几日便是无穷无尽的提心吊胆,辗转煎熬,度日如年。
姜二爷回家歇了两日,很快活泛过来,要喊叫着岳旬上街吃酒。
他大张旗鼓地到了岳旬赁的小房子,本想拉他去排解一下自己考完了也见不着陆明烟的苦——江北毕竟是前线,他父母说一千道一万也不敢让他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家伙独自前去冒险。
可没想到岳旬在这等时候竟然闭门不出,连姜令来了也只让周七传话。周七满面愁容,唤姜令附耳过来:“我们大哥儿两日不曾出门了,连饭食也是我放门口。有时见他拿进去吃了,有时过了半日还搁在门口未动呢。”
姜令踌躇一阵,回想起岳旬考试当日的反应,携住了周七的手:“旬哥儿从前不是为了一场考试一蹶不振的人,不知是不是最近遇上什么大事。”
周七思来想去,不得头绪:“左不过还是从前那些事,姑爷的事没个定论也不是这一两天的工夫,也不见有什么旁的。最近遇见最大的事,便是宁王遇刺了——这事姜二爷您也知晓啊。”
“宁王遇刺?不是说旬哥儿与刺杀宁王不相干吗……还是宁王要借着这个由头找他的事?”姜令在门口踱了几步,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倘若是别的事,他大可以央求家里帮帮岳旬,顶多就是挨骂。办成办不成,总归能出一份力,可若是遇上宁王……
宁王在他大哥生辰宴上御赐之前,他还能缠着他大哥走走门路。可如今他大哥也跟着吃挂落,让停了军中的差事不说,还让他老爹好一顿叱骂。
如今禁足在家中呢。
他庆国公府再煊赫,又怎么比碰得过宁王!
这他可就毫无办法了,于是只能叮嘱周七,要他好生照看岳旬,免得他想不开。
姜令叮嘱得十分在理,岳旬确实有点想不开。
都说饱暖思淫欲,岳旬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最近在薛大东家那里领足了月钱,吃得太饱所以才会做那样的梦,决定辟谷试试。
可现如今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没有顿顿饱饭的底子,不过饿了一两顿便眼冒金星。
辟谷确实有好处。
当他饿得两眼发黑瘫在床上的时候,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确实是不大往他脑子里进。
坏处是,岳旬觉得自己饿得要一命呜呼了!
诚然,他会做这样的梦确实不该。于伦常、道德、礼法上都不该。
但若不是温杳总频频在自己面前说些暧昧不清的话,做些不清不楚的举动,他又怎会夜有所梦?
要怪也该是怪温杳,难不成他还真要为了温杳把自己饿死吗?
那不能够。
岳旬一咕噜坐起来,两眼饿得发绿,在漆黑的夜里好像两团荧荧鬼火。前几日他想不通,那是因着在院试前夜,紧张焦躁、惊惶怖惧,梦里那些场景便如同鬼魅一样缠上来,空耗他的心血。
如今饿了两天,脑子一下清醒不少,脑海中哪还有什么书案、香炉、翡翠笔。
就全剩下饿了。
这一番痛定思痛果然管用,岳旬“叭”一声跳下床,拉开房门。
把在门口守着放饭的周七惊了一跳。
“哎哟!大哥儿!”周七的胡子抖了三抖,险些就把手里的饭打在地上。
岳旬伸头一望,那可是白米和鸡蛋!好金贵的东西,万万不可再这样浪费下去,暴殄天物,幸亏没打了。
于是他一个健步冲上去,端住了饭碗,捉起筷子抄起一团米饭,嚼了它好几十下。
一直到嚼得口中发甜才觉得有些缓过劲儿来。
白米!还是得要白米!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通通比不上这一口白米!
若是人人三顿都能吃得上白米,那大胤的一切困难都将迎刃而解。别说是从江北打到淮北去,就算是让大胤铁骑再次跨过捕鱼儿海,打到黄毛绿眼珠子的老毛子那,那恐怕也不废吹灰之力。
岳旬幸福得有些眩晕,连吃了好几口饭,到处飘忽胡乱颤抖的思绪才被他捉回来狠狠按进腔子里。这时候他才真正说出话来:“周伯,我彻底想通了。”
周七不明白他想通了什么,大为震撼,但见他样子又怕刺激到他,只好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哥儿想通了就好。”
“总归不是我的问题,一定不是我的问题,没什么好多想的。才考了院试,今后还有许多事要做呢。”岳旬一个没注意,吃了大口他自己所腌、咸得能与祖宗通灵的梅干菜,连就了好几口米饭才咽下去,“周七伯,我没用饭这几日剩下的饭菜怎么办了?”
周七不敢耽搁,忙不迭回话:“我自己吃了。”
“那便好。”岳旬抽空在咀嚼的间隙说话,很困难地保持着他平日应有的仪态,“没有浪费那是再好不过了!”
这一顿饭结了岳旬的心结,他拒绝了姜令的邀约,狠狠在家中又闭门读了几日书,好容易熬到了放榜的日子。
原本说是五日放榜,谁知中间恰逢大雨,道路泥泞。官吏干脆放了几日假,生生拖到四月二十五才出榜。
诸位童生这几日自然焦躁不安,这几日金陵城中出了几起斗殴的事件,仔细一查,竟全是此次应考的童生。
好容易熬到出榜这日,更是人心浮动,江南贡院的照壁跟前挤得水泄不通,岳旬在地下蹦了快半个时辰才看见自己的名字。
竟是第八。
这段时日,他闭门苦读,无人指点,偶有几篇制艺文章,还是厚着脸皮央求姜令偷偷捎去给他的塾师批阅,全然是摸黑过河,深浅不知。更何况考试当天,那些纠缠不休、绝难为外人道的私密心事,如同鬼魅般撕扯着他的心神,令他下笔时恍惚不安,只觉满纸都是混沌。
他原以为,能不落榜便是祖宗保佑,何曾想过,竟能跻身前十之列?
姜令更是争气,位列第四。
姜二爷如今中了第四名生员,连在他老爹跟前都硬气了不少,庆国公大发慈悲给他赏了一大笔银子。他还不满十六,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更何况还是个锦衣玉食堆大的纨绔,连日苦读这般压抑,他哪里耐得住寂寞?
于是实在没忍住,说要包戏班子包酒楼,邀请同窗好友吃喝玩乐。
他狐朋狗友不多,岳旬是他穿开裆裤时就在一起玩的兄弟,自然想要叫上,奈何这家伙天天就差把“卧薪尝胆”刻在自己脸上。
姜令絮絮叨叨的撺掇好几日,连拖带拽,还是没能成。
不为别的,只因岳旬同姜令在一起时,收到一封帖子。
帖子内容言简意赅:南国子监为储才养士,特于五月初七,即在十日之后,于监内举行一场额外甄选,对象便是本次院试新晋的生员。将在其中择优录取数名,直接入读国子监。
俗称“拔贡”。
这帖子明面上是递给姜令的,可岳旬却莫名觉得这帖子应当是递给自己。
姜令哪里用发愁进南国子监的事?虽然他大哥还吃着挂落禁足,可温杳竟然没食言,让姜令萌族荫进国子监,是为“恩贡”。
可岳旬就没有这样的好背景,只好夹紧尾巴,痛定思痛,再次投入到学海书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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