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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闻
029
赛后复盘会上，没人怪谁，也没人摆出那种“如果当时怎么怎么着”的陈词滥调。你知道的，那些话一说出来反倒更让人心烦，就像你摔了一跤，旁边有人悠悠地说：“你刚才要是看路就好了。”——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安切洛蒂站在我们面前，手里什么都没拿，战术板省了，也没叫人放录像。他就那么两手空空地站着，说了几句。
“这场比赛，我们拼尽了全力，光是这一点，我就很满意。误判是球场上常有的事，我们的斗志不能散——联赛还没结束，我们还在争冠的路上。”
他说得慢，很慢。大家也都安静，没人出声。等他说完，马尔蒂尼接过去了。他更干脆，只说了一句：“头抬起来，我们不只为奖杯踢球。”
那话一落下，我就觉得肩膀轻了些，说不上来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他们说的那些话，听上去既不像是为了安慰你，也不像是在给失败找借口。
他们就那样站着，像两个见过太多风浪的老兵，用最简单、最朴素的语言告诉你：真正的战士，不会因为摔了一跤，就忘了自己该往哪儿走。
那几句话稳住了更衣室快要垮掉的气氛。不是说士气瞬间回升，没那么夸张。只是你能感觉到，大家不再那么急着崩溃了，能够平静地、老老实实地去面对接下来的联赛了。
第二天早训时，安切洛蒂站在场边，冲我招了招手，说：“Riccio！过来。”
我就跟着他走了，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一路上什么都没说，走得慢吞吞的，好像也在想其他事。
我本以为他会谈比赛，结果他推开办公室的门，转身朝我点了点头：“门带上。”
我把门轻轻关上。
他坐下了，但没急着说话，只是看着我，仿佛在琢磨怎么开口，怎么说一件不太好说出口的事。
几秒钟后，他终于说话了：“巴萨最近联系了我们。”
我的心像是被人用一根绳子拽紧了。不是疼，是那种猛地收紧的感觉，像你整个人都被勒住了。我就那样愣愣地看着他，脑袋一片空白。
他接着说：“他们希望你下赛季能回诺坎普。”
办公室里静得有些过分。不是那种“没人说话”的安静，而是像所有声音都被抽走了。彻底的、真空一样的沉默。我坐在那里，感觉整个人像是飘出去了，像悬在半空，往下看着那三个字——“诺坎普”。
他咳嗽一声，微微抬了抬眉毛，像是在提醒我——该回来了，回到现实里，回到这个问题上。
他问：“你想回去吗？”
我几乎没思考，脱口而出：
“不。”
然后我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更清楚了，也更像是我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不。至少让我留下来，帮球队拿一次冠军。”
安切洛蒂看着我，忽然笑了。不是那种上司对下属的笑，也不是为了安慰你才挤出来的笑，而是一种很真、很温和的笑，像是他真的明白你在想什么，也认可你心里的那个决定。
他轻轻点了点头，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只要你有这个想法，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就好。你不用担心。”
我也点点头，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些。
“谢谢，卡莱托。”我说。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空无一人。四周静得不太真实，连我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都显得特别突兀。我每走一步，脚步声就响起一次，一下、一下，很清楚，也很吵。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吵，可能是因为这里本来就该是吵的，有人说话，有人路过，有人叫你名字，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头顶的灯光白得过分，是那种冷冰冰的手术台上的白光，硬、生、没有情绪，像随时要把你暴露在某种审问里。然后，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刻，眼泪就掉下来了——就那么一下子，没有征兆，也没有铺垫。它们就自己掉下来了，像根本不需要经过我允许一样。
我咬着牙，尽量不发出声音，连呼吸都压得很轻，生怕哪扇门忽然开了，或者有人刚好路过，看见了，听见了。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点眼泪是为谁流的。可能是因为我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做出那个决定——果断得不像是我做的。也可能是那场半决赛，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口气，直到今天才有机会慢慢泄出来。也可能……也可能只是因为我对米兰的那份感激，已经多到快要装不下了。
我去洗了把脸，冰凉的水打在眼皮上，算是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到了训练场。
让我稍微松了口气的是，没人察觉出什么。除了皮尔洛。
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脚步没停，但眼神轻轻扫了我一下，可就是那一下，我知道他看出来了。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忽然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很轻的一个动作，几乎是一下点到为止的碰触，那种他平时绝对不会做的事。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是那种什么都不说、但什么都知道的人。他太聪明了，也太敏锐，他总能悄无声息地捕捉到周围发生的一切。他从不问，却什么都明白。
我也是。我们都是这样的人。这就是我们早就习惯的生活方式：不解释，不打扰，不安慰。难过也好，愤怒也好，崩溃也好——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可我们谁也不会说出来。所有的在意都藏在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后面。
一切尽在不言中。
接下来发生的事，你当然知道——电话门事件。
那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地震，不只是意大利足球史上最严重的一次腐败丑闻，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世界足坛最令人震惊的黑幕之一。导火索是当年5月，意大利警方公开了一批电话监听录音。那些冰冷的、机械的对话，把我们原以为神圣的比赛，一点点剥开、撕碎、摊在灯光下，刺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录音里，莫吉——尤文图斯当时的总经理，多次与意大利足协裁判委员会的高层通话。他不是在聊天。他在安排。他在操控。他在用一种你在球场上看不到的方式，为尤文图斯“布阵”——不是排兵布阵，而是“裁判布阵”。谁执法哪场比赛，谁该“休息”，谁“太天真”，谁“懂事”，谁该被排除出名单——全在一通通电话里被谈妥，被执行，被回报。
我还记得那天的报纸，头版标题是粗黑的字体，仿佛是要把每个读者的眼睛钉死在那一行字上。下面密密麻麻地全是对话节录、监听摘要、涉案名单。莫吉、贝雷塔、梅阿尼……还有我们的名字，米兰，佛罗伦萨、拉齐奥、雷吉纳。没有一个是局外人——那是一张庞大的、环环相扣的网络，全都围绕着一个目标：控制裁判，影响比赛。
之所以整个世界为之震动，是因为它揭示了意甲联赛背后潜藏已久的“潜规则”体系。俱乐部高层通过对裁判系统的影响，间接左右了比赛的结果。这不仅摧毁了联赛的竞技公正，也狠狠打击了球迷对意大利足球的信任。尤文图斯，作为其中的主导力量，被判剥夺了04–05、05–06赛季的意甲冠军头衔，并被降入了意乙联赛。其他涉案俱乐部则根据程度的不同，遭到了扣分、罚款或暂时失去欧战资格等处罚。
那天我们坐在更衣室里，手上还带着训练后的余温，汗还没干透，眼前却像被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没有人吵闹，也没有人拍桌。大家只是静静地坐着，像被雷击了一样。那一刻，说实话，心里最强烈的情绪不是愤怒，是虚脱。就像你拼了命地跑，流血、受伤，带着面罩训练，每一场比赛都咬牙当作决赛去踢。然后，忽然有人告诉你：你拼的这一切，根本没意义——比赛不是你们踢出来的，是电话打出来的。
你说，这怎能不让人心碎？
相比尤文图斯那摊子事，我们AC米兰算是“参与度较低”。主导调查的意大利检方认定，我们高层确实跟裁判管理部门有过不当联系，但没直接操控比赛结果。说白了，就是“你也有事，但没他们那么脏”。
初始的处罚是——05–06赛季扣44分。
44分啊。
那不是减分，是删——是按下键盘上的 Delete，一下子，全空了。我们整个赛季拼出来的第2名、拼掉伤病、拼掉血汗换来的资格，直接归零。就像你辛辛苦苦盖了一栋房子，然后别人来告诉你——这地不归你，推了吧。
后来我们被通知，这只是初裁，俱乐部会马上上诉。那天下午，安切洛蒂把我们召集到战术会议室。会议室里没有白板，没有录像，也没有战术分析。他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袋里，似乎也没什么准备，像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我们不掩饰，”他说，“我们确实被卷进来了。”
他看着我们，扫过每一双眼睛。他的眼神像平时一样坦荡，可背脊一直绷着——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让他无法放松，甚至没有放松的余地。
“这不是你们的问题，也不是你们能控制的。但这事不会毁了我们。”
“我们还是一支球队。”他接着说，“是一支配得上站在欧战舞台上的球队。哪怕现在我们要从资格赛开始——我们也得赢着进去。”
马尔蒂尼一直没有说话。他是队长，是我们整个更衣室的灵魂。他向来冷静、坚定，从不动摇。可是那天，他低着头，沉默了好久才开口。
“这是别人试图羞辱我们的方式。”他说，“我们的回应不能是辩解——只能是更强。”
几天之后，上诉结果出来了。44分变成了30分，我们保住了第三名的位置。但没什么好庆祝的。我们失去了直接晋级欧冠的资格，必须从资格赛重新开始。而新赛季，我们还得带着-8分开局。
外界的批评铺天盖地而来。特别是对加利亚尼，作为俱乐部话事人，他挨得最多。丑闻像阴影，沉甸甸地压在米兰的名字上。我们的品牌形象、我们的声誉——一切不再像过去那样无懈可击。
我们没有从头摔下去，但毫无疑问，我们已经被拖进了泥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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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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