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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窗外就是院子,能看见那棵歪脖子枣树,还能看见灶房的屋顶。秋风吹进来,带着县城特有的烟火气。
“以后,”沈砚清走到她身边,也看着窗外,“我在这里读书,你可以在这里绣花。累了就看看院子,看看天。”
林挽夏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
收拾了一整天。
沈铁柱帮着修好了灶房的烟囱,又去巷口买了些柴火。沈母将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虽然破旧,但干净整洁。沈父躺在炕上休息,咳嗽声似乎也少了些。
林挽夏最细心。她将院子里的杂草拔干净,用扫帚将地面扫了一遍又一遍。又从灶房角落里找出一个破瓦罐,洗干净,装了土。
“要种什么?”沈砚清从屋里出来,看见她蹲在墙角忙碌。
林挽夏脸一红:“早上……在路上看见几株野菊花,开得挺好。就、就挖了两棵。”
沈砚清蹲下身,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株瘦弱的野菊栽进瓦罐里。花是淡紫色的,很小,在秋风里颤巍巍的。
“能活吗?”她轻声问。
“能。”林挽夏的声音很坚定,“野菊花最顽强了,有点土就能活。”
她说着,用手轻轻压实泥土,又去井边打了水,一点点浇下去。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宝贝。
沈砚清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这个人,无论在哪里,无论多艰难,总是能找出一点美好,一点希望。像墙角这两株野菊,不起眼,却顽强。
“挽夏。”她忽然开口。
“嗯?”林挽夏抬起头。
沈砚清伸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沾到的一点泥土:“谢谢你。”
林挽夏愣了愣,随即脸红了,低下头继续摆弄那两株花:“谢……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跟着我搬来这里,”沈砚清的声音很轻,“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林挽夏的手顿了顿,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她没说话,只是更认真地给花培土,仿佛那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夕阳西下时,小院终于有了家的模样。
灶房里飘出炊烟——沈母在煮搬进新家的第一顿饭。沈铁柱在院子里劈柴,吭哧吭哧的声音很有力。沈父坐在屋门口的小凳上,看着院子,偶尔咳两声。
林挽夏将那罐野菊放在窗台下。淡紫色的花在秋风里轻轻摇曳,给这破旧的小院添了一抹亮色。
沈砚清站在她身边,看着那两株花,忽然道:“等春天,我们在院子里种点菜。”
“种什么?”林挽夏问。
“茄子,辣椒,再种几棵葱。”沈砚清说,“自给自足,能省不少钱。”
林挽夏点点头,眼里闪着光:“还可以种点花……我听说县城有卖花种的,不贵。”
“好。”沈砚清笑了,“都听你的。”
夜幕降临,县城亮起灯火。
巷子里传来隐约的人语声,远处有更夫打梆子的声音。这一切对林挽夏来说都是陌生的,可身边这个人却是熟悉的。
沈砚清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照亮了小小的屋子。
“今天累了,”她说,“早点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林挽夏点点头,铺好被褥。
两人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秋虫的鸣叫,都睡不着。
“砚清。”林挽夏在黑暗里轻声唤道。
“嗯?”
“这里……真好。”林挽夏说,声音里带着笑意,“虽然破,但是……是我们的家。”
沈砚清在黑暗里握住了她的手。
“嗯。”她轻声应道,“是我们的家。”
窗外,月光照在那罐野菊上,花瓣泛着淡淡的银光。
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
搬进县城小院的第三日,沈砚清便去了县学。
周县令的特批文书很管用。县学的门房虽然眼神古怪地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还是放行了。引路的书吏将她带到一间讲堂外,低声道:“孙教谕今日讲《春秋》,你就在后排听着,莫要声张。”
沈砚清点点头,掀帘进去。
讲堂里已经坐了二十几个学子,都是青衫方巾,年纪从十五六到三十不等。见她进来,所有的读书声、低语声都停了,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射过来——惊异的,鄙夷的,好奇的,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沈砚清面不改色,径自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取出笔墨纸砚。
短暂的寂静后,窃窃私语声又响起来,比之前更响。
“真来了……”
“女子进县学,成何体统?”
“周大人也是,怎么就……”
沈砚清垂着眼,专注地研墨,仿佛那些声音都不存在。
须臾,一位五十余岁、留着山羊胡的先生踱步进来,正是孙教谕。他看见沈砚清,眉头皱了皱,却没说什么,径直走到讲台前,清了清嗓子。
“今日讲《春秋·僖公十五年》。”
讲堂里安静下来。孙教谕的课讲得不错,引经据典,深入浅出。沈砚清听得认真,手中的笔飞快地记录着要点。
府试不同于县试,要考五场——帖经、墨义、经义、诗赋、策论,内容更深,范围更广。尤其是经义和策论,需要扎实的经学功底和时政见解。这些,光靠自己闭门苦读是不够的。
课讲到一半,孙教谕忽然提问:“‘春王正月’,何解?”
这是《春秋》开篇第一句,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微言大义。
前排一个富家子弟模样的学子站起来,摇头晃脑道:“‘春’者,时也;‘王’者,周王也;‘正月’者,岁首也。此言纪年之始。”
孙教谕不置可否,目光扫过讲堂:“还有何解?”
无人应答。
沈砚清犹豫了一下,举起手。
所有的目光又聚集过来,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孙教谕看着她:“你说。”
沈砚清站起身,声音清朗:“学生以为,此句重在‘王’字。《春秋》为尊王而作,‘春王正月’,意在正名分,明正统。孔子书此,非仅为纪年,实为确立周王为天下共主之地位。”
孙教谕的眼睛亮了一下,捋着胡须道:“接着说。”
“《公羊传》云:‘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沈砚清不疾不徐,“此即‘大一统’之义。后世读《春秋》,当明此微言大义,而非拘泥于字面。”
讲堂里静悄悄的。
孙教谕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问:“你读过《公羊传》?”
“略读过。”沈砚清恭敬道。
“坐吧。”孙教谕挥挥手,转向众人,“听见了?这才叫读书。不是死记硬背,是要明白背后的义理!”
那富家子弟脸色涨红,愤愤坐下。
下课后,学子们鱼贯而出。沈砚清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沈案首留步。”
她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半旧青衫的年轻人站在那儿,正是那日城门口赠书的赵诚。他搓着手,有些局促:“方才……讲得真好。”
沈砚清点点头:“赵兄过奖。”
“不是过奖,”赵诚认真道,“《公羊传》冷僻,许多人不读。你能信手拈来,可见是真下了功夫。”
两人并肩走出讲堂。秋日的阳光很好,县学院子里有几棵老槐树,叶子黄了大半,风一吹,簌簌地落。
“沈案首今日……感觉如何?”赵诚试探着问。
沈砚清淡然道:“尚可。”
赵诚苦笑道:“你倒是沉得住气。那些人……唉,其实不必在意。他们多半是嫉妒。”
沈砚清看他一眼:“赵兄不嫉妒?”
“我?”赵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是寒门出身,能进县学旁听已是幸运。况且——学问之道,达者为先。沈案首才学在我之上,我佩服还来不及,何来嫉妒?”
这话说得真诚。沈砚清前世与赵诚相交多年,知他品性,此刻听他这样说,心里微暖。
“府试在即,”赵诚压低声音,“孙教谕虽古板,但学问扎实。他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会开小课,专讲策论。你若能来……”
“我会来。”沈砚清点头。
两人走到县学门口,正要分别,却见几个学子从旁边经过,故意提高了声音:
“有些人啊,以为中了案首就了不起了,县学也是她能进的?”
“女子就该在家绣花,跑来学堂碍眼。”
赵诚脸色一变,正要开口,沈砚清却拉住了他。
“走吧。”她淡淡道,“狗吠而已,不必理会。”
那几个学子见她毫无反应,自觉无趣,悻悻走了。
赵诚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里越发佩服。
小院里,林挽夏也没闲着。
沈砚清去县学后,她便开始琢磨沈砚清那天说的话——做点小生意。
可做什么呢?她只会绣花,但绣品卖得慢,且县城绣庄多,竞争大。她想起幼时母亲做过的一种糕点——桂花糕。清香甜糯,入口即化。母亲说,这是外祖母家传的手艺。
她记得做法:糯米粉、粳米粉按比例混合,加糖水揉成团,中间夹一层桂花糖馅,上锅蒸熟。出锅时撒上干桂花,香气扑鼻。
可沈家村没有桂花,她便从未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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