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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林霏清本想好,若日后再在学宫看到说南流景坏话的人,定要好好教育一番。
但事与愿违,或许是她那日在食舍的样子吓坏了旁人,往后几日再没人来找她的麻烦,甚至几日后那两个孩子也过来向她道了歉。
林霏清满腔的话憋在喉间不得动弹。
憋闷的情绪也在日复一日被敬而远之中愈发上涨。
唯一算得上好事的,是她对于课业越发得心应手。
无课的时候她便泡在书楼中,有次甚至还碰到了胡挽月,碰到她时,她正拿一本栽培花木的书籍。
林霏清与她简单聊了几句,得知她虽不在此处上课,却也偶尔来书楼借阅。
国学每半月一次考校,林霏清最开始并不打算参与,毕竟她只是借名读书,可或许是近来情绪不佳,使得她迫切地希望有个地方能发泄出去。
她没什么旁的爱好,读书便成了唯一可以宣泄的渠道。
如此用功,不借小考检测一下实在可惜。
这是南流景的原话,林霏清亦觉得有道理。
小考当日,南流景甚至玩笑般提议道,帮她梳个发髻。
想起那夜酒醉,自己爬到南流景屋内让她帮自己梳头发,林霏清便一阵脸热。
虽然,她的确,还挺想让南流景梳一回头发的。
不过这话必然说不出口。
小考的规则很简单,五道题目,学生随即抽取,根据所选做篇文章即可。
题目不算难,毕竟林霏清同窗都是些小孩,稍微有了些思路后,便提笔书写起来。
而与此同时,南府上,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听通传说赵福上门,南流景打了个哈欠,他今日特意没有出门,便是等着赵福,而今都等困了,可算是来了。
“请进来。”
很快赵福被引入堂中,南流景没起身,没有丁点面对长辈该有的礼数,视线懒洋洋地在他身上扫视,带着毫不遮掩的高高在上。
这么久,他才第一次看清赵福的模样。
跟林霏清一点也不像。
他打量赵福的同时,赵福也在小心观察这位……外甥女婿。
一个男人,小白脸似的,怎么能长得这么细皮嫩肉?衣裳怎么能那么白?头发怎么能那么顺?人太瘦了,感觉短命的很。
有钱,又短命,林霏清这丫头命怎么能好到这种地步?
要是这丫头还听他们的话就好了……
一想到林霏清先前说的近乎于断绝关系的话,赵福便一阵惋惜。
不过,过去了便过去了,赵福今日来,也并非为了同林霏清缓和关系。
赵福并未试图就坐,低下身,恭敬道:“大人,小人今日前来,是想着,或许有样东西,您会感兴趣。”
他略微停了下,观察南流景的反应。
南流景饮了口茶,依旧是那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模样:“继续。”
看不出什么,赵福只好轻咳一声,从手中提的布包里,拿出一本老旧的书籍呈上。
南流景随意翻阅了几下,是本再普通不过的《三字经》。
赵福解释道:“这是我那妹夫,年轻时看过的书——”
他的妹夫,林霏清的父亲,也就是说,这本《三字经》,是林霏清父亲留下的,遗物。
赵福正欲说些冠冕之话,比如而今也该物归原主之类,却见南流景随意将书撂到手边矮桌上:“是吗?怎么证明?”
赵福一愣,这,这有什么好证明的?
“第一页上头,写着名儿呢。”
“说不定是你写的呢?”南流景嗤笑一声。
赵福张口结舌:“小人,不识字啊。”
他隐隐有些被打乱的感觉,不该是这样的,他想象中,这是他那妹夫留下的少数的东西之一,对林霏清来说,应该还挺重要的,他可以借此换笔钱,左右已经撕破脸了,不用再有什么顾忌,可以狮子大开口一回。
但现在,南流景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赵福有些慌,再一次试图从南流景脸上看出些什么讯息来。
可南流景只是平静地瞧着他,眼中带着些微笑意,好似讽刺,像是在看他还能再说出什么来。
赵福突然有些怀疑,南流景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打算。
那他这样的反应,是不是说明,他不打算认,也不打算给钱?
这个猜测让赵福瞬间白了脸。
可都已经站在这里了,这几乎是他最后一次能从南府薅点什么的机会,赵福犹豫片刻,还是想再争取一下。
“我愿以人头担保,这的确是霏清丫头他爹留下的东西。”
却听得南流景一声嗤笑:“你的人头值几个钱啊,净给人些没用的玩意。”
赵福一愣,他回过神后面色都涨红起来,有一瞬间他的自尊甚至占了上风,想着要不算了,却在下一刻听到南流景和缓了语气。
“不过您都这样说了,我也不能不信,这样吧,您开个价,合适的话,这本书我就收了。”
听过他毫不留情的讽刺,再听他如此温和的一句话,赵福几乎是有些受宠若惊。
他身子更低了些,下意识客气:“本就是霏清丫头的东西,哪能好意思要钱呢。”
“是吗?”
有些危险的一句,赵福打了个激灵,意识到此人不会按照常理来行动,怕对方再度改口,忙道:“一百两,一百两就行。”
南流景眼睑微垂,盯着他,面无表情。
显而易见的不满。
这样的目光下,赵福几乎是本能般道:“八十两,不,五十两就行。”
他不敢对上南流景的视线,低着头,许久,才听到上首传来一句:“五两。”
懒洋洋的语调,断绝了一切商量的余地。
赵福最终抱着五两回了家。
-
林霏清得了魁首。
当然,只是在那群十二岁左右的孩子中。
意料之中,毕竟她勤奋,有些天资,阅历也丰厚。
只是她到底没在名册中,第一名的消息,也是后来夫子告诉她的。
“真是可惜。”秦柳道。
林霏清不是很在乎名次,知晓她没有白学,倒让她心里的气散去了些。
乘车回府,下车时却见另一辆马车回来。
林霏清有些疑惑,这不是南流景常用的规格,车上除了车夫外也并无旁人。
“这是送谁去了?”林霏清随口问了一句。
门房道:“您舅舅。”
林霏清停下脚步,重复了一遍:“我舅舅?”她蹙起眉,“他来干什么?”
而且还是在她不在的时候。
想了想,林霏清又问道:“南大人不在府上吧?”
这些问题几乎连珠般问了出来,门房顿了顿,回答了他唯一知晓的问题:“南大人今日并未出门。”
所以,是南流景帮她打发了赵福?
林霏清瞬间白了脸色,这是她最不愿意发生的事。
她宁愿南流景发现真相将她赶出府,也不愿意让赵福他们打扰到南流景。
没再耽搁,问出南流景现下在何处后,林霏清立刻往书房去。
却在书房前被银元拦下。
“大人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银元将她带到偏房,一板一眼道。
林霏清还未来得及说出请求的话,就见银元又从一旁书柜中取下一方木盒递给她。
看大小,里面最多放一册书。
银元道:“这是大人让交给您的。”
林霏清眨眨眼,愣愣地接过那方木盒打开,是册十分老旧的《三字经》。
南流景为何会给她这个?
心底疑惑尚未升起,便在看到内册第一页时得到了回答。
这是她父亲的书。
这是她父亲的,遗物。
林霏清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并不是为了这册书。
她对父亲并不熟悉,他的遗物对她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但重点在于,南流景为了她,从赵福那里要来了这册书。
“南老板,给了赵福多少钱?”林霏清哑声问道。
以赵福的性子,必然不可能把书放下就走了。
银元面上浮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他没有回答,只看着林霏清摇了摇头:“南大人不叫我说。”
以银元的性子,能露出这样的表情,再加上南流景不让告知,可见赵福有多过分。
林霏清捧着书的手微微颤抖:“南老板,受委屈了是不是?”
银元的表情越发扭曲,他偏过头,避开林霏清的视线。
他没有回答,林霏清却已经看出答案。
憋闷了几日的怒气在这一刻终于按捺不住。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欺负南流景?
林霏清突然极为后悔。
那天。
她该把斧头劈到赵福头上的。
“我出去一趟。”撂下这句话,林霏清转身离去。
银元站在原地,沉默了会,最终依照南流景的吩咐,悄悄跟了上去。
马车已经卸下,要出门还得重新套,林霏清等不了那么久,从马厩中拉出一匹便往荷花村去。
赶在城门落锁前,出了城。
冬日天黑得极早,林霏清停在赵福院门前时,已经不见丝毫日光。
堂屋内,一点烛火燃起,映出何雁与赵栋的影子。
林霏清坐在马上扫视了一圈院子,没找到赵福。翻身下马,推开院门,经过柴垛前,脚步微顿,顺手提起那柄斧头。
屋门没锁,林霏清轻而易举推了开来,屋中何雁赵栋齐齐向她看来,对上视线的一瞬间,赵栋先反应过来:“你来干什么!”
“悄你爷爷的鸟。”林霏清横了他一眼,这些脏话她从小在乡邻争吵中听过无数遍,轻而易举就能说出口。
仍记着林霏清先前给他来的那一下,赵栋下意识瑟缩到何雁身后。
林霏清淡淡扫过他们两人,将一手拎斧头的姿势换成了两手将斧头横在身前,确定两人都能看得清,这才道:“赵福呢?”
何雁被那柄斧头吓住,听到林霏清的问话,下意识往他们卧房的方向扫了一眼。
林霏清扬了扬眉,第一次感谢自己看何雁眼色行事的习惯。
“你们最好别多管闲事。”
她的声线依旧温和柔软,但与从她身后大开的门中吹进的寒风交织在一起,听起来极为阴森。
林霏清说罢,便转身往卧房的方向去,只是试着推了下门,却发现门上了锁。
手中的斧头此时有了用武之地,林霏清没有犹豫,并不算结实的木门很快被砍得稀碎。
见状,原本还有一点抗争打算的何雁立刻往后退了几步。
赵福何雁的卧房采光极好,门开后,林霏清能清楚看到,极美的月色下,一道黑影正试图翻过窗口向外去。
反应真快啊。
林霏清几步上前,一手拽住赵福的衣领将他扯回来。
当赵福一脚踏在地面上后,她也依旧没有松手,而是顺势按着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狠狠掼到墙上。
“你像只小鸡崽。”林霏清冷笑一声,看着在她一只手下拼命挣扎却不能撼动分毫的赵福。
她的另一手在蠢蠢欲动,林霏清克制着将斧头砍上去的冲动,道:“把你从南老板那拿的钱拿出来。”
赵福不停挣扎着,嘴里骂着含混不清的脏话,并没有轻易妥协。
林霏清只觉她今晚极其没有耐心,“嘭”的一声,斧头砸到赵福脸侧,但凡他方才挣扎的幅度大一点,现在就会有两个脑袋。
不过只是掉了几缕头发,也足够让他呆住了。
林霏清清晰地闻到,一股尿骚味蔓延开来。
不用她再提,赵福便主动颤颤巍巍开口:“我拿,我拿。”
林霏清手上力道松了些,方便他动作,却依旧没松开禁锢。
没一会,赵福便递过来一个钱袋。
林霏清松开斧柄——斧头现在还在赵福脸侧的墙上牢牢卡着,接过那个钱袋,只是稍微颠了颠便差点气笑了:“这里头十两都没有,你说这是南老板给你的钱?”
这么点钱,掉南流景面前他都不会俯身去捡!
林霏清动了真气,将赵福的脑袋砸到墙上:“赵福,我看起来像傻子吗?说话!我看起来是个傻子吗?”
“我没,真的,他真的只给了我这些……”赵福已经开始哭了。
挣扎间,他胸前的包袱松开掉落在地。
林霏清下意识沿着声音扫了一眼,却顿住。
月色下,里面的东西清晰可见。
除了些衣物外,钱财,名籍,还有,房屋文契。
“有意思……”林霏清轻声道,想起进来时赵福欲爬窗离开的身影,这么短的时间,是来不及收拾这么多的。
“你打算把房子卖了?”
“何雁知道吗?赵栋知道吗?”
没有回答便是一种回答,林霏清倒吸了一口凉气。
纵使已经与赵福相处十年,林霏清仍有些不敢相信他能做出来这种事:“你这是打算,抛妻弃子啊?”
赵福叫道:“这怎么能这么说!”
“那我该怎么说?”林霏清反问,抓着赵福将他带到堂屋,银元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控制住了何雁赵栋。
林霏清将人丢到何雁赵栋面前:“你知道他带着银钱房契准备跑吗?”
何雁忙上前将赵福扶起,下意识向林霏清投来恨恨一眼,片息之后才有工夫思考林霏清的话:“什么房契?”
林霏清回头往卧房看了一眼,看那包袱落在赵福尿液上,嫌恶地收回视线:“你自己去看。”
何雁怔怔,先看向赵福,试图从他那里探个底,却被他回避了视线。
倒是赵栋率先跑过去,看清包袱中的东西,回来面上带着被背叛的愤怒:“爹,你这是不要我和娘了?”
或许是自知瞒不过,赵福干脆闭上眼不看这两人,“你都成了阉人了,那我想要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有错吗!我想要个能给我生儿子的婆娘有错吗!”
“姓赵的你把话说清楚!”何雁吼道,“你是不是打算一个人跑了找别的贱人去!”
“那你要是同意我找别人的话我也不会跑啊!”赵福不甘示弱道,“从前你不是也想给你儿子找外室吗?怎么我就不行了?”
……
林霏清在角落,看着这一家人。
“走吧。”她向银元道,“辛苦你来一趟了,回吧。”
来到院中,屋内争吵愈发激烈,林霏清看向一旁的牛棚自她离开后瘦了许多的黄牛:“明日派人来把这些牲畜带回去吧。”她轻轻抱怨了一句,“他们养的一点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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