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

　　傅叔源在外面租下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这间屋子窗户朝东，窗下摆着一张旧书桌，一个破板凳，窗户旁边靠放着一张床，靠墙的地方是一个衣柜。

　　除了这四样家具，屋里一无所有。

　　岑肃羽从嫁妆里挑了浅色的布料裁成桌布铺在桌上，在桌面上放了笔墨纸砚和几本书，又挑了一副菊花图轴挂在中堂，亲笔写了一幅对联，上联是“尘世难逢开口笑”，下联是“菊花须插满头归”。

　　她还买了一张条案，按照规矩在条案中间摆了寿山石，寿山石的一旁放瓷瓶，另一旁放插屏。又买了一张小小的八仙桌，上面放了一套茶具和她珍藏已久的白毫银针。让竹喧买了被褥和其他的日常用品。

　　这样一收拾，屋里温馨多了，只是太拥挤。

　　傅叔源说：“这里面许多东西，你给我也是浪费。”

　　岑肃羽说：“浪费就浪费了，也不在乎这一点半点。你若真不喜欢，可以背着我偷偷把这些东西卖了，我不会多说一句话的。”

　　傅叔源便不说什么了。

　　岑肃羽指着墙上的字：“我写得好吗？”

　　傅叔源说：“不但好，还应景呢。”他坐到床上，望着屋里岑肃羽添置的东西，“我在家里的时候，你在这里，现在我来了，你又要走了。那我过来有什么意义？”

　　岑肃羽笑了笑：“你忘了吗，你答应过我，要帮我照顾卫宁。当然，你要是想走，我也没办法拦着你，你把屋里的这些东西变卖了，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傅叔源深深地望着她，一时又不说话了。

　　岑肃羽走到他身边，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我福大命大，你不用担心我。”

　　傅叔源说：“要不别走了吧，有我在这里，他欺负不了你。”

　　岑肃羽说：“然后呢？日子还是很没有意思呀！”

　　傅叔源皱眉：“那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就有意思了吗？”

　　岑肃羽笑道：“我又没要求你一直待在这里，等风头过去，你可以去找我。”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想的话。”

　　正说着话，外面守着的竹喧突然说：“祝公子来了。”岑肃羽和傅叔源对视一眼，心瞬间被吊到嗓子眼，傅叔源站了起来，岑肃羽则转过身，面对着紧闭的窗户，不想见祝风起。

　　祝风起走了进来，朝傅叔源点点头，算是招呼，傅叔源也朝他点点头，指了指岑肃羽的方向。祝风起便走到岑肃羽面前：“这都是你收拾的吗？挺漂亮的，什么时候把我们家也收拾一下。”

　　岑肃羽白他一眼，从他身旁的空隙挤出来，站到傅叔源身旁：“我可不敢。”

　　祝风起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们二人一眼：“你不敢吗？我怎么觉得你很敢呢？”他拉着岑肃羽的胳膊，“天色已晚，母亲让我接你回家，快跟我走吧。回去晚了，不只是你，连我也要被挨骂。”

　　岑肃羽不耐烦地甩开：“言下之意是，如果母亲不让你过来，你根本就不会过来，对吗？祝风起，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你过来找我，我就一定要跟你回去吗？”她一屁股坐到床上，“我不走！”

　　祝风起看向傅叔源，傅叔源低下头，默默挡着岑肃羽，并不说话。祝风起绕开傅叔源，坐到岑肃羽身旁，握着她的手：“你不走，那我也不走，等母亲一会儿派人来寻吧。反正我现在没事情，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傅叔源回想自己和岑肃羽方才一坐一站，看眼前的画面便觉得刺眼。他将岑肃羽拉起来，推到书桌前，“那你坐下看会儿书。”又给祝风起也拿了一本书：“你也看。我去泡茶给你们喝。”

　　岑肃羽起身，跟随着傅叔源走到八仙桌前：“我来吧，我泡茶比较好喝。”

　　傅叔源说：“我泡茶也一样好喝呀，你尝一尝就知道了。”

　　岑肃羽不愿意坐回去，黏在傅叔源身旁跟他说话，祝风起随意翻了几页书，又随手扔到桌面上，看着岑肃羽和傅叔源。

　　以前，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喜欢岑肃羽，今日才看清原来岑肃羽也不喜欢他。成婚这一年里，她到底是以什么心态看他的？她有没有对他动过心？应该是有的，至少有几个瞬间，祝风起明显感受到他们之间心有灵犀。自从他抛下她去救王爷和姜姑娘，便再也没有那种微妙的感情了。

　　他站起来，问岑肃羽：“你认识林丛蔚吗？”

　　岑肃羽身形一顿，转身看着他：“认识呀，怎么了吗？”

　　祝风起说：“我偶然听到别人说，你和林丛蔚订过婚，只是不知为什么，你们家解除了婚约。”

　　岑肃羽笑起来：“那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也许林丛蔚并非良人，可是祝风起，他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跑过来质问她为什么要和林丛蔚解除婚约？他怎么不去问问他父母，问他们为什么要破坏她和林丛蔚的婚事呢？

　　傅叔源与她所思所想一样，扭头对祝风起说：“你与其过来问她，不如去问你的父母，你父母什么都清楚。”

　　祝风起说：“我会去问的，我只是想在问我父母之前，听一听她是怎么说的。”

　　岑肃羽冷笑：“你想听我说什么？听我说，我贪慕虚荣，看上你们家的钱和地位了？”她突然提高了音量，转头怒视着祝风起，“对，我就是看上你们家的钱和地位了，怎么样呢？我在城外被人刺中肩膀，在宴会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这全都是我自作自受，这样你满意了吗？”

　　祝风起自悔失言，望向傅叔源，见他没有回避的意思，抓着岑肃羽的手：“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听别人说到这件事儿，不理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几乎把我能讲的事情全都告诉你了，你呢？你好像很少告诉我关于你的事儿。”

　　岑肃羽不想在傅叔源面前吵架，拉着祝风起的衣袖到门口，压低了声音道：“你父母都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又不需要你的同情。还有，在我们成婚之初，你是不是亲笔写下过承诺，说我们谁也不要管谁的事情？现在你是一点也不打算践行了吗？”

　　祝风起不解：“你难道一直是这么想的吗？”

　　岑肃羽点头：“自然，我一向说到做到。”

　　祝风起问：“你既然一直这么想，那我们为什么……”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为什么要圆房？”

　　岑肃羽轻笑了一声：“那对你很重要吗？”

　　祝风起说：“当然重要了。对你来说，重要吗？”

　　岑肃羽想了想，笑道：“不好意思，我没看出来。我甚至觉得，在圆房以后，你对我还不如从前。”

　　祝风起说：“你指的是姜二姑娘的事情吗？那是因为我那时候第一次意识到，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只是借着圆房算计我，而且你还不觉得算计我是不对的。”

　　岑肃羽说：“我现在也不觉得是不对的，就像你不觉得成婚以后还喜欢姜姑娘是不对的一样。这么算的话，我们应该扯平了吧？”

　　祝风起沉默了，半晌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岑肃羽问：“我怎么样？”

　　祝风起思忖片刻，说：“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你，如果当那件事情是报复，那你报复完以后，还恨我吗？”

　　岑肃羽认真想了想，如实道：“最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没什么太深刻的感觉，但是看见你，就像看见了一道疤痕，永远提醒我有那么一段时间深深地恨过你。

　　“说句实在话，最开始知道你不喜欢我时，我心里还是有点难受的，但是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你尽可以喜欢姜姑娘，尽可以去帮她，救她，我无所谓的。我唯一的期望是，再过几年你能实现自己的诺言，给我几百两银子，再放我走。”

　　祝风起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最恨我？是我没有救你，而是去救王爷和姜姑娘的时候吗？”

　　岑肃羽摇头：“不是的，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对你抱太多期望。我最恨的时候，是你告诉我……”她闭上眼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叹了一口气，“你告诉我，你虽然欠我半条命，但是没有义务原谅我的时候。”

　　她睁开眼，望着祝风起笑了笑：“受伤以后，我以为最难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没有想到那只是一个小坡，越过这个小坡，远方还有一重一重山，根本望不到尽头。”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出乎了祝风起的预料。他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此刻，无论什么样的解释，在她的决绝面前都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他不说话，岑肃羽也不说话，就那样等着他解释。他只好硬着头皮说：“我那时候只是很生气，因为你不是自己想去见我的，而是被母亲逼着过去的。那说明，你仍旧不觉得利用我的事情不对，就像现在一样。我可以发誓，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句话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如果我知道，我绝对不会那样说的。”

　　岑肃羽笑道：“祝风起，我不是傻子，我很清楚你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又是怎么想的。

　　“你当时知道那句话不对，你只是不在乎我的情绪，你觉得我生气也就生气了，能怎么样呢？你甚至还想着，有你父母施压，我早晚会低头去找你。

　　“即便是现在，你也谈不上有多后悔，你只是没想到我喜欢过林丛蔚，而那么优秀的林丛蔚也喜欢过我。

　　“其实，好多人都有点贱劲儿，抢着吃的东西，哪怕是屎，都是香的……”

　　祝风起打断她：“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岑肃羽撇撇嘴：“不说就不说，反正我们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我去和傅叔源讲，我们要回去了，再晚母亲真的要说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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