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作宰三百年［女尊］

　　在谢拂桐和齐虞音刚刚进入村子，还没有被弓箭社成员围住时，齐某人这样说道：“要是待会儿村长给我安排什么重要职务，你可千万记得开口帮我推掉。”

　　谢拂桐对此表示疑惑。

　　齐虞音摸摸鼻子：“你知道，我这段时间在弓箭社里很是出了一通风头，然后呢，我就注意到……”

　　她稍一停顿：“……我可能伤了某些小朋友的心了。”

　　话说这西北有个宁州府，宁州府下边有个张家村，张家村里有个弓箭社，而这弓箭社，自然是有社长的。

　　其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堂堂一大女子也。免贵姓张，单名一个扬字，目若点漆，眉飒英气，幼慕西北名将贺靖之，长读高宗兵书姜克定，至于箭术嘛，据齐虞音本人所说，也是“非常之有天赋”。

　　张扬刚出生时，她娘要给她取名字。她上过几天学，识得几个字，但是不多，想来想去，最后敲定一个“扬”字，说是又好看又好听。结果名字一传出去，一箩筐的人都笑她。

　　村子里的人笑道：“张山花！张大姑子！你糊涂了！你光顾着给你娃儿挑字，居然忘了自个儿姓张了！你仔细想想，一个‘张’、一个‘扬’，连在一起，可不正是个词嘛。你难道不知道这词？今天方才晓得，你去上学读的书都是半本的嘞！”

　　张扬她娘自然不肯服软，当即梗着脖子回嘴道：“‘张扬’怎么了？难道这词还有什么坏意思？我就喜欢这名！张扬点才好呢，难不成还要成天见的闷葫芦一样，容易受人欺负!”

　　说罢又一叉腰，佯怒地啐道：“再说了，从她娘姥子肠子里爬出来的，差点赔上我半条命，我生的娃，取个名字还由不得我了？去去去！都滚回家吃饭去！”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笑起来。

　　就这样，张扬顶着这个名字，洋洋洒洒地活到了现在。非常可惜，同时也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的这位张扬，她现年才十五岁，和“秦山月”一般大。

　　好巧不巧，她刚好射得一手好箭，从小仰慕追随者无数，称羡声不绝于耳；好巧不巧，她正卡在这个少年家家青葱一般的年纪里，比她年纪小的没她箭法好，比她年纪大的没她闲，让她当上了这个弓箭社社长；又好巧不巧，她在这个少年意气风发的年岁里，刚好碰上了齐虞音。

　　齐虞音表示：“小孩子嘛，不过就那点心思。从小做惯了第一，突然遇上一个箭术比她好那么多的同龄人，心里肯定不痛快极了。我何必火上浇油，再去触她的霉头？”

　　谢拂桐喘气都还喘不上来，一时不知道是该气该夸该笑还是该无语：“……生死攸关的时候，你倒是有闲心。”

　　齐虞音踌躇满志：“放心吧，我们一定会赢的。”

　　谢拂桐：“因为这里是幻境？”

　　“因为我们——村里的大家会做御敌准备。”

　　“还有呢？”

　　这次总算遂了她的意。

　　齐虞音略一扬眉：“因为这里有我。”

　　就是这一刹，如繁花照锦，盛景灼灼，眼前人眉目佻薄，意气风发，照得谢拂桐猝不及防恍了神。明明说的话自负极了，却让人忍不住想相信她。

　　还说别人是小孩子呢，怎么忘了自己也是一般大的模样……

　　……轻狂。谢拂桐如是想。

　　*

　　此时此刻，齐虞音就在张扬的身侧不远处，夜幕笼罩的山坡上，衣袂与野草纠缠成影。

　　众人伏在坡上，屏气凝神，数着时间等待西凉人靠近，呼吸都凝滞在泥土气息里。

　　直到混沌暗色被马蹄踏破、西凉骑兵的轮廓自墨色深处浮现，皮甲摩擦声混着异族俚语，随风掠过张扬绷紧的肩线。

　　“七步……五步……”她的指尖掐进草茎，手中弓弦倏忽闪过一线幽微冷光。

　　“放箭——！”

　　西凉前锋被绊马索绊倒的瞬间，张扬厉声喝出指令，众人应声而动，击弦而出。

　　与马摔人坠声一同炸响的，不只有西凉语的惊呼咒骂声，更有如云箭雨离弦而发的啸鸣。

　　无数支长箭骤然撕开夜幕，将惊呼与咒骂钉进翻涌的烟尘。

　　宁静夜晚的假象在顷刻间被撕裂。

　　这一行西凉人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因此第一道绊马索障碍造成的减员也不多。

　　最初的人仰马翻的混乱后，西凉兵很快恢复了纪律，骂骂咧咧地寻找着暗箭来源，不断射出手中的弓箭。

　　而原先埋伏的众人早已先她们一步行动，边找遮挡物边撤离山坡。

　　在准备御敌的初期，协商人们达成了这样的共识：一，让尽可能多的西凉骑兵下马作战；二，以击退、赶走西凉人为最终目标。

　　前者很好理解，虽然说张家村并非平原，不方便骑兵冲锋与突击，但毕竟不是自家种的地，真要打起来，想必践踏农田对她们来说也毫无负担。

　　骑贵步轻，为了最大程度削减敌方战斗力，设计使马受伤或无法使用自然就成了准备阶段的首要考虑。

　　众人边撤边打，除齐虞音外个个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地形熟得不能再熟，连哪个方向上有棵小树苗都摸得门清儿，辗转腾挪间躲过无数攻击，就算偶有中箭也并不严重，直留西凉人在原地捶胸顿足。

　　在撤之外，当然还有打。众人牢记作战任务，将手中的弓箭不断瞄向西凉人□□的坐骑。但在本人与目标物同时移动的情况下还能射中的人寥寥无几，只有齐虞音和张扬几人能使骑兵减员，其余几乎全都是徒劳。

　　“别射了、别射了！都停下！省点箭！”有人着急地嚷起来。

　　西凉人在坡下的道路上一路追着她们跑，眼见埋伏自己的汉人就要逃进村庄，不由加快了脚步，就是这一快，首骑的骏马有力地挥动矫健的四肢，高高扬起蹄子，再重重落在地上

　　—— 然后在电光火石间吃痛地跪了下来，将背上的骑士摔得七荤八素。

　　“还有埋伏！——”她在仓促之间喊道。

　　可惜为时已晚，紧随其后的骑兵根本来不及刹住速度，纷纷坠马撞作一团，人呼马嘶声一时间被人群挤压在一起。

　　薄土掩埋之下，排满三寸铁钉的木板毫不留情地刺穿软蹄，为身后的家园阻挡来势汹汹的敌人。

　　前两波障碍成功削减了西凉武装的力量，但毕竟准备仓促、障碍有限，并未伤及对方根本，同时也无疑惹恼了西凉人。

　　步兵得令上前，左支右绌地躲避箭矢和掷来的石块，被催促着清理出道路，还在场上的骑兵则大叫着拔出佩刀，争先恐后冲跨过障碍，彻底闯进了村庄。

　　在山坡埋伏的众人此时也早已撤了下来，滑不溜秋地钻进村庄里，找好了遮挡。

　　与此同时，数支燃火的箭矢随着西凉语喝声被射入村庄，茅屋草房泥瓦屋统统燃烧起来，清晰了西凉人的视野。

　　“杀！！——”她们叫嚣着挥舞长刀、射出羽箭，誓要碾死这群胆敢埋伏她们的卑贱汉人。

　　火与火的世界里，又生发出新的火。

　　被火光摇动的世界中，不知从哪里飞出来十几个陶罐陶瓮。飞得偏的，脆生生地在地上摔开，眨眼间衍出一大片红火；飞得准的，砸在马身人身上，火舌倏忽舔舐皮肤，惹得骑士惊慌失措地拍打身上的致命火光。

　　战争最直观的感受是什么？

　　不是鲜血、恐惧与尸体，是混乱。

　　齐虞音现在就身处这样一大片混乱里。

　　一百个菜市场在耳边炸开，一百个稚童在身边哭闹，一百个油锅被水溅起滚油。

　　远的，近的，混沌的，清晰的，钝拙的，尖利的。

　　混乱吞噬了战场，人们被迫吞咽下混乱。

　　齐虞音飞快地估算着西凉骑兵的战损比，动作间挥刃击落飞来的一支羽箭。

　　——是一个很乐观的数字。

　　好吧，她承认，她和谢拂桐说的话里有吹嘘的成分。

　　但这一仗确实有很大把握能赢。按原来该有的情况，整个村庄都在沉睡，西凉人闯进村子，西凉人挨家挨户地抢走所有粮食，西凉人将零星的抵抗各个击破，至于村民们，杀不杀全看蛮子的心情。

　　而现在，张家村不仅不是毫无防备的状态，还组织起了防御，两百多人的西凉队伍里，骑兵也已经减员过半。

　　齐虞音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自己从大片混乱中抽离出来。

　　……当然，只有这些是不足以赢的。

　　正有一骑朝她疾驰而来，看准齐虞音落单又走神，手中一柄长刀挥舞得虎虎生风。

　　功勋！唾手可得的功勋！

　　骑士狞笑着挥刀狠劈下去，却不料眼前这个汉人身法如此敏捷，一个后仰侧身就闪躲过这一击，而她用力过猛，不好收力，犹自控制着身形，却见齐虞音借着侧身转腰的惯势在这一瞬迫了过来，一手猛抓住缰绳，正要猱身窜上马。

　　西凉骑兵观此自然大怒，拿着刀就往齐虞音的手上砍，却不料她只是虚晃一枪，轻轻巧巧就撒了手，转手抓住马鬃，眨眼间就抱住马脖子把自己甩向了另一边。

　　马儿吃痛地乱跑起来，西凉骑兵猛地一扭身，趁着齐虞音还没成功窜上马连刺数下，但每一下都被对方侧头偏身迅速躲过。

　　正在僵持不下，忽见几支乱箭朝两人一马飞来，骑兵下意识挥刀闪避，齐虞音却躲也不躲，趁着这一刹猱身上了马，反手掏出箭弓从骑兵背后狠狠套在了她头上，同时躬身压低身姿，任乱箭呼啸着从她耳边擦过。

　　脖颈被弓弦勒住，求生的本能使骑兵伸手去松解脖前的弓弦，赤手抓住弓弦大力往外扯。

　　僵持了几息，齐虞音预料角力不过，干脆地一松手，转而探身往骑兵持刀的右手击去。

　　骑兵应接不暇，不留神松开了刀柄。长刀正往地面飞速坠去，只见齐虞音抓住一角马鞍，以一个几乎是挂在马上的姿势在马儿的狂奔中弯腰挥臂捞住了刀柄。

　　当她再将自己甩回马上时，西凉骑兵也已经七手八脚地把套在头上的箭弓扔了出去。

　　这个该死的汉人！

　　她要割了她的耳朵！不，不止耳朵，她一定要割下她的脑袋！

　　她狠狠一甩马鞭，齐虞音好险躲了过去，却仍被鞭末擦到，不偏不倚正好甩在她的伤口上。

　　骑士不知道她身上有伤，却不可能错过她脸上那一瞬间吃痛的神情。

　　就像是母神赐下的恩赐，她在这一瞬间被点悟了，她突然茅塞顿开。

　　是啊，我有甲，这个汉人却只有一身布衣，我为什么要这样和她打？就算是肉搏我也能耗死她！

　　思及此，她伸手去抓齐虞音单薄的身板，抡圆了拳头往她的心口狠狠砸去。齐虞音像是怕极了，慌不择路地滚下了马，西凉骑士大喜过望，正探头要欣赏一下对方的死相，却见眼前寒光一凛。

　　——是刀光！！

　　她一个后仰躲避近在眼睫的刀锋，齐虞音故技重施，借着甩自己上马的力在落马背时狠狠一扫踹，终于利落地把这个西凉人弄下了马。

　　齐虞音夺得坐骑，一路越战越勇，飞驰在战场之中，几乎是以一敌二，但毕竟村民都只是一群普通百姓，不多时战场上就已经稍显颓势。

　　她还没思考出什么对策，却听见混乱的战场上有人正在呼唤着什么，先是很远，再是很近……

　　当然，这是战场，出现什么嘈杂的声音都不奇怪，因此她一开始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秦山月！秦山月！……齐虞音！”

　　齐虞音蓦地看去，发现竟是谢拂桐正在喊她，她纵马靠近她，却听见她急切地喊道“快拉我上马”。

　　无数疑惑从心头划过，无数疑问堵在喉口。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上马做什么？这里太危险了，你快回去。

　　而齐虞音只是任由这些疑问倏然出现又消逝。

　　她信任她，毫无理由。

　　战场的大片混乱中，她抓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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