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云逐月（武士白东秀）

　　“以前一到秋天，这里总是开满了木芙蓉，有红的，有白的，有黄的，真是好看。”老人望着满院随风摇摆的大片野草，感慨万千，“好多年了，我现在连木芙蓉长得什么样子，都有些记不得了。”

　　说完看着流月沉默的模样，又再次和气地开口：“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大的宅子，我宁肯让它变成废弃的荒园，一个人死守在这里，也不愿搬出去。”

　　对上流月探询的视线，老人磕了嗑烟杆，仰着头思索，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写满了回忆：“百年不遇的旱灾啊，一村人饿死了大半，剩下的成了流民，一路沿街乞讨流浪，不知去过多少地方……”

　　“我在汉阳快要饿死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善良的小姐，她长得非常端庄漂亮，皮肤白皙又能歌善舞，头上总是戴着朵花，是她最喜欢的木芙蓉……”

　　“就是这个小姐救了我，不但给我赠饭，还请我做他们府里的工人，帮她照顾园子里的那些花。”

　　“你知道芙蓉花应该怎么照料吗？天旱时要浇水，下雨时要搭棚，还要常常松土，花蕾透色时却要少浇水，抑制了叶片的生长才能让养分都集中在花苞上，那样开出来的花朵就会又大又鲜艳……”

　　或许是上了年纪，老人的话有点絮叨，流月只是静静听着，并不插话。

　　“我走过很多地方，古道山河，小桥流水，小姐喜欢听我描述那些风景，她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像蝴蝶那样飞出去，去从未去过的地方，见从未见过的景色……直到有一天，她愿意放弃一切和我远走高飞……可是那样娇贵的一朵芙蓉花，怎能与我如此低贱的流民在一起呢？”

　　斜阳逐渐冗照，老人吧嗒吧嗒吸着烟，脸上的阴影极深，“后来，小姐病死了，再后来，老爷也死了，府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一晃眼，都几十年过去了……”

　　地上的落叶被风吹散，寥寥数语，概括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命运。”流月道，声音很平静，像水，像冰。

　　“是啊，是命运。”老人重复着，满面纵横交错的岁月的沟壑，显得伤感而无奈，“贵族和贫民，无法跨越的命运。我认了命，没有带她逃走，所以如今我怎么还能够走呢，这里有小姐，有我们的全部，都在这里，我怎么能够离开呢？”

　　“不是那样的。”白东秀的声音忽然传来。

　　紧接着是极轻的脚步落地声，有人走近，一个高大人影出现在木阶的拐角处，只是站在那里，又重复了一遍：“不是那样的。这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有那位小姐，她不在这里，不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处，他只是在您心里而已。”

　　流月怔愣，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起来。这样熟悉的，分明是他所说过的话，在对方昏迷不醒的时候，怎么可能被如此清晰得记得？

　　“您还想将那位小姐困在这座宅子里多久呢？她生前那么渴望能够与您一起走，您为什么不带她去？古道山河，小桥流水，带她去看看吧，她会和您一起走的，和您的心一起。”

　　老人不再说话，默默抽着旱烟。

　　而白东秀继续拎着水桶，消失在了拐角处。

　　流月看着白东秀消失的方向略微出神，闪动的眸光中，似乎带着某些迷惘。

　　老人抽着烟杆吐了一口气，白烟在空气中升腾弥漫，布满皱纹的脸仿佛陷入了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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