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头人设崩塌后

　　从地宫出来，几人便回了各自的房间，顾卿卿一进门便瘫倒在床上，辗转反侧，美人蛊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挨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半梦半醒间，耳边风声呼啸，睁眼，赤月当空，脚下踩着的黄沙已经变成了亮眼的橙红色。

　　顾卿卿“看着”另一个自己跪倒在地，浑身痉挛，彷佛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且她当时脑子里充满了那句“杀了他”，跟被人拿锥子一笔一划刻上去似的。

　　可眼前除了那群蛊虫外分明什也没有。

　　当时那群跟疯了一样朝她涌来，恨不得将她啃食殆尽的蛊虫，此时也停在咫尺之距的地方，没再逼近半步。

　　它们口器锐长而尖利，只有拇指大小，通体呈黑褐色，像是披了层褪色的血衣，五对足，在沙面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口器上下分离浮动，像是在说什么。

　　而现在，顾卿卿已经确认了，那无数句声嘶力竭地“杀了他”是谁说的。

　　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到底要杀谁？

　　恍惚一瞬，眼前的“蛊”和暗室里的“人”缓慢重叠，顾卿卿现在怀疑，她掉进幻境不止和黄沙下的东西有关，有可能，和这群蛊也有关。

　　越深想，脑中的刺痛就越明显，耳边又开始重复起了那句“杀了他！”她再次捂住头，浑身颤抖，忍不住跪了下去。

　　……

　　窗外的天际显出一线曙光，映照着床上蜷缩的身影，晨风吹过，飞檐下悬着的铜铃发出清越声响。

　　顾卿卿“噌”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汗直冒，风从窗缝灌入，瞬间就吹得她清醒不少。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院内响起，还有几道被刻意压低过的声音。

　　顾卿卿当即魂飞天外，忍不住跳起来，等她听清谈话内容，方才按住狂跳的心脏企图安抚自己。

　　外面是陆家安排巡夜的弟子。

　　“师兄，你说我们还守着做什么？都到这份上了，不如出去自寻出路……”

　　另一人声音几不可闻，他怒喝道：“闭嘴！你怕不是失心疯了，如今除了五大仙门管辖之地，哪里还有什么出路可言？想活命就做好分内之事，陆家自会保我们平安。”

　　被训斥了一通，那人憋屈至极，话里带了三分火气：“我们又不是本家弟子，连旁系都算不上，地牢里的‘东西’要真发狂了，陆家自保都来不及，怎么还顾得上我们？”

　　他顿了顿，换了种语气，低声试探道：“外面都在传学宫有办法解这毒蛊，我们不如就去试……”

　　“试试”两字还没说出口，另一人就立马驳斥道：“我看你脑子真是被驴踢了，学宫的人要是真有办法你以为陆家的人还坐的住？别听风就是雨。”

　　“可学宫的掌教已经闭关了，说不定他真能解蛊……”

　　脚步声渐渐远去，半晌，外面只余簌簌的风叶声。

　　顾卿卿捏了捏眉心，在脑中过了一遍听见的消息。

　　先不论学宫是否能解蛊，这条消息传播的速度也实在令人乍舌，北域明明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这消息居然还能这么快传到丰城来。

　　很不对劲。

　　而且，姜元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闭关？如果解蛊的消息是真的，不忙着解蛊反而忙着闭关，也很不对劲。

　　退一万步说，无论是否能解蛊，他选择此时闭关就是不正常。

　　怎么看都像有猫腻。

　　又静坐了会，顾卿卿已经完全清醒了，她得去找雪茜打听一下。

　　刚打开门，顾卿卿就被难住了，她们是被陆家弟子领进屋的，休息前还三令五申不能乱走，踏错半步都会出事。

　　正犹豫要不要冒险试试看，甫一抬头，便见谢不周一身白衣似闲庭漫步般款款而来。

　　“……”
　　每次碰见他都没好事。

　　顾卿卿心里吐槽，背身把门一关，“小师叔，去哪啊？一起吧？”
　　她现在已经把道侣、魔王之类的身份抛诸脑后了。

　　谢不周眉梢微扬，眼底藏着笑，“怎么？大人迷路了？”

　　……这人真的喜欢和她对着干。

　　顾卿卿装作看不懂也听不懂的样子，笑道：“怎么会，我们去找雪茜她们吧？”

　　谢不周：“好啊，那大人先请？”

　　“……”
　　假笑也笑不出来了，顾卿卿狠狠盯了谢不周一眼，深吸口气，选了个方位，认命往前走，结果差点和陆家的弟子于拐角处撞上。

　　出掌完全是下意识反应，顾卿卿自己都愣了片刻，幸好她收了力，不然这人指定躺地上了。

　　纵使没躺地上，那弟子也被拍得猛退几大步，顾卿卿从自己手上回神，想去扶一把，结果那弟子吓得边咳边退。

　　顾卿卿的手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收回手。

　　那弟子缓了缓，才哑声道：“公子让我将两位接去听雪堂，请随我来。”

　　“……”
　　原来还是特意来接她们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那弟子领着顾卿卿和谢不周穿过无数曲折繁复的环廊，直到上一道栈桥时才停步，他说：“过了栈桥便是听雪堂，请。”

　　顾卿卿难得有点局促，她道：“……多谢。”

　　身后传来一声哼笑。

　　顾卿卿回头，纵是谢不周神色无恙的站她面前，她也知道刚才的笑声是谁发出来的。

　　两人走过栈桥，还没进门，陆自在惊讶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你们这么快就要走啊？”

　　顾卿卿抬眼。

　　此处应是陆家特意拿来议事接客的地方，布置稳重低调，颜色简单。

　　雪茜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和温术坐在下首，放在方几上的茶水热气渐散。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陆自在沉默了会，接着道：“木春城可是晋城的附属城池，连丰城都是这般情况，木春城肯定更严重，你们现在回去……”
　　他咽下“可能会死”四个字，神色略微有些复杂。

　　“多谢款待，我们叨扰多时，该回去了。”话落，雪茜从桌边霍然站起，抱剑行礼，转身朝外走去，“温术，去叫人。”

　　温术和陆自在跟着站了起来，和雪茜同出听雪堂，顾卿卿和谢不周站在门外，温术对着两人点了点头，便径直和一位陆家的弟子同走了。

　　陆自在还欲再说，却见门外人差不多都到了，只得歇了劝说的心思替她们带路。

　　顾卿卿边走边道：“师姐，温术去找雪瑶了？”

　　雪茜“嗯”了一声。

　　几人一路无话，碰见的弟子似乎认出了她们的身份，表情都有些讳莫如深。

　　雪茜目不斜视往前走，顾卿卿也在想事情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些视线，谢不周则是旁若无人的经过，一幅悠然自得的模样。

　　刚走到门口，温术便牵着人紧随在后。

　　静姝宫弟子作息极其规律，严格遵守卯时作亥时息，现在离辰时还有半刻，正是静姝宫弟子用早膳的时辰。

　　刚走近，雪瑶便撒开温术的手往顾卿卿怀里钻，抬头，语气里满是憧憬，她道：“我们是要出门去吃好吃的吗？”

　　雪茜蹲下身，理了理雪瑶的衣襟，她开口道：“我们回去找师父。”

　　雪瑶一惊，立马松开顾卿卿拉着雪茜衣袖猛摇，委屈道：“少宫主别送我回去，我才刚出来……”

　　顾卿卿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不是要送你回蓬莱岛，我们去木春城找上清学宫的师父。”

　　雪瑶一听，肉眼可见地长松了口气，甚至怕她们反悔，立马拉着雪茜的手就往外走：“好啊，好啊，那我们快走吧！快走！”

　　几人再次向陆自在辞行。

　　顾卿卿看着他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直到她们走的时候也没说出口。

　　丰城隶属青州离木春城有十万八千里远，若用虚空术片刻便能抵达，但距离谢不周使用虚空术尚不足一月，若是强行施展，轻则境界跌落，重则修为尽废再难踏入仙途。

　　若想尽快赶回，只能御剑而行。

　　一行人紧赶慢赶，披星戴月，终是在第六日天蒙蒙亮时抵达木春城西边的那间古刹破庙前。

　　此时山下杂乱荒凉，破败不堪，像是被洗劫过一样。

　　顾卿卿从谢不周剑上下来，疲态尽散，精神十足，她抬眼，看向那坐落在山间，牌匾歪斜金漆斑驳的破庙。

　　庙前数百道石阶杂草丛生，几乎漫过膝盖，不像经常被人踏足之地，倒像荒废已久。

　　雪瑶趴在温术背上，睡眼惺忪，迷迷糊糊道：“……少宫主，我们不打开结界进去吗？”

　　结界？
　　顾卿卿一愣。

　　雪茜闻言也怔了一下，侧目道：“你说这里有结界？”

　　雪瑶揉了揉眼，从温术背上下来，伸手一点，虚空中自被点的那处往四周散开层层波纹。

　　她不解道：“这不就是？你们没看见吗？”

　　顾卿卿顿生好奇，也伸手一点，手指却径直穿过，无半点滞涩和波纹。

　　她现在总算知道宫主为什么一定要雪瑶跟着她们回来了，要是没这小丫头，她们可能连门都找不到。

　　雪茜蹲下身，温声道:“阿瑶可以打开这个结界？”

　　她摇了摇头，接着道：“打不开，但是可以叫里面的人开门！”

　　顾卿卿：“……”
　　开门？叫谁开门？怎么个叫法？

　　雪瑶话落，立马结印往上一拍，波纹扩散的速度陡然加快。

　　雪茜站起身，几人同时看向结界，待雪瑶将手收回，那些波纹便如滚水沸腾般滚动起来。

　　结界上已缓缓浮现一处小洞，突然之间，有柄霜色长剑从中飞出，雪茜和温术两人一愣旋即躲开，顾卿卿则眼疾手快地抓住雪瑶往旁边一扯。

　　若不是躲避及时，雪瑶已经身首分离了。
　　随着“喀嚓”声持续响起，那拳头般大小的洞顿时分裂成一道能容人通过的极大缝隙，然后，一道天青色的修长身影缓缓从中走出。

　　来人气质冷然，面如冠玉，一双寒星般的眸子不起半分波澜，直到他的目光落在雪茜身上。

　　雪茜意外地道：“师兄？你怎么在这？！”
　　温术也惊讶道：“石涅师兄，你怎么也来木春城了？”

　　石涅？！

　　听见名字，顾卿卿总算知道此人是谁。

　　石涅收剑入鞘，不答反问道：“此行可顺利。”
　　雪茜接着问道：“你伤好了？”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石涅静静地看着她，雪茜严肃的脸上出现几分局促，她顿了顿，道：“不太顺利。”

　　石涅神色未变：“那你……”
　　话还未说完，雪茜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出声打断道：“现在没事了，快带我们去见师父，我有要事禀告。”

　　石涅没有接话。

　　顾卿卿：“……”
　　怎么感觉这俩人气氛不对？还是她想多了？

　　雪瑶在她身后悄悄探头，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

　　可不就吓死了，头都差点被人削了。

　　石涅像是才注意到雪瑶这个受害者，温声道：“抱歉。”

　　雪茜也反应过来，急忙问道：“你们怎么样？没事吧？”

　　雪瑶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她从顾卿卿身后跳出来，“我当然没事啦！”

　　石涅点了点头，转身，右手贴在了结界上，那些如同滚水沸腾般的波动顿时停止，随后，一道浅蓝色的门出现在视线当中。

　　随着门缓缓开启，身后忽然传来踏碎枯枝的脚步声，没有刻意压低，格外明显。

　　几人如临大敌，同时拔剑相望，绿荫遮掩的山林深处，缓缓走出三道漆黑人影。

　　顾卿卿略一挑眉，顿感意外。

　　石涅手里的剑已蓄势待发，雪茜伸手一按，摇头示意，躁动的剑便安静了下来。

　　叶霜神情冰冷，陈沐和曹阳眼里也泛着血丝，几人身上带伤，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一时寂静无声，半晌，雪茜道：“既然来了，先一起进去。”

　　三人连话也懒得说，精疲力尽地点了点头。

　　石涅转身带路，顾卿卿跟在雪茜后面，刚踏进门里，一阵天旋地转，身后递来支撑，她下意识扶住。

　　谢不周：“不用客气。”
　　顾卿卿：“……”
　　我也没想谢谢你。

　　待站稳，顾卿卿便毫不客气的立马松手，四下环顾打量。

　　她们站的大殿稍显破败，但明显有打扫过的痕迹，立在供台上的三尊佛像周身爬满裂纹，慈眉善目的面相变得极不协调。

　　还未说话，一道熟悉又带着惊讶的声音骤然响起：“师姐，小师叔，你们怎么回来了？”

　　顾卿卿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徐良撑墙站了起来，动作有些迟缓。

　　温术连忙上前扶住他，“师兄，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掌教在哪？我们有要事禀告。”

　　徐良看向石涅，得他示意后才出声解释：“掌教闭关，现在不见任何人。”

　　竟然真的在闭关？顾卿卿此刻十分震惊。

　　雪茜道：“怎么回事？我以为是谣传？”

　　徐良彷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不止，他抬手盖住脸，体力不支歪倒在温术身上，哑声道：“正是因为谣传，掌教才会闭关。”

　　雪茜下意识看向身侧，缓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石涅忽然掩唇轻咳，脸上血色尽退，雪茜一惊，连忙扶住他伸手摸向脉门，“……这伤不是虚空术造成的，我们离开木春城后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轰隆一声，晴天霹雳。

　　石涅捏诀往雪茜手心里一抹：“无碍，徐良会将前因后果告知你，我现在需替师父护法。”

　　“……”
　　未等雪茜说话，他便将手迅速抽回，身形化作流光飞向半空消失不见。

　　众所周知，修士一旦跨入渡劫期，自身便能形成一处独立的道场，除了被允许之人，谁也找不到那处道场所在。

　　雪茜看向半空，嘴唇微微颤抖，她已经知道石涅去哪里了。

　　徐良盘膝坐在地上，边调息边解释道：“石师兄和两位剑阁弟子冒死从南境取回解药，本来毒已经解了，可他们忍不下这口气，非要去南境报仇……”

　　惊雷滚滚，天穹像是被劈开了道口子，顿时，暴雨如注，江河湖海倒灌人间。

　　叶霜神色一动，顾卿卿则朝徐良的方向走了几步。

　　“杀心因为我们毁了天晶石怀恨在心，回来后便献祭了自身全部魔息栽培天葵兰，等北域修士齐聚前往南境，他便将混了魔息且成熟的天葵兰种子往外一洒。”

　　“那些种子跟‘活’了一样，自寻宿主寄生，但凡沾染，顷刻间灵力尽失，半炷香后，情绪失控变得暴躁易怒，三天后，种子在体内成熟孵化为蛊虫，它们吃肉喝血，啃食骨髓，直至将人的皮囊占据。”

　　和陆自在说的情况大差不差。雪茜早已料到此等情况，于是接着问道：“然后呢？”

　　雷声阵阵，却盖不住徐良咬牙切齿的声音：“然后，不知是南境魔头故意传出来的消息还是谁传出来的，说只要跨过渡劫期成为地仙就能化解这场灾难……”

　　这不就是道听途说无中生有吗？这种连源头都找不到的谣言也能信？
　　应该没正常人会信的吧？

　　温术疑惑道：“……有人信？”
　　徐良突然仰天大笑，嘲讽道，“信，怎么不信，只要谣言传得够多够远！假的自然成真！否则！掌教怎会被逼得在此时闭关？”

　　“……”
　　顾卿卿回过神来。

　　徐良说的“信”并不是相信的信，对中蛊之人而言，哪里还有什么“信任”可言？

　　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死很简单，可不是谁都有魄力结束自己的生命，只要有一点活着的希望，当回飞蛾又如何？

　　人云亦云，聚沙成塔，北域如今可不止一两只“飞蛾”。

　　若姜元不能突破……

　　顾卿卿背脊突然起了一层寒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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