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寄居

　　看到苞米地里的博涅斯的时候，赫梅愣住了，艾妮娅也愣住了。赫梅觉得博涅斯好像坏掉了，是什么，是什么导致一个高贵优雅到典范的男人沉迷于掰苞米。

　　赫梅深深叹一口气，把博涅斯肩上装着满满的苞米的背篓接过来背在自己肩上，然后帮他摘掉头发上的一点脏脏的东西，无奈地问：“累不累？”

　　博涅斯摇摇头，很快又点点头：“其实有一点，不过我感觉很棒，非常有成就感！”赫梅一边理博涅斯的头发，一边和他说话：“下次再想来，叫我一起，不然我们都会担心你的。头发都有点汗湿了，回去要洗干净哦。”

　　博涅斯听了赫梅的话认真点点头，然后对艾妮娅说：“抱歉艾妮娅，是我没有注意，我应该和你说的。”

　　艾妮娅心想，原来你们还知道我在这里。当然嘴上不能这么说，她笑笑：“没事的，我们快回去吧，奶奶准备了早餐。”

　　早餐是集上买的，豆腐脑、大油条、肉包子、油馍。博涅斯有点不习惯，毕竟他是咖啡三明治的忠实爱好者，吃了一个肉包子喝了一杯热茶就算吃过早餐了。

　　早餐过后奶奶说要去村头打牌，给了艾妮娅灵感，她非要教博涅斯赫梅斗地主。赫梅对纸牌游戏不是很热衷，委婉地说：“我可能不容易学会。”

　　艾妮娅手一挥，豪气万千：“你们放心，我很有教学经验的，我读大学的时候，我们那一层寝室都是我教的，这个超简单，上手很快的，来来来不要客气。”

　　于是三个人边斗地主，边聊天。博涅斯问艾妮娅怎么来中国了。

　　艾妮娅叹了一口气：“实验室不是被毁了吗，两个实验的样本全没了。我的师兄的实验室也在进行一样的实验，于是他邀请我去他的实验室一起完成研究。”

　　博涅斯不懂，他问：“这样不是很好吗？”赫梅呵呵笑两声，颇有些嘲讽的意思，博涅斯奇怪地看他一眼，艾妮娅则狠狠瞪着他。然后苦恼地抓了两把头发：“上次圣诞节，我们一群人聚会，国王游戏我输了，惩罚是向一个异性表白，我就给他表白了，没想到他真的喜欢我……我虽然当时拒绝了，但是这次他邀请我参与实验又说希望我能考虑一下……我真的觉得很苦恼……”

　　艾妮娅正诉苦呢，就听见赫梅说：“三个K带一个3要不要？”

　　艾妮娅：“你在说什么？”

　　赫梅接着说：“一对2，单报。”

　　艾妮娅赶紧看自己牌，手忙脚乱看了半晌，才恨恨挤出一句：“要不起！”

　　赫梅优雅拍出最后一张牌：“一张4。”

　　博涅斯把头伸过去看赫梅打出来的牌：“你很厉害欸！”赫梅微微昂起头，骄矜地点点下巴。

　　艾妮娅捞起牌说：“卑鄙！再来！”赫梅勾唇一笑，五分猖狂五分挑衅。

　　三个人摸完牌，博涅斯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不喜欢你那个师兄？”

　　艾妮娅一边理牌一边说：“唉，我对他从来没有什么出格的想法，大家做朋友这么久了，我也不能说得太过分。正好很久没有看奶奶了，我就来中国，算给自己放个假，也算逃避一下吧。”

　　博涅斯又问：“对了！实验室的事查到是谁了吗？”说到这个艾妮娅气不打一处来：“家贼难防罢了！就是保姆，她的儿子吸毒赌博，负债累累，她知道鬼兰的价值后，就想偷盗出去贩卖换钱！要兰花就算了！为什么要毁我的实验室啊！”

　　赫梅：“678910JQKA顺子，要不要？”

　　艾妮娅：“你玩这一套是吧？不要！”

　　赫梅：“33，44，55，66，连对，要不要？”

　　艾妮娅：“……不要！你可以让我们有点游戏体验感吗？”

　　赫梅：“一张9。”

　　艾妮娅笑了一下，打出一张A。

　　赫梅：“一对王。”然后摊摊手，“我没有了。”

　　艾妮娅觉得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博涅斯拿着一手牌：“我还没有出过牌……”

　　赫梅拍拍他的肩膀：“乖。你去洗头吧，等下晚上我教你打，艾妮娅技术不行。”

　　博涅斯高兴地放下牌：“好的，那我去了！”

　　博涅斯洗好头发后发现打牌的场子已经收了，桌子上是一个吹风机，心知是艾妮娅准备的。他拿着吹风机回到房间准备吹头发，赫梅正坐在床边看手机，房门口有一个插座，博涅斯就在那背对着赫梅吹头发。

　　吹风机“轰轰轰”地工作，赫梅其实没有看手机，他放肆地盯着博涅斯因为举起手臂吹头发而露出的一小截腰肢。

　　非常白皙，即使只是看看也能想象出那一块的光滑柔韧，赫梅觉得光是想想就要昏了头了。

　　等博涅斯吹完头发了，赫梅装作无意地说：“你的头发好像长长了一些。”博涅斯去摸自己的头发，发现果然长了一截：“好像是，不过冬天来了长一点暖和一点，下次回剑桥剪吧。”

　　赫梅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博涅斯不明所以，但是还是乖乖走过去了。

　　“不如我帮你编一个发型吧，我刚看到的，应该很适合你。”

　　博涅斯愣了一下：“啊？”

　　赫梅解释道：“要不然我们也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如就这样打发一下时间吧。”

　　虽然博涅斯还是不知道赫梅为什么突然要来这一出。但是还是答应他了。赫梅出去一趟，回来拿了一把梳子、一根绸带，还有两根橡皮筋。博涅斯的眼皮狠狠跳了两下，他总觉得自己答应了什么不合适的事情。

　　赫梅撸起袖子就是干，首先把博涅斯的头发梳顺，然后从中间“Z”字形分开，将绸带放在大概发际线的地方，然后将前面一部分头发分出来，分成两股和绸带一起编成三股辫，左右两边都是一样的，再在后脑勺处扎在一起。博涅斯就安静地感受赫梅的手指编弄他的头发，偶尔还会碰到他的耳朵。赫梅又将后面剩余的头发也分成两份分别编成三股辫，交叉着藏在前面的辫子里，最后把多余的绸带打成一个蝴蝶结。

　　“OK！非常完美！”赫梅满意地左看右看，博涅斯拿出手机照着：“怎么看这都是女士的发型。”

　　赫梅立刻弯腰摇着手臂行了一个绅士礼，摊开手掌放在博涅斯面前：“请问能邀请您一舞吗？亲爱的小姐？”

　　博涅斯只当他在开玩笑，于是也笑着说：“别闹。”

　　谁知赫梅还是保持着邀请的姿势，含笑看着他。

　　博涅斯愣住了：“见鬼，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呃，好吧，就这一次。”

　　他站起身来，把手放在了赫梅的手掌上。
　　艾妮娅敲门的时候，两人的华尔兹刚好跳完，听到敲门声博涅斯一把松开赫梅的手，干咳两声企图缓解自己的尴尬。赫梅搓了一把突然空空如也的手，然后说：“请进。”

　　艾妮娅一推开门就看见两个人直挺挺地站着，看起来……非常怪异。“你们……有事？”

　　此言一出，博涅斯又干咳两声：“咳咳，没有没有。”

　　艾妮娅眼神有些怀疑：“那你们站着干吗？”

　　博涅斯不自然地别过头去看窗外，赫梅接过话茬：“你有什么事吗？”艾妮娅被他一点，想起来自己敲门的目的：“我今天听说狮子湖的桂花都开了，我们去野餐吧！”

　　赫梅看向博涅斯，博涅斯点头说：“好呀！”

　　说是野餐，其实也就带了两盒哈密瓜和一串葡萄。三个人溜达着就去了狮子湖，狮子湖是个挺大的湖泊，如何得名不详，早年政府出资，种了一片桂花树又建了些长椅凉亭，附近的居民有空很爱来这坐坐。今天天气好，不算热又有些风，不过似乎是工作日的关系，狮子湖那儿并没有很多人。

　　这个时候桂花正是第一茬，开得金灿灿的。那样小的花朵儿一朵攒一朵，香气散得又深又远。三人就坐在狮子湖边的草地上，艾妮娅一时性起讲小时候听过的酒仙娘子和吴刚赐桂的故事。

　　“……山下有个擅酿酒的寡妇，为人豪爽善良，人称酒仙娘子。月宫吴刚先后化身瘫痪汉子和将死老人，酒仙娘子先是忍受街坊的非议照顾瘫痪汉子，又用自己的血救快渴死的老人，通过了吴刚的测试，于是吴刚将月宫的桂树赐给了她，并告诉她，桂树只在心思纯善人家的院子里生长开花。”

　　博涅斯听得认真：“我发现东方的神明在赐福之前总是要重重考验那个人，在西方的话，神明的赏赐有时候是因为信众祈求，有时候是因为神明为了自己的私心。”

　　艾妮娅说：“西方人造神并不要求他们全知能，完美无缺，但是在东方不是这样的，神明在人们心中代表无上的强大和尽善尽美。”

　　赫梅一直沉默，没有参与这个话题，他只是安静吃瓜。过了一会儿，艾妮娅拉着博涅斯去拍照，艾妮娅本来想指导博涅斯拍照姿势，很快她发现。博涅斯只需要站在桂树下，就好像光都被他吸引了，阳光从树冠缝隙里泄露出来，落在博涅斯的身上，他的金色的头发好像要融在阳光里，鼻尖和嘴唇都在闪着稀碎的光，眼睛在阳光照耀下变成了融化的蜜糖。

　　“赫梅！”艾妮娅叫了一声，“怎么了？”赫梅回应道。

　　“你去轻轻摇一下桂树的树枝，让花瓣落下来一点，轻一点哦！”

　　赫梅任劳任怨地当一个工具人，无数小小的桂花落下来的时候博涅斯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艾妮娅拿着手机咔咔拍。拍完了她查看图片，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博涅斯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于是说：“是拍得不好吗？其实也没有关系，不用太在意。”

　　艾妮娅把手机拿给他看：“恕我直言，你难道拍出过不好看的照片吗？啧啧啧你真的是天赐神颜，太完美了！”

　　赫梅接过手机细细观赏起来，照片里的博涅斯落了一头的桂花，他微微仰头表情柔和又欣喜，神情甚至有些类似孩童的天真无邪。

　　他对博涅斯说：“很好看，你一直都好看。”博涅斯听他这么说耳朵突然就红了：“哈哈，是吗？”

　　赫梅继续说：“当然，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再不会有人比得上你了。”艾妮娅听赫梅讲这些话狠狠皱起眉，呵，花言巧语的男人。

　　三人还是继续吃瓜聊天，突然过来了一个年轻的男人，扭捏了半天说自己是美院的学生，过来这边写生，问艾妮娅能不能给他当一下模特。艾妮娅听了嘴里的瓜都忘记嚼了，“啊，大学生啊……”这三个人没有一个笨的，看那个男生的神情就知道，大约是想和艾妮娅深入了解一下的。艾妮娅是有点犹豫的，下意识想向两人求助，没想到两人都是一副“快去快去啊”的表情，男生看艾妮娅半天没有下文，一时也尴尬不已，慌忙道歉：“抱歉！是我太唐突了，希望您不要在意。”

　　一张白皙的脸红了一片，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歉意，艾妮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说：“我们在哪里画？”男生见她答应了立马迭声说：“就在那就在那，我的画具都在那边，太谢谢您了！我一定会好好画的，我一定会好好画的。”

　　艾妮娅笑着说：“画不好也没事，我们过去吧。”

　　男生支画架的地方离他们野餐的地方还是有点距离的，博涅斯看过去只有两个人影，说话的声音是一点都听不到的。赫梅说：“我还以为他不会过来了呢。”博涅斯不解：“你早就注意到他了吗？”

　　“从你们拍照开始，他就没画过画了，一直在朝这边看，不过他一直没过来，我以为他不会过来的。”

　　“哇，你的视力很好嘛！”

　　赫梅笑着接受博涅斯的称赞，他没说的是，一开始他以为对方是冲博涅斯来的，幸好是冲艾妮娅来的，等艾妮娅重建实验室了一定多给她批点实验资金。

　　博涅斯支着胳膊，手撑着下巴：“艾妮娅长得真的很漂亮，她学生时代一定也是这样，只是走在校园里就会被很多年轻的男孩子邀请参加舞会沙龙之类的吧。”

　　他活了一千年，面对艾妮娅，很容易把她当成亲近的后辈，现在的心态也很像一个老父亲。

　　赫梅捧起博涅斯的脸：“你怎么不问问我走在校园里，有没有被年轻的女孩子们邀请参加舞会沙龙之类的呢？”

　　博涅斯被捧着脸，不好说话，但是他还是轻声说了一句：“有又怎么样。”赫梅没听清，问他说什么，博涅斯摁下赫梅的双手，重新端正坐起来：“就算有，你现在也只能和我待在一起吃哈密瓜。”

　　赫梅哈哈大笑，然后凑在博涅斯耳边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没有。从来没有和别人跳过舞，从来没有送过别人花，从来没有和别人看过日出，只有博涅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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