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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虚虚实实和那铃使兜了半天圈子,只有一句话童叟无欺。
他们都在赌。
江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骨节分明的手上挂着细细的霜花。
其实不只是手,冰霜几乎结遍了他全身,顺着颈项爬到侧脸,有一种行将衰朽的妖冶。
全身上下没一处对劲,但情况没他想象得糟,生铃没有预想中的那么抵触他,至少还留了口气能把那傻小子捞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才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千钧一发之际替他挡了一下那要命的冲击,但时间太短,他没能抓住,兴许是错觉也未可知。
得抓紧时间了,无论是整个城里的百姓还是景行自己都经不起太久的折腾。
那不人不鬼的东西其实不能说是幻铃使,他只是幻铃使的一部分,恶念的那一部分,天性追求混乱与幻灭,眼下这凋敝的情形还真是他的杰作。
刚才生死一瞬,他短暂地感受到和那铃使的联系断开了一瞬,那厮暂时没法儿兴风作浪,外面的情况短时之内不会再恶化下去,但已有的影响也没办法消失。
铃使说得不假,江愍现在的确力不从心,没能立刻察觉出来是他在作祟,否则怎么也不能让景行被他盯上。
景行......
还是没能绕开他。
江愍自问没那么善心泛滥,而且顶怕麻烦,况且以他身边的危险程度,当然不可能说收留就收留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
哪怕这孩子令他有一瞬的动容。
之所以最后把他带在身边,这孩子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他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夜。
江慈这厢已是准备歇下了,突兀的敲门声却突然响了起来。
三更半夜的想也知道是谁。
她一脸幽怨地开门:“我说三儿你简直够了这大半夜的又......”她的抱怨声在看清江愍那一瞬戛然而止。
他怀里抱着一个半大孩子。
“这哪来的孩子?!”
她看向江愍的眼神几番变换,原本的困意一干二净。
“路上捡的,半夜起烧了,小孩发烧容易落下病根,拖不得,就带来你这儿了。”江愍的声音透着无奈。
“那你还在风里傻站着?进来啊!”江慈把他拽进屋内。
这小孩的确烧得不轻,满脸通红,眼角还有泪痕。
“啧,看着怪可怜的,”江慈皱眉看了一眼,“把他放下来啊,你还想一直抱着?”
“我倒是想放下来。”他的话音里莫名透着一股疲惫。
江慈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江愍伸手要把孩子递给江慈,但那小鬼看着睡得挺熟,感觉到江愍要把他递出去的瞬间就开始不满地挣扎,嘴里还模模糊糊地念着不要。
一来二去的她跟人贩子似的。
“这真是你路上捡的?”
比亲生的还亲。
江愍忽略了她的揶揄,俯身坐到了榻上,慢慢把这滚烫的团子往下扒拉。
小景行睁开烧得水汪汪的眼睛,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不走,不走......”
眼见着他又要哭,江愍无奈抚额:“我不走,你听话,让这位姐姐瞧瞧你的病。”
他不会哄人,这话说得要多僵硬有多僵硬,但景行听了却安心许多,转头看向江慈。
江慈挤出一个自认和蔼的笑容。
这小鬼的戒备更重了。
好在江愍在旁边,这小子还算配合江慈诊治,发热也是一段时间的颠沛流离所致,并无大碍,估摸着喝两副药就能好。
折腾了半宿,他总算是枕在江愍的腿上睡着了。
“你的眼睛怎么样了?”江慈早没了睡意,找了个小杌子坐在床边陪着。
“我一早便说过没事了,这白绫不影响视物。”
“没事做什么要遮着?罢了我多余问,你肯定也不会说。”
“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安置这捡来的孩子?”江慈岔开话题,“你这性子,我还以为小孩都巴不得离你远远的。”
“不知道,这孩子我应付不来,”江愍微凉的手搭在他还有些烫的额头上,摇头苦笑“送去城里的善堂一转眼就又跟出来了。”
“哟,这是认准你了?”江慈仔细打量这小团子的脸,“长得倒是标致,叫什么名字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我看他那长命锁上刻了个景,就叫他景行了。”
“名字都给人起好了,你要不就自己带着得了?反正你也不至于养不起,平时我也能给你照看着点,”江慈笑道,目光瞥向他紧攥着江愍衣袖的手,“梦里都拽着不撒手,这孩子和你有缘呢,你再转手给他送出去,指不定多伤心。”
她不知道江愍平日里都在奔波些什么,只觉得他那寡淡日子过得都能出家了。
“我不会照顾孩子,你一个姑娘家带着一个半大孩子,于你名声......”
“你看我还有名声可言吗?”江慈浑不在意,“自己过得舒服就行了,在意那些虚的作甚?”
江愍不言。
他是坐在火堆上的人,不知何时就引火烧身了,自顾尚且不暇,何必再拖累一个无辜稚子?
“你再想想吧,这孩子我看着喜欢,你要是不愿意那就我来养,总比再送走强。”江慈笑了笑,有些怀念的样子,“虽然性子天差地别,但我看着他,总觉得看到了你小时候。”
“带你偷溜出去玩都要被爹一顿发落,我要好好欺负回来。”
“可你下一次还是会找机会带我出去。”江愍补了一句。
“因为看你那眼神就于心不忍啊,”江慈单手托腮,“喏,就和那小崽子看你的眼神一模一样,只不过他会扯着嗓子嚎,你只会睁着眼巴巴望着。”
江愍笑了笑,不置可否的样子。
“谁知道你越长大越没意思,没劲儿,”江慈起身,“我走了,再不回去睡觉天就该亮了,明儿还要出诊。”
室内安静下来。
江愍单手支颐,思索着后面的安排。
最近这桩事已经了了,各家现在互相掣肘,一时半会儿的打不起来,好歹能喘口气了,但是族人那边......
他突然感觉腿上的团子有动静,低头看了一眼。
又做噩梦了。
不知为什么,小景行做噩梦的次数非常多,按理说一个孩子不至于睡得这么不安稳。
明天得记得找江慈给他开点安神的药才是。
但今晚,本来发烧就够难受的了,还是让他睡个好觉吧。
江愍搭在他额头上的手微动,想给他随手捏一个美梦,却在即将成形的那一刻遭到了抵触,从指尖到五脏六腑俱是一震。
这是......被反噬了?
但这怎么可能?
江愍顺着渔村的路往前走。
这渔村几乎紧挨着苍溟海,景致让他有些恍惚。
这该是幻铃回溯出来的,景行的过往。
渔村里自然是有人的,但他与这里无关,村子里的人并没有发现这一陌生来客。
已是黄昏了,归来的渔民视若无睹地穿过江愍的身体,谈论着一天的收成。
“前头怎么围了一圈人?”渔民中眼尖的一个突然出声道。
“不晓得,看看不就知道了。”剩余的人应和。
江愍直觉不太对劲,疾步走上前去。
那是村子最边缘的一户人家,此时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人,后来的人正奋力往里头挤,嘈杂中能听到孩子细弱的哭声。
好在江愍不需要和他们一起挤,他只消往前走两步就能看清全貌。
一对年轻的夫妻躺在血泊里,正在哭的应该是这户人家的孩子。
很小,比江愍遇到他的时候小得多,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
他的颈侧有一道和着指印的血痕,血迹已经干涸了,像是印上去的。
景行似乎可以看见他一样,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阿行?”
他没反应。
嘶,犯蠢了,江愍抚额,景行是后取的名字,这时候他怎么会有反应。
家中突发这么大的变故,双亲无一幸免,对于一个不晓事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过残忍了。
江愍朝着他伸出手去,指尖触碰到他的瞬间却被一股熟悉的斥力侵袭。
他难道是这个时候与生铃产生的联系?
犹豫了一瞬,他朝着小景行伸出手,贴上了他的额头。
他撑不起一次大的溯洄了,往前回溯一小段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小景行出人意料地配合。
围观的人大抵是以为他吓傻了,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发呆,匆匆跑出去一个人请村医了。
“饶了我们,求求你放过我们!”
“此物......不能有更多的人知道......多有得罪。”
是熟悉的声音。
这是......景行低矮的视线不够看到这人的脸,但江愍听了出来。
是林宸。
这道貌岸然老东西的执念还真是,早有渊源。
最后死在景行手里,倒也算报应不爽。
“卑鄙,你会遭报应的!”愤怒的男人眦目欲裂。
“别......别杀我的孩子......不要!!!”女人在哀求。
锋利的东西从脖子上划过,江愍几乎要晕过去。
“活下去,活下去......”女人的手紧紧地捂住了他的颈侧。
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
模糊的视线里,有什么东西从林宸的袖子里飞出来,直直撞进了景行的体内,而他浑然不觉,扬长离去。
联系倏地断开,江愍猛然睁眼,回过神来。
所以,是活下去的那股强烈愿望让生铃为之驻足吗?
嘶。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霜印更深,皮肉已经开始皲裂了。
五脏六腑翻搅一样地阵痛。
反噬还真是见缝插针地来。
手腕上的感觉有些奇怪,他掀起袖子,看见了景行那缕头发。
此时此刻,垂下来的那缕活了一样无风自往前飘。
顺着方向望过去,他看见一个黑衣男人漠然地注视这里许久,随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是......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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