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的花

　　温言回教室的时候课间休息已经快结束了，刚才的闹剧也落幕了。

　　同学们又都恢复常态，忙着自己的事情。

　　只有何江月还是一脸气愤的模样，黎语轻声细语地哄她：“好啦，你别生气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至少赵阳那会儿真被你吓愣住了吧？”

　　这句话说完，她看到温言回来了，立即闭上嘴巴。

　　温言意识到不对劲，问：“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
　　“赵阳故意在我们旁边议论你和黎语。”

　　现在提出疑问的是当事人，何江月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皱着眉头把刚才发生的事完整复述了一遍，结果越说越生气，怒而拍桌：“是个人都知道议论人要躲着当事人，你说他怎么可能不是故意的！而且他后来还说黎语事多！”

　　她的情绪很有感染力，黎语一边听着她说，一边就看到温言常常挂在脸上的浅笑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紧缩的眉头，还有眼里蕴藏的怒火。

　　仔细想想的话，这是黎语第一次见到温言生气的样子。
　　不像何江月那么外放，要更克制一点。

　　他看向赵阳的座位，见他正背对着这边在和别的同学说话，暂且看不出什么问题，只好又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很奇怪，他为什么要这样说黎语？”

　　“那谁知道呢？”
　　何江月翻了个白眼，“而且他是瞪着黎语说的，那眼神可凶了。”

　　其实黎语觉得赵阳的眼神没有何江月说得这么夸张，但是态度不好是真的，她迷茫地抓着椅背边缘，“我以前和他都没什么交集的。”

　　“有些恶意根本不需要理由。”

　　何江月冷哼一声，话音刚落下，温言就直接站起来了，“我去问他。”

　　黎语一紧张，连忙抓住温言的袖子，“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别再去了。要是他下次还这样，我肯定会找他问清楚的，你相信我。”

　　她拉不住向来脾气爆的何江月，但好歹是拉住了温言。

　　不过更关键的原因是——
　　上课铃响了。

　　这节课是英语，老师要讲期中考试的英语卷子，一进来就从回放听力开始。

　　何江月这次英语考了146，只在完形填空和作文上各扣了两分，完全有底气不听老师讲卷子，扯了张便利贴给黎语写小纸条。

　　【你刚开始为什么不告诉温言？】

　　黎语听力错了一题，不过错在最后一篇听力上了，暂时也可以分心和她传小纸条，写道：【赵阳好像是针对我的，既然我们已经把问题解决了，那就没必要让温言为这种事烦恼了吧？你也别生气了，至少赵阳今天知道了，我们不是好惹的！】

　　她偷偷摸摸把便利贴塞到何江月手心，眼睁睁看着何江月看完以后又冷哼了一声。

　　【有点道理，但不多。】

　　这天过后，赵阳确实是安静了几天，几乎一看到黎语和何江月就自觉绕道走。
　　但即使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黎语也还是会觉得怪怪的。

　　后来到了家长会这天，郑玉京准时出现在高二八班的教室里，温奶奶则因为这段时间身体不好缺席了。尽管她本人是很想来的，但温言硬是没同意，和徐老师商量过后，徐老师考虑到他情况特殊，允许他给自己开家长会。

　　按照惯例，徐老师在各位家长面前大肆表扬常年占据年级第一的何江月，还有以黎语和温言为首的进步较大的同学。

　　何江月爸爸听得红光满面，顿时不提什么工作忙了，没时间管孩子了，摇身一变成了优秀模范父亲，应徐老师的提议上台洋洋洒洒传授了近十分钟的教育经验。

　　何江月站在教室门口，只听了前几句话就听不下去了，锐评：“全是编的。”

　　语气凶凶的。
　　黎语都不敢说话。

　　家长会后连着晚休，之后就是晚自习。

　　郑玉京一出来就说各科老师都表扬过黎语，说她太棒了，但是有空也要注意休息，不要光顾着学习。而何江月听着爸爸在一旁反反复复地说着不错，再接再厉之类的话，不禁有些羡慕地看向黎语，最后又看到独自坐在教室里的温言。

　　算了，还是温言比较惨。

　　今天大部分同学的晚餐都是和家长一起吃的，黎语看温言一个人，想过要不要给他带点什么吃的回来，但是他都谢绝了。于是黎语考虑了半天，带着郑玉京去了王铮的店里，给温言和何江月一人带了杯珍珠奶茶回来。

　　这会儿还早，班级里没几个人在，她到门口时只隐约听到里面有几个人在说话。

　　等到她踏进教室，她才听清这说话的声音主要来自于赵阳。
　　脚步当即顿住。

　　“我刚才都听我妈说了，温言就是孤儿。以前给他开家长会的奶奶是仁爱福利院的院长，他是院长在妇幼垃圾桶旁边捡回去的，听说当时他脸都紫了，在场的医生护士都有目共睹。院长要是不管他，他就没了。”

　　声音嗡嗡的，黎语感觉她好像在听坏掉的收音机，赵阳的声音就像受潮损坏的卡带传达出来的语言，在她耳朵里甚至拼凑不成完整的句子。

　　温言怎么可能会被丢在垃圾桶旁边呢？
　　一定是赵阳胡编乱造。

　　真是太可恶了。

　　手提着三杯奶茶不好发挥，黎语努力沉住气，先把奶茶分别放到温言和何江月的桌子上。但胸腔一直在疯狂挤压，她要很用力地呼吸才能保证吸入充足的氧气。

　　可当她准备叫停的时候，赵阳坐在教室的另一头，遥遥与她对视了一眼，说：“还有黎语，你猜她家为什么一直是她妈来开家长会？”

　　黎语想听听他还能胡编乱造些什么鬼话来，没有出声，只愤怒地看着他。

　　旁边的男生一边吃包子，一边好奇地问：“为什么？”

　　“她爸在她出生前就出车祸死了。”
　　“啊？”

　　这下惊讶的不只是他旁边的男生，还有黎语。
　　他说的都是真的……

　　赵阳说：“当时事情都上新闻了，我刚才特地搜过，她爸是陪她妈产检的时候，因为她妈说想吃香蕉，一个人去妇幼对面给她买水果，回来就被一个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撞了，当场死亡。那时候很多人都说她妈克夫来着。”

　　仗着这都是事实，他肆无忌惮：“所以她和温言配啊，一个妈克夫，一个妈冷血。”

　　到了这个时候，黎语才切实感受到了气血上涌的感觉。
　　连手都在控制不住地抖。

　　她从小到大都脾气好，就算偶尔生一两次气，也都是小事，很快就能过去了。哪怕是上次因为民选校花，有那么多陌生人反反复复加她好友，又或者是前几天，赵阳误会她和温言的关系，她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生气。

　　可是现在，她一点也不能忍了，握紧拳头快步走到赵阳面前，“我们出去谈谈。”

　　她想尽可能严肃一点，如果能像何江月那样气势汹汹的最好。
　　但她实在没有这样的经验，以至于声线都在颤抖。

　　赵阳也看出了她强装的镇定，笃定她不会像何江月那样动手，有恃无恐地稳坐在座位上，动都没动，“不去，你说出去我就出去啊？”

　　黎语有点词穷，但倔强地重复，“出去，我要和你谈谈。”

　　“不去。”
　　“出去。”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退一步。

　　家长会结束后，温言被徐老师叫去办公室，给温奶奶打了个电话开了场小型家长会，所以吃饭要比其他同学更晚一点。

　　现在刚一回到教室，就看到黎语对着赵阳怒目而视。

　　即使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直接站到黎语这边，顺着她的意思来，“难道你不敢出去？你是心虚了，还是害怕了，所以不敢和她出去？”

　　黎语呼吸一滞，想要告诉温言发生了什么，却又想到赵阳说他被丢在垃圾桶旁边。
　　忽然无从开口。

　　不过有人站在身边，这让她感觉有了点依靠，而且周围零星几位提前回教室的同学也终于看不过去了，开始帮她说话。

　　“是你先说黎语和温言身世的，人家好声好气说要和你谈谈不行啊？”
　　“你这样未免太不讲理了。”
　　“就是，有本事讲别人家里私事，怎么没本事和人家当面对峙？”
　　……

　　大家七嘴八舌的，赵阳一看没人站在自己这边，连和他一起聊天的同学都不吭声了，气势立刻就弱了下来。温言也听明白赵阳到底说了什么，二话不说把他拽了出去。

　　不过温言依然很讲礼貌，甚至说话都是温和的，“不好意思，使用一下强制手段。”

　　和黎语一样，温言在班级里也是存在感较弱的那一类人。

　　赵阳之前没想得罪温言，但也没真把温言当回事。到现在他人都几乎被温言提溜着走了，才突然意识到温言的力气其实很大，至少他现在一时半会儿完全挣脱不开。

　　黎语看着也震惊了，不过想到温言从小就在帮着温奶奶干活，还经常出去打工。
　　力气大很正常嘛。

　　她连忙跟上温言的脚步，一直到了楼下操场的小树林边。

　　现在天色半黑，这边人本来就少，除非他们在这里打起来，动静闹到太大，否则不会有人发现这么晚了还有人在这里。

　　温言松开赵阳的衣领，恰巧这时他还在用力挣脱，突然失去桎梏差点原地摔一跤。

　　“我靠你们两个有病吧，就非得拉我出来？”

　　赵阳气得不行，嘴里一直叭叭叭的都是些不好听的话。黎语一句也听不进去，叉着腰直接打断：“你够了，你到底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说什么了，我哪句话说错了？”

　　赵阳嗤声反驳：“你爸难道不是因为去给你妈买香蕉，所以才被车撞吗？温言难道不是被丢到垃圾桶旁边，被人捡回去的吗？我有哪一句说错了？”

　　“我妈妈没有克夫，我不许你这样说我妈妈！”

　　本来是不想哭的，可是说到这里，黎语突然泪失禁，两行眼泪唰一下就滚落下来，视线瞬间变得模糊，她简直泣不成声：“你怎么能这样？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赵阳被她的眼泪吓了一跳，但也没多少反思的自觉性，“就是看你不爽啊。”

　　“真是无语了，你是不是觉得你特清高，特别与众不同啊？明明挺正常的事情，大家聊得开开心心的，别人也都好好的，怎么到了你那就是侵犯个人隐私？搞得我们这些人像坏人，靠！”

　　这会儿黎语哭得有点喘不上气了，脑袋慢半拍地去想赵阳说的这段话。
　　还真想出了一点头绪。

　　在朦朦胧胧的视线里，温言往她手里塞了两张干净的纸巾，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她就胡乱地擦着眼泪，抽抽噎噎地问：“你就是因为贴吧那事才针对我吗？”

　　“……”

　　赵阳诧异地看着她，但没反驳，相当于默认。

　　手里的两张纸巾很快就被眼泪浸透了，她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那也不是你随意污蔑我和温言的关系，随意和别人讨论我们的家庭背景，还有侮辱我妈妈的理由！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

　　“我又没说错，事实本来就这样——”
　　“嘭——”

　　温言突然再次拽住赵阳的衣领，往他身上狠狠揍了一拳。

　　赵阳下意识吐出一句国粹，抬手就是反击。

　　在温言面前，他也不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有那么一两拳是真落到了温言身上，吓得黎语都没敢继续哭，在原地愣了两秒就惊慌失措地上手想把赵阳拉开。

　　“你打温言干什么，你快点住手！”
　　“妈的你看清楚行不行？明明是温言先打我的！”

　　黎语这才想起来好像真的是温言先动的手，又原地懵了下，但没再像刚才拉赵阳那样卖力，只是见缝插针地拉了下温言的校服外套，紧张地问：“你突然打他干什么啊？”

　　“帮你出气。”
　　温言也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

　　黎语吸了吸鼻子，顿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既然好朋友正在冲锋陷阵，那她怎么可以就这样干看着！

　　只犹豫了不到一秒，她跟着也推了赵阳一把，“谁许你说我妈妈了，被打也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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