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心头朱砂痣

　　客舍清冷，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银辉。言月盘膝而坐，试图以师门心法宁定心神，但白日里所感受到的那股集体性的精神压力，如同无形的蛛网，依旧缠绕在灵台，让她难以彻底静下来。

　　“这地方，比十个张公子的‘杀猪盘’还让人憋闷。” 云禾在屋内踱步，剑鞘偶尔轻轻磕碰桌角，发出沉闷的声响，“至少那些骗子贪财好色，目的明确。这里的人，一个个像被抽了魂儿，笑得都一模一样，看得人脊背发凉。”

　　陈殊正就着油灯，仔细研究白日里妙音仙使“赠予”的几卷《慈航宝训》，闻言抬头，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其组织严密，等级分明。教义层层递进，初看无害，深入则要求绝对服从。而且，他们有一套完整的‘奉献’体系，从捐献财物‘涤除物欲’，到奉献身心‘侍奉明尊’，逻辑自洽，极难从外部攻破。”

　　黎渡坐在阴影里，擦拭着那半块玉佩，声音低沉：“刘钦早期的‘蜃楼’，也曾有过类似的精神内核，以‘救世’理想凝聚人心。但当理想被权力和欲望侵蚀，所谓的‘内核’便会异化成最可怕的控心工具。” 他看向言月，“此局凶险，在于直指人心最柔软的渴望——归属与救赎。”

　　言月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疲惫。深度共情带来的不仅是信息，还有情感的重负。她揉了揉眉心：“我明白。正因如此，我们更需要有人潜入其内部，亲眼看看这‘救赎’之下，究竟是莲花座，还是噬人陷阱。” 她目光转向云禾，“云禾，你性子直率，不易被虚言蛊惑，我想请你明日假意皈依，设法接触到更核心的层面。”

　　云禾站定，毫不犹豫：“好！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在装神弄鬼。”

　　次日清晨，妙音仙使果然再次出现，笑容依旧慈和，提出可以引领有缘人进行更深入的“灵性体验”。云禾按照计划，表现出对教义的强烈兴趣和过往的“苦难”（自然是编造的），顺利被选入一批新信徒中，前往“涤尘殿”后的“悟道堂”。

　　言月与黎渡、陈殊则被安排在外围参观，美其名曰“循序渐进”。言月能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屏障，将核心区域与外围隔离开来。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言月凭借“观心”之能，能隐约感知到“悟道堂”方向传来一阵阵强烈而统一的精神波动，时而激昂，时而忏悔，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的琴弦。她试图更清晰地捕捉云禾的情绪，却只感到一片被压制着的、躁动的不耐烦。

　　午后，云禾回来了。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步伐虽稳，但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她的情绪。

　　“如何？” 陈殊立刻递上一杯温水。

　　云禾接过，一饮而尽，重重将杯子顿在桌上：“憋屈！整整两个时辰，就是不停地诵经、跪拜、听那个所谓的‘引路师’翻来覆去地讲尘世如何污秽，唯有静斋是净土。稍有质疑，便被视为‘业障深重’、‘魔考临头’，周围所有人都会用那种……怜悯又带着谴责的眼神看着你！”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他们还用一套奇怪的法子，叫什么‘观想涤罪’，让人反复回忆自己所谓的‘罪孽’，直到痛哭流涕，发誓效忠教主方能得到‘解脱’。我看那几个女子，精神都已不太正常了。” 她顿了顿，眉头紧锁，“而且，我好像……搞砸了。”

　　原来，在“悟道”过程中，引路师让众人分享入教后感受到的“神迹”，轮到云禾时，她按捺不住，直言：“我觉得力气大了些，饭量也长了，算不算？” 虽然后来圆谎说是干活更有劲，吃得下是心宽，但当时引路师那瞬间凝固的笑容和审视的目光，让云禾知道自己可能引起了怀疑。

　　“无妨，” 言月安慰道，“你已带回重要信息。他们通过仪式化的重复和行为控制，削弱个人意志；通过制造罪孽感和群体压力，进行精神驯化。这如同打造一把无形的锁，钥匙却不在自己手中。” 她看向云禾，“你能感受到不耐与愤怒，证明你的本心未被其侵蚀，这已是成功。”

　　然而，看着云禾因直率而受挫，言月内心深处，一丝罕见的自我怀疑悄然滋生。她的“共情式推演”能理解骗子的贪婪、受害的悲伤，甚至刘钦那扭曲的理想，但面对这种彻底否定个体、构建集体幻觉的体系，她的“情”似乎有些无力了。她能感知到那些信徒的“虔诚”，却无法轻易找到唤醒她们的缝隙，因为任何理性的声音，都会被她们视为“魔考”。若“理解”无法带来“解决”，她的能力，意义何在？

　　黎渡敏锐地察觉到了言月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他沉声道：“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心狱之锁坚固，亦非一把钥匙能开。云禾姑娘已撬动了一丝缝隙，我们需寻更多钥匙。”

　　就在这时，客舍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妙音仙使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微笑，目光直接落在言月身上：“言姑娘，教主听闻你灵性非凡，特破例允你此刻前往‘通明阁’，单独一见。”

　　单独会见教主？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怔。这是机遇，还是对方已然布下的、针对言月本身的“试炼”？

　　言月与黎渡交换了一个眼神，旋即稳住心神，对妙音仙使展露一个清浅而顺从的笑容：“多谢仙使引荐，小女子荣幸之至。”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随着妙音走出客舍，走向那片被暮色笼罩的、更深邃的殿宇群。黎渡与陈殊、云禾留在原地，心中都清楚，言月即将面对的，将是此行最直接、也最危险的心灵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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