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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箭伤好了五成,但因着使力,才结痂的地方又崩开,加之泡了水,伤口肿胀,更显触目惊心。
只一眼,谢清就皱起眉。
崔衡稍稍偏头,视线恰落在谢清的侧脸上,她皱着眉头的样子实在太有误导性,让他误以为还能有所期盼。
河水里混有泥尘,易引起伤口发炎。
谢清嘲道:“你这胳膊是不打算要了是吧。”
她拿起布条,轻轻地沾上崔衡的伤口,小心地吸去残留的河水。
谢清努力地让自己的动作不至于弄疼他。
二人靠的太近,近到谢清的呼吸扫到崔衡的肩上,近到崔衡再往前一些就能吻上她的面颊。
可那眼下的血痣太过鲜艳,红得叫他生生忍下噬心的情意,双手紧紧攥成拳。
往事难追,前路无涯。
崔衡近乎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谢清的眉目。
他深知,谢清所作所为无非是不愿意欠他,和为了与崔氏周旋。
这样就很好,就算一辈子他和谢清之间只有利益交换索求的纠葛,他也感谢上天。他所拥有的不多,唯有手里的权势,是一切的因也是一切的果,足够能换来谢清偶尔的停留。
面前人毫无所觉,伤口的水迹被吸干,她拿过那条烘得干爽的布条,缠绕在崔衡的肩上,仔细地包裹住伤口。
做完这一切,谢清觉得出了一身的汗。她从没给别人这么细致地包扎过,营里的兵勇个个皮糙肉厚,有什么伤常常一裹就完事。但看崔衡这虚弱的样子,她真怕有个什么意外,禁营令更解不了了。
她站起来,坐的离他远了一点,对正慢慢披上衣服的崔衡说:“你离火近点,把你的衣服烘干。”
崔衡听话照做,二人再次无言。
谢清不禁暗暗骂起禁军,都干什么吃的,这么久了还没找到这。
既然还要消磨时光,那不妨试试从崔衡嘴里套话。
她问道:“述哥为什么要杀你?”
谢清赶到时只来得及听见述哥最后那句话。
崔衡伸手靠近火堆:“恼羞成怒。”
“相爷记得自己说过什么罢,你说你不会干叛国的事。”
“他想要行军图。”崔衡难得不和她耍心眼子,痛快地让谢清都颇感意外。
她嗤笑一声:“你就是给他了也不会怎么样,我呈上去的行军图随便画的,没到战前一日随时都会改。”
谢清看向崔衡:“不是只有这么简单吧。你说要我护你,那就是早知道述哥会来猎苑。按述哥还有他那主子耶律渠的狡猾程度,除非有把握你肯定会答应见面来要挟,否则不可能有那个胆子在墨山堵你。”
谢清虽看不懂崔衡,但她跟契丹人交手多年,对他们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一下就正中要害。
她似笑非笑:“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上?”
崔衡抬起眼,眼眸深深,目光幽暗,谢清直觉他有话想说。
然而他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有一句:“把柄算不上,只是有人自以为能要挟我罢了。”
谢清不关心,或者说她不想管,她只在乎这场战能不能顺利了结她谢氏的血仇。
“我既应约护相爷一把了,你也该言而有信,将证人送到大理寺吧。”
“待回城,为礼会将人带去。”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谢清不再追问,静静坐着等着禁军。
日薄西山,漫天橙红,暮时山间风来愈急,有隐隐约约地喊声被吹来。
谢清侧耳细听了会,是禁军赶来了。
她松了一口气,至少今夜不必在这熬了。这禁军还不算太废,如果是她的兵,早就被她罚去守雪山了。
一队禁军沿着河道一直喊二人的名讳一路往上寻,谢清懒得应,直到人出现在视野里才出声:“别叫了,人在这。”
猛地看到一丛火堆熊熊燃着,又听见谢清的声音,禁军副统领喜悦非常,总算是找到人了!
他赶忙上前,见崔衡坐在火堆旁,谢清抱剑站在一边凉凉地看着他,感到脖子后边一冷,连忙请罪:“末将来迟,还请崔相、叱英将军恕罪。”
崔衡没说话,谢清伸了个腰,用鼻子应了一声,对来人道:“相爷身上有伤,落了水,抬个担架来吧。”
郑副统领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连连应是,伸手叫后面的禁军抬了担架上来。
谢清在一旁看着,觉得禁军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带着一种隐隐的畏惧和佩服,还有一丝的怜悯?
她拉过副统领,低声询问:“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和相爷在这的?”
“这...”郑副统领眼神飘忽:“末将不敢隐瞒,是相爷身边的为礼公子禀告陛下,说是您和相爷在后山狭路相逢,一言不合就掰扯起来了,您就是追着相爷不放,为学公子被您打晕了,连劝架的沈少卿也被连累送回院子休息了。陛下担心您不知分寸,才叫我们赶紧出来找的。”
副统领硬着头皮说完,一时静悄悄,所有禁军不敢出声。
现在在所有人的眼里,谢清都是神一般的存在。谢氏与崔氏虽有旧怨,但在天子猎苑公然对当朝权相出手,还见了血,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事。
崔衡显然也听见了,谢清冷笑一声:“相爷身边的果真都是人才啊。”
谢清猜到,崔衡私自见契丹人的事定是不想声张的,眼下正好有她做借口,自然先拿来用了。
崔衡默不作声。
谢清也不计较,反正她的确是很想这么干。
回到猎苑,一堆人堵在墨山出口,大多是崔氏的人。
见到崔衡出现,全都涌上来。
崔氏的人见崔衡浑身湿透,形容狼狈,都面带怒容,户部尚书不满地说道:“谢将军未免太狂妄了,天子脚下竟对上官不敬!”
谢浔也在,连忙跑到姐姐身边,关切地问:“阿姐可有受伤?”
谢清摇摇头。
户部尚书见谢清竟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一时气恼,正准备接着说,崔衡就开口:“误会罢了,不关谢将军的事。”
户部尚书顿时卡住,尴尬道:“啊...不...不是谢将军害相爷落水的吗?”
崔衡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的马受惊发狂,多亏谢将军不计前嫌相救。”
崔氏的人表情讪讪。
谢清一个眼神也没给他,自顾跟谢浔走了。
谢浔一边走一边对谢清道:“我还以为崔衡欺负阿姐了,阿姐没吃亏就好。”
“我还不至于被欺负。”
“阿姐可要去面圣?”
谢清被他提醒一句,停下脚步。是了,得跟陛下说清楚。
她转向御院方向:“我现在去。”
谢浔说:“那我回院等阿姐一块用晚膳。”
天已黑透,想来李临璋不会那么快放她走,便道:“不用等我,你先吃,叫奉颜去厨房给我留点甜羹就行。”
说完,谢清在心里先过了一遍腹稿,迈步向御院走去。
为学扑通一声跪在崔衡面前,面带惭愧地说:“属下学艺不精,未能护好主子,请主子责罚。”
崔衡已换过干净的寝衣,伤口重新上了药,靠在榻上手里搅着驱寒的姜汤。
“不是你的错,来的都是契丹一等一的高手,你一对多不占优势。”
那些人能在谢清手里过多个来回,就算是谢清有意留活口,也足见身手非凡。
为学更显后悔:“让主子身陷危险本就是属下失职,属下自会去领罚。”
崔衡搅着姜汤,感到没那么烫了,一口饮下,为学接过空碗。
旁边为礼瞧着崔衡的神色,不喜不怒,问道:“主子可见到东西了?”
崔衡略一点头。
为礼惊道:“那么说人真在契丹?难怪主子这么多年遍寻天下都没有消息,原来契丹人真的还留着他的命!”
为学也感到讶异:“若真是如此,主子可能告诉谢将军?战事将起,恐有意外,让谢将军知道也能保下那人的命。”
为礼压抑着兴奋:“是啊,若能让谢将军知道,岂非一举两得?”
苍天啊,为礼激动非常,你可总算是开眼一回,不叫主子白等。
崔衡却没说话,不知是失望了太多次叫他不敢轻易寄予希望还是他早已麻木到不再希望。
“只是一块牌子,说明不了什么。”
耶律渠狡猾善变,妄想用此人来诱他出手,根本是痴人说梦。
为学和为礼对视一眼,都默默地收了声。
“人都选好了吗?”崔衡突然问。
为学反应过来,禀道:“都准备好了,即刻就能动身前往碧落关。只是...通关文书需谢将军的印信,若要排队走流程恐怕要耽搁几月。”
“将人员和其余明细一并列成单子给我。”
为学应下,见崔衡已有倦意,与为礼请道:“主子先歇息,属下告退。”
说完就要端起面前的水盆就要退下。
“东西留下。”
“?”
为学满面疑惑,什么东西?他低头看,不就是一个水盆吗,还有一条不知哪里来的布条搭在边上,沾满了血迹。
为礼颇有眼力见,立马从为学手中夺过水盆放回原处,嘴上说着“属下告退”,拉着为学退出房间。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崔衡倾下身,拿过那块布条细细地在水里洗干净,里衣的材料轻薄,还能依稀触到主人身上的气息。他撑着起身,将它搭在窗前挂着的横杆上,任它慢慢地滴着水。
夜晚的风来的悄然,徐徐地吹着这抹亲昵,好像情人的亲吻,缠绵悱恻。
——
春猎出了个插曲,但好在并没有什么影响。
谢清被李临璋叫去“恩威并施”地警告了一场,不痛不痒地就此揭过。
只是第三日清点猎物之时,她面前只有一只小的不能再小的野兔,还是荣覃“好心”不让她太丢人分给她的。
听到赵有功洪亮的嗓音点到她:“叱英将军——兔子一只——”
场上齐刷刷的目光让谢清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李临璋颇有些幸灾乐祸,状似疑惑地说道:“哎呀,是不是数错了,朕的冠军大将军怎么可能只有一只兔子?”
赵有功再走到谢清面前看了一眼,回道:“回陛下,确是只有一只兔子。”
“那真是太可惜了,朕费心准备的彩头要给别家咯。”
“...”
谢清将这笔账算到崔衡头上。
三日时间眨眼过去,初四下午,御驾回城。
谢清回到府里,婶婶姜氏心疼地摸摸她,让她好好泡个澡,去干净三日的狼狈。
舒服地泡过澡,陪叔父婶婶用了膳,谢清回到房里,想吩咐人将传信让岑梧过来,猛地想起禁营令还没解岑梧出不来,孙煊也还被拘在大理寺。
她倒不担心崔衡会出尔反尔,只待明晨再去大理寺探探事情如何,顺便也向沈辞舟致歉,毕竟是连累他没能好好享受春猎。
第二日不用早朝,谢清刻意睡晚了些,待到差不多到各衙门上值时分,她在房里随意吃了朝食,换过一身轻便的衣服,策马前去大理寺。
沈辞舟见到她,依旧是笑意温煦地招呼:“这么早便来了?可用过朝食?”
谢清点头:“吃过了。”她顿了会,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是我害你春猎也没尽兴。”
面前的女子有些赧然,即使沈辞舟心里明白谢清对他的态度与风月无关,可还是有一瞬间的心猿意马。
“不必挂心,我本也不擅长狩猎。”
道过歉,谢清心里略微好受点,说起正事:“今日会有一个证人到。”
沈辞舟不解,春猎前他们找了几日都找不到证人,谢清又是何处寻来的?
等见到来人时,他才恍然。
为礼带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农民打扮的男子,恭敬地向谢清见礼:“谢将军,这便是证人。人已送到,将军若无别的吩咐,我便回去向主子复命了。”
待人走后,沈辞舟瞧一眼一旁有些局促又好奇地张望四周的男人,低声问谢清:“这是...崔相找的证人?”
谢清点点头。
崔氏怎么会给谢清提供证人?何况还是如此悄无声息,在他们没有一点消息的情况下。
见谢清不愿多说,沈辞舟按下疑惑,对下属吩咐道:“请证人去闻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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