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沧岚[水仙]

　　夜黑风高，密林迷雾渐笼。一轮浑圆的明月高挂在夜空中俯瞰世间，再填一阵秋风，萧瑟渐起，杀意暗藏。但不论风儿如何喧嚣，孤月皓朗如一。

　　周围的人和妖尚在激战，一时无人注意到车中的情形。夔牛似乎被什么压制着，也不敢暴动加入战斗。照月疏听到沧岚月说自己一干人要坏人族大计，连忙握紧了霜寒问道：“为何？”他虽焦急，连眉头都皱起了，但话问出口时还是温柔的。

　　“我本是替轩辕霁霄潜入妖军中刺杀主帅周灼，待我得手后便放出信号让人族大军一举进攻。”沧岚月扬了扬手中的红莲花，“可照月疏大侠如今将我这么一救，我又该如何潜入呢？”

　　一想到沧岚月这一身红装可能是因周灼而扮，照月疏霎时间觉得那身嫁衣扎眼得很，心中莫名沉闷，“那你为何……如此打扮？”

　　“那周灼向人族讨要一个新娘。”

　　所以你真的是为他穿的嫁衣？照月疏很想这么问，但他向来很能忍，只是磨了磨牙，一时没有回话。

　　沧岚月的笑意突然淡了几分，仔细分辨还似乎有些落寞，“怎么了？不好看吗？”

　　“好看！很美！”照月疏几乎是脱口而出，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脸上也烧了起来，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周围的妖已经所剩无几，既然周灼派出了这么多妖来接应，若独独只有一架婚车回去，他必定会起疑。

　　“不碍事，提前一些便好。”沧岚月瞥了一眼车外执青紫长枪，时不时向车内张望的人，又不甚在意地望了一眼笼在夜色中的林子，轻笑道：“你同他们说明此事，放出信号后我们便御剑直入妖军营地——顺便下个毒吧。我颠倒乾坤，压制众妖，你便可在其中大杀四方。”

　　一听到要下毒，照月疏心中有些不忍，在他看来妖未必都是恶妖，也许妖军中也有妖是受到胁迫才在其中。“月……阿月，那毒的毒性如何？”

　　“是那日瘟妖之毒。”沧岚月自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但世间绝无十全十美之事，若是有，他自己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境地。

　　“我知道了……”

　　见照月疏于心不忍的模样，沧岚月又道：“此毒并非致死，只是会以灵力为食而增长。越是使用灵力，毒便越深入肺腑，令中毒之人灵力大减的同时痛不欲生。”

　　“如此便好！”只要妖不滥用妖力便对人族无危害，也可留下一命。

　　“不论如何，你将会有越来越多的杀孽。体会到凌驾于他人，掌握生死的快感之后，你还能保持今日的赤子之心吗？”沧岚月深深地看了照月疏一眼。

　　闻言，照月疏压低声音笑了一声，“我是凡人，并不是说人就该生来平凡，平平无奇，而是我只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须弥芥子。于众生而言，我并不高贵；于众生而言，我未必普通。众生平等，我始终是众生之一。”

　　沧岚月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去吧。”照月疏便也没有再耽搁，飞身而出，帮助韩牧青等人解决剩下的妖。

　　外面的妖已所剩无几，那两百多的妖大多都是命绝于韩牧青之手，照月疏出去后也仅仅是替他们收了一个尾。

　　得到颎雷神枪后，韩牧青灵力大涨，身手也矫健了许多，不使用灵力单凭武力也能和照月疏打个不相上下。唯一的不足便是韩牧青无法将神枪作为法器飞行，赶路之时还得祭出原来那柄长枪。此后他们便加紧赶路，竟是比预计中更早一天到了北都附近，但天色已晚，照月疏白日里带着他们偷袭了几处妖军营地，觉得疲累，便提议在距北都十余里的地方先休息一晚，韩牧青欣然答应了，众人也就没有什么异议。

　　夜深人静时，北方妖气汇聚，照月疏猛然睁开了眼，看见韩牧青和楼书雪也从帐中走出来。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匿了气息后隐在树上，朝妖力波动的地方行去。

　　远远的，他们三人便看见数百只妖汇聚在一只夔牛拉的红帐婚车周围。风吹动红色的纱帐，其中正坐的身影在一众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妖中间显得极为可怜无助。那分明是个人类女子，任楼书雪如何感知都是如此。

　　红绸遮住了车中人的面庞，但那道模糊的身影总给照月疏一种熟悉的感觉。

　　大概知晓了情况后，照月疏三人很快就回了休息的地方，又叫醒了其他五人商议。

　　“救，还是不救？”刚等楼书雪将刚才看到的清醒讲述给其他人听，照月疏救先开了口。虽然没有相处几天，但他大抵是摸清了这些人的品性，他们怕妖，即使是跟着他去袭击妖营也都谨慎到畏缩，唯有得了颎雷神枪的韩牧青展现出了一往无前的勇猛。

　　“你们若是有所顾忌，那便我一人去便好。”照月疏拿起霜寒起身，作势离去。韩牧青立刻将他拦住，正色道：“照兄莫要冲动！虽不知具体是何情况，但那女子是人族同胞，单此一点便非救不可！”此话一出，其他人也说不出什么了，只是再看向照月疏时眼中多了些别样的东西。照月疏对此毫无察觉，韩牧青的话又让他对此人多了些好感。

　　看见照月疏看向自己时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韩牧青脸上的笑意更明朗了些，“照兄你身法敏捷，待我等在周围扰乱妖怪的视听之时，便由你将那位姑娘从夔牛车上救下来吧。”此话正合照月疏之意，他颔首应下：“好。”

　　众人便不多停留，立刻收拾好行装便向着夔牛的方向行去。

　　夔牛婚车虽大，行进的速度却比人快不了多少，照月疏一行人很容易便到了周围。

　　“攻！”韩牧青一声令下，他七人便祭出法器，冲进众妖间厮杀。

　　在妖怪的注意力被七人吸引时，照月疏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湮没在赤红之中。

　　林中小道被形态各异的妖占满，其间闪过各色的灵力，兽吼鸟鸣一时间不绝于耳。韩牧青挥舞长枪，枪尖亮起的火光使其锋利无比，势不可挡，每一次挥动的破空声都宛若闷雷。每一声闷雷炸响都会有五六只妖失去生命，韩牧青忽然有种自己已掌握生死的快感，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往日自己忌惮的对手斩灭。胸中蓦然出现一股热意流淌，韩牧青越战越勇，只觉天下再无自己敌手。

　　但韩牧青终究是清醒的，他知道还有许多自己凭灵力武力无法匹敌的人。照月疏进入夔牛婚车后没有立刻出来，韩牧青心中疑惑，手上挥枪的动作不停，时不时向车中张望却只能看见两个不清晰的身影。那袭嫁衣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即使隔着重重纱帐也能让人一眼看出其华贵，韩牧青便猜想其中应当是北都某名门的大家闺秀。

　　不一会儿，照月疏一人掀开纱帐出来了，韩牧青若有所感看去，只看到掀开的纱帐下另有红纱半掩的红唇。

　　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照月疏疑惑望去，看见是韩牧青在看他，他一边放好纱帐一边点头示意，随后拔出霜寒将剩下不多的妖怪都斩于剑下。

　　二百多只妖怪皆命丧于此，夔牛不知何时已是屈膝俯身，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照月疏几个闪身到了韩牧青身旁，将沧岚月所言转述给韩牧青。

　　听到自己险些冲动坏了大事，韩牧青心中大骇，冷汗顿时在背上直流，强装镇定地将其余六人唤来，又将照月疏所说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六人皆是一震，沈樨颤抖着声音问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便如那位姑娘所言吧。”韩牧青看向照月疏，一时间也忘了问那位姑娘的身份。

　　听到韩牧青说“那位姑娘”，照月疏一下没反应过来说的是沧岚月，愣了一下才道：“诸位应当是认得人族的信号的。”

　　“我与……他先行潜入妖军中布毒，请诸位暗中接近妖军大营，在周围等候。待我二人得手之时便会放出信号，诸位便可杀入妖族大军，共候人族大军。”

　　微凉的风带来潮湿的水汽，吹起衣袂轻纱也沾湿了衣袍。呜呜的声音从树林深处传来，吹动青黄相接的树叶时有“飒飒”的声响，风雨渐来。在这场贯彻天地的风雨中，谁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一袭玄衣的照月疏只留给韩牧青等人一个冷峻的背影，走进夔牛婚车后见到沧岚月浅笑着等他，一颗心就安定下来了。

　　“走吧。”照月疏祭出霜寒，向沧岚月伸出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沧岚月不喜与人接触，遂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往半浮的霜寒剑尖移了半步，示意沧岚月站到他后面。

　　见到那只伸出的手，沧岚月愣了一下，差一点就要伸手握住了，还好照月疏反应得及时，没有给他握住的机会。沧岚月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胸膛中有一颗心在跳动，那里泵出血液，让他有活着的感觉。失神只是一瞬，照月疏丝毫没有察觉，沧岚月笑着颔首：“好。”

　　一玄黑一紫红的身影破开红纱，踏着脚下的银芒隐没在夜色中。

　　韩牧青看着那两个远去的身影，莫名有一种契合的感觉，沈樨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反应。在无人察觉之时，一团若隐若现的云雾悄然出现在他们身旁，蓦地化作人形。

　　云鬟雾鬓，紫裙华贵，旃裘柔輭，耳上挂着一对白绒耳坠。突然出现的女子吓了七人一跳，他们正要祭出法器做出合围的姿态，待看清来人时立马收了动作，转惊为喜。

　　“霁霄公主！”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楼书雪语气一下变得热切。韩牧青眼中浮现出惊艳和喜色，行礼道：“公主殿下。”这时韩牧青察觉到了不对劲，修为不高的轩辕霁霄如何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周围？虽疑惑，但他暂且按下不表。只见轩辕霁霄和在场各位见礼之后沉声道：“吾猜此行不会顺利，便暗中跟在夔牛婚车后，没想到……竟是遇到了你们。”其实她依旧是不甘心，所以才在沧岚月离开后托词备战而暗中跟在婚车后。

　　“公主恕罪！”众人连忙请罪，虽也不怕自己真的被怪罪，但仙门弟子犯此大错，终究是觉得羞愧难当。

　　轩辕霁霄学着沧岚月淡笑着摇头，用轻柔又让人无从拒绝的语气说：“无碍。你们便如照二公子所言行动吧。吾先回城整军，待黄焰红莲升起之时，便是万军齐发！”

　　七人齐声道：“是！”

　　天空不知何时聚集起了浓厚的云层，遮住了明月也遮住了星辰。暗夜无光，黑暗将遮掩所有的计谋和血腥。

　　趴在地上喘息的夔牛声大如雷，隐隐有风雨向此地汇聚。“此妖声大，应当能做一张好鼓面。”说着，轩辕霁霄祭出一把长剑，手起剑落，一张沾染着些许血迹的牛皮就到了她手里。

　　众人都是第一次见这位一起长大的公主如此狠辣的一面。楼书雪颦眉，“霁霄公主……”

　　“各自行动吧，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轩辕霁霄没有解释的意思，敦促一句后便消失在了七人面前。

　　又见到轩辕霁霄此番神出鬼没的法术，韩牧青不知道她几时学了这样厉害的法术，心中有些烦躁。但他也不作耽搁，一想到自己有神枪在手，必定能是那个取得周灼首级之人，韩牧青便是一阵心热，唤众人离开此地，唯余一众妖尸渐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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